入秋後,天氣越發涼薄,剛下早朝出來的沈臨安站在乾元殿前的石階上,看著魚貫而下的朝臣們,輕歎了一口氣。


    夏初瑤他們去往武方城已有半月有餘了,可滿城幾萬餘的將士,單單守城已經很吃力,更別說得勝了。


    “沈大人如今還是沒有三夫人的消息嗎?”自殿中出來的穆玄青走到了沈臨安身旁,輕聲問了一句。


    夏初瑤失蹤的消息,還是沈臨安讓到府上去尋人的楚離帶給他的,這些日子他也在找,卻半分線索也無。


    “毫無頭緒,下官還盼著殿下能給下官指一條明路。”沈臨安挑了挑眉,抬眼看向遠處的宮牆。


    池光他們探查過晉王府,與他們所想的不同,晉王府別說藏人了,除了主院裏的幾個護衛外,連暗衛崗哨都不曾部署過,倒是方便了其他人探查來去。


    隻是,若不是穆玄青與赤蛇勾結,那出賣夏初瑤的人又是誰呢?


    “在她的事情上,我們是友非敵,她若是有難,還請沈大人不要刻意隱瞞,這對誰都沒有好處。”這夏初瑤突然下落不明已經讓他覺得糟心,畢竟阿城那邊本還指望著用夏初瑤來迫使他交出玄武符,如今沈臨安這莫名的敵意更叫他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殿下隻怕是誤會了,殿下知道我們沈家的主張,不管為著誰,不管在什麽事情上,殿下與下官,都不會有稱友的那一日。”沈臨安這才偏頭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句,便告辭離去。


    快步下了長階,還未出宮門,就撞見了太子帶著秦舒匆匆過來,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著了錦衣的中年男子。幾人見著他,都頓住了步子。


    “下官見過太子殿下和側妃娘娘。”今次秦舒著了盛裝,一副端莊得體的模樣,想來是要隨褚雲清去麵聖了。


    “聽說馬上就要擬定秋收戶部派遣的名單了,沈卿初入戶部,這次也在外派人選,可有想去的地方,本宮這兩日在與幾位尚書商議此事,倒可以幫沈卿一個小忙。”褚雲清麵色帶著喜色,倒也不急著進去,隻問起秋收之事。


    沈臨安先前在徐州聽了沈臨淵的話,幫了他一個忙,這些時日他又發現沈臨安也曾出手助過秦舒,所以,雖然沈臨安未曾表態,褚雲清卻也將他當自己人看待了。


    “如今西境起了戰事,三州捐稅納糧之事隻怕有些麻煩,微臣想跟著去曆練曆練,此事已經和周尚書提過了,也不知周尚書會不會覺得微臣經驗尚淺,不願成全。”周思遠照顧他,本想讓他去幽州,畢竟那裏多的是沈家的親族,這捐稅納糧之事必定會順暢。可是這會兒夏初瑤在青州,他還是有些不放心,想要過去看看。


    “沈卿倒是心誌高,要往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去。”聽他說起西境,褚雲清卻沒有立即應下了,如今褚雲舒在武方城,他囑咐了謝敬忠不能讓褚雲舒活著迴來,這種時候,實在是不想讓沈家的人過去攪局,“此事本宮會與六部尚書討論,今日我們還有要事要麵見父皇,便先告辭了。”


    幾人拜別,沈臨安看了一眼一直未曾開口的秦舒,見她跟自己點了點頭,也隻今日他們要做何事,沈臨安抿唇轉身,出了宮門,駕車過來的禦風已經等候多時了。


    “百草堂的秦掌櫃今早送了話過來,說是有了消息,要公子下朝後過去一趟。”禦風在外等了許久,見他出來,也沒問是被何事絆住了,隻將百草堂的小廝送過來的話告訴他。


    先前在府中沒查出藍魁花的線索,便去了故洗城裏的幾個藥鋪查訪,還讓沈家名下的百草堂留意,這過去小半個月了,秦掌櫃還是第一次請他過去。


    本以為會有什麽線索,卻不想,秦掌櫃將他請到了內堂,才將一張藥方遞到了他跟前。


    “先前國公老爺就囑咐過我們要多注意京中貴人的舉動,這張藥方,是前些日子靖安王殿下遣人來采收的。”沈臨安先前便說他要查藍魁花,是沈朔的意思,這百草堂早在一年前就送給了夏初瑤,秦掌櫃便也隻當有動靜之後,改為匯報給沈臨安,所以今日才將人叫了過來,“可惜了老夫學藝不精,看不出是治什麽病。不過,這些都是十分難尋的珍貴藥材,每一樣,都是救命良藥,若非有什麽重症,想來不會開這樣的方子。”


    “你們給他尋齊了?”沈臨安接過藥方,看了一遍,不過秦掌櫃學過醫都看不出來,他也並不識其中的門道,隻是如今慕千尋在靖安王府,這些藥應該是她開出來的。隻是,這需要救命之人,又是誰呢?


    “這些藥別處難尋,不過我們百草堂裏有其中的五味,餘下的也都告訴了他們尋藥的去處,應該能配齊。”秦掌櫃答道,“先前公子問藍魁花的事情,老夫是五年前才接管百草堂的,不過前幾日找到了從前在百草堂做工的活計,等得他過來後,老夫可以幫公子問問,看他有沒有什麽印象。”


    “如此,便勞煩秦掌櫃費心了。這靖安王之事,我也會轉告父親,今日還有事,便不耽擱掌櫃做生意,先告辭了。”收好方子,想起秦舒他們今日所為,沈臨安匆匆與秦掌櫃道別,讓禦風趕了馬車,卻不是迴府,而是往丞相府去。


    他也算去得及時,剛下車,便見著匆匆從丞相府裏出來的柳元衡。


    他一身大紅的朝服未退,平日喜怒不顯的臉上滿是急色。抬眼正好看到沈臨安的馬車,也顧不得其他,幾步過去就要上車:“在下入宮有急事,借沈大人的馬車一用。”


    “柳相若是為了尚書大人的事情,便還是留步吧。”沈臨安卻是一把抓了他的手臂,迫得他後退了幾步。


    “你什麽意思?”怒目橫眉看著眼前擋著的人,柳元衡抿唇,“你也知道是什麽事情對不對?父親是不是有麻煩?秦姝她到底要做什麽?”


    “下官的確知道,柳尚書今日入宮,是為著當年濱州知州宋懷璧一案。”沈臨安扣著柳元衡手臂的手沒有鬆開,隻是抬眼看了看這府前長街上還有往來的人群,“柳相不如與我入府一敘?”


    “濱州案為何會牽扯到父親,那個時候,他都已經告老辭官了!”柳元衡卻是不理會,伸手去拂他的手,“你這是要幫秦姝攔著我?你若再不放手,別怪本相不客氣!”


    “秦舒她現在隻怕是盼著柳相進宮對峙,到時候,不僅是柳尚書,隻怕柳相自己都說不清楚。下官過來,是要救柳相。”雖然秦舒未曾與他提過細節,不過沈臨安也算大概知道是些什麽事情,他這會兒過來,便是不想柳元衡也卷進去,“柳相便信我這一迴吧,我這也是為了三殿下著想。”


    一句“三殿下”終是叫柳元衡放棄了掙紮,閉目抿唇歎了口氣,這才轉身引了沈臨安進府。


    “你既然知道是什麽事,都到了這個時候,便索性都與我說了吧。”想著沈臨安剛剛的話,柳元衡隻覺心中滿是惘然,等得入了前廳,遣了伺候的人,柳元衡往椅子裏依靠,抬眼看沈臨安。


    他知道沈臨安與秦舒素有往來,他甚至覺得,秦舒所做的那些事,沈臨安也曾幫過忙。若不是因著褚雲舒看中沈臨安,他隻怕對眼前的人恨得徹骨。


    “當年柳相不是說宋懷璧一案到最後證據不足,隻能撤銷嗎?”沈臨安在他對麵坐下,緩聲道,“這不足的證據,是不是差著一紙秦家的證詞?”


    “是又如何?當初徹查此事,本已準備周全,可到最後秦家人突然不願出來作證了,當初我們尋到的那個證人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也因著缺少這關鍵的證人,宋懷璧一案隻能撤銷。”當年的案子,他都是按章程依律法辦事,並沒有留下任何把柄。


    “秦家也不知道那人去了何處,想來柳相也查過了,在秦家和宋家都沒有找到謀害或是隱藏證人的線索。隻是,那人不是憑空消失的,過了四年,秦舒找到了這個人。他今日入宮指證,當年脅迫他隱藏起來,不去指認宋懷璧的人,就是柳尚書。”


    “你說什麽?!怎麽可能!”驟然聽得這話,柳元衡猛地自座上站了起來,扭頭又要往外走,他們這般是在汙蔑父親,父親一生清廉政治,怎麽會在辭官之後,做出這種事!


    “有書信為證,柳尚書想來也不會抵賴,柳相難道不想知道柳尚書為什麽會做這樣的事嗎?”這一次,沈臨安也沒起身去阻止他,隻沉聲說了一句,便見到門口的人因著這句話,定住了身形。


    “宋家雖然在京中影響不大,可宋懷璧這個濱州知州在當時與秦家聯手,手握濱州商路,是百官中為數不多的,能與沈國公在財力上抗衡的大臣。當時邊境幾場戰事,宋懷璧捐款頗多。”這件事情,也是在細究濱州舊案事,沈臨安花了許久才想通的,“宋懷璧雖貪,可朝廷需要他的財力支持,畢竟陛下不想太過倚仗我父親。柳相若是辦了他,雖然名正言順,陛下也不能說什麽。可是,這斷了朝廷的財路,也會阻了柳相的官路。”


    “當時的宋懷璧動不得,柳相不曾想到,可柳尚書想到了,或許是為了朝廷,或許是為了柳相的仕途,柳尚書才做了此舉。”再清廉正直,或許也抵不過愛子心切。這也不是什麽大錯,隻是柳家的名聲,柳尚書的一世英名就此折辱,柳元衡若是今日入宮,隻是讓柳尚書和他受到更多屈辱罷了。


    “她說要柳家家破人亡,我本以為,她是想要了我們所有人的性命,卻不想,她想奪去的更多。”站在門口的人身子輕輕晃了一晃,踉蹌幾步背靠在紅木雕花的大門上,垂目看著地麵,歎氣苦笑,“父親竟然為了我做出這樣的事情,這麽多年,我還自持什麽問心無愧,我這個丞相真是白當了。”


    “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我這便去向陛下請罪,請辭這丞相之職,隻求他原諒父親,將這些罪責都算在我身上。”這如果是秦姝想要的,那他就成全她好了。她曾說她會奪走他最珍貴的東西,讓他也嚐嚐這鑽心的苦楚。他如今嚐到了,卻也突然明白了,四年前在濱州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誤,他如今不過是自食惡果罷了。


    “你若去,大齊失了一個丞相,德妃娘娘和三皇子失了依托,柳尚書當年的苦心也白費了。你若裝作不知,柳尚書必不會讓你受到牽連。如今這件事揭開,宋懷璧也不是當初那個動不得的人了。濱州舊案會重查,宋懷璧的罪名會被定死,這一次,可以將宋家連根拔起。”


    “那又如何,他也好,我也好,都是罪有應得。”


    “雖然自四年前出事後,太子就與宋懷璧疏遠,可是,這次去徐州,下官查到了太子與他尚有牽連。而他們之間牽扯的,就是安雅河河堤一事。”沈臨安起身上前,走到了柳元衡身邊,“大理寺徹查宋懷璧一案,徐州那邊也會有人指證宋懷璧和大壩偷工之事有關,若是再往上追查,問責太子,這一次,他將難辭其咎。”


    “你任由秦姝這般做,為的是揪出太子?”他那般淡然的眼神,卻是叫柳元衡心中一驚。


    “也是秦舒找到了證人,才讓我想起了此事。隻是,為了促成此事,柳相的這點犧牲,是必不可少的了。還請柳相為三殿下考慮,以大局為重。”若是要細算起來,他也是在徐州查到了與宋懷璧相關的蛛絲馬跡之後,迴來提醒秦舒迴秦家重新探查此事,雖說秦舒找出那個被柳尚書送走的證人是一時幸運,不過今日隻是,牽頭的還是他。


    隻是這些,便不與柳元衡說了。他今日來阻止他入宮,不僅是因為褚雲舒還需要他這個丞相舅舅,還因著柳元衡的確是一個一心為民的好丞相,少時在國子監進學的時候,他與其他學子一般,都是十分敬仰柳元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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