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從戶部出來,看到等在宮門處的褚雲舒時,沈臨安步子一頓。


    還不等他開口,褚雲舒已經兩步拉了他上馬車,說是已經在月瑤樓設宴,要慶祝他榮升戶部侍郎。


    褚雲舒今日剛從北辰山迴來,他這般說,沈臨安倒也不疑有他,隻是不知這一向隻喜歡往茶館酒樓去的三皇子怎麽突然轉了性子要上花樓請客,也不知這兩個月不見,是被誰帶壞了?


    “北辰大營的事情都讓你去辦,足見陛下對你的器重。”雅間裏除卻一桌宴席幾壺好酒,幹淨得連個唱小曲的人都沒有,沈臨安替褚雲舒斟了一杯,看他眼底竟是疲憊,不由得笑道。


    獵苑遇刺之事,陛下著令北辰大營嚴查,褚雲舒這次去北辰山,就是奉旨去處理此事的。


    “都是些跑腿的活,讓我去和讓旁人去沒什麽差別。”褚雲舒倒是看不出什麽父皇器重,當初讓他入朝做事的時候,父皇的話說得明白,他不過是用來製衡太子和二皇兄的罷了。


    父皇是個什麽樣的人,二十年來他看得清楚,從前也是自知這皇位跟他無緣,所以才不顧母妃和舅舅的勸,想著那般懶散逍遙度日。


    可這幾個月忙前忙後,想及此,還是有些氣不過。他雖然沒那麽重的名利心,可是這般被人當做棋子擺弄的感覺,讓他十分不舒服。


    自覺有幾分失言,褚雲舒也隻是笑著岔開了話題,與沈臨安說起了他的徐州之行。


    雅間裏屏風未撤,卻也擋不住外麵的熱鬧。


    “殿下今日請我來此,是還有旁的事情要說?”眼看著褚雲舒越說越有幾分心不在焉,沈臨安放了筷,問道。


    “這……”


    “你我之間,不需得這般見外,殿下也不是擅長說謊的人,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本是受舅舅所托,邀你來此一敘,先前怕你不願來,便沒有明說。”眼瞧著柳元衡也要來了,褚雲舒歎了口氣,有些不敢看沈臨安,“我本不該對你用這些伎倆,你若不想見他,現在走還來得及,這事是我不對,改日我在登門致歉。”


    “柳相邀我?”


    “他說是為著私事,我也是一時糊塗才做此舉,你千萬別生氣。”他本也是真心想賀沈臨安遷升的,這麽多年的朋友,沈柳兩家又是這樣的關係,他自是明白若是直言沈臨安可能會婉拒,便隻能出此下策,隻是事到臨頭,卻有些露怯了。


    他不想為著這事,讓沈臨安對他心生芥蒂。


    “我本也有些話想請教柳相,還要多謝殿下給我這個機會,又何來生氣之說?”


    “本相倒是不知沈大人也有話要問,就衝沈大人這般賞臉,今日本相必當知無不言。”雅間的門開了,一身便衣的柳元衡手腕一抖,手中的描金紫骨扇扇得歡快,他輕掃了褚雲舒一眼,笑著坐到了沈臨安對麵。


    “柳相今日來此,是為著秦側妃之事?”秦舒從不與他說,沈臨安本也不想多過問此事,隻是那日他也在醉仙樓,看過柳元衡酒後失態後,他頗為詫異。那大概是這麽多年來,柳元衡第一次在人前那般失態。


    “什麽側妃,那是柳某的夫人。”隻聽得“秦側妃”三個字,原本一臉淡然的人便沉下了臉,生硬地糾正。


    “夫人?可學生看著,柳相待她,倒像是將她當做仇人一般。若非仇深恨重,又為何會做到那般絕情,將她逼至如今的境地?”秦舒每次提到柳元衡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他不知道他們從前發生過什麽,可若非柳元衡苦苦相逼,秦舒何至於要借太子之手。


    “你說她如今這樣,都是我逼的?”柳元衡蹙眉,麵上不悅之色盡顯。


    “舅舅今日不是來找臨安幫忙的麽?”眼看著這才幾句,兩人便都變了臉色,褚雲舒撇了撇嘴,忙開口。


    經他這般提醒,柳元衡才如夢初醒一般,歎了口氣,和緩的神色。


    “柳某今日來,是想請沈大人勸勸秦姝,太子絕非善類,不管她要做什麽,都不該選這條路。”他知道她性子倔,也知道她為達目的能不擇手段,可是留在國公府便也罷了,去東宮實在是太過危險,不管她到底想做什麽,都不該借太子之手。


    “柳相高看學生了,這個忙學生還真幫不上。”沈臨安苦笑,他不是沒勸過,若是勸得動,就不會有今日這般局麵了,“解鈴還須係鈴人,柳相若是真怕她出事,不如自己去勸勸。”


    “我想勸,卻早已失去了勸的資格。你說得沒錯,她有今日,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不過幾杯,卻有了醉意,“我自詡行端影直,身居高位手握重權不負天下人,卻唯獨辜負了她。”


    “你想問我什麽?”掩了眸色裏的淒涼,柳元衡抬頭看沈臨安。


    “當年濱州一案,為何不了了之?”


    “你這是替誰來問的?”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柳元衡鳳眼微眯,定定看著沈臨安。


    “是學生自己好奇罷了,柳相也說自己行端影直,對得起天下人,可當年濱州一案查了那麽久,卻在最後關頭突然撤銷,實在是讓人覺得蹊蹺。”


    “沈臨安,我柳元衡的廉明是天下皆知的。既然入朝為官,為民做事,我雖不能說所做諸事皆是無愧於心,卻是一樁一件都是無愧於民的。濱州一案之所以撤銷,的確是因為證據不足。這兩年,我一直在暗查此事,”說起朝中事,柳元衡沒了先前的悵然,薄唇輕揚,帶著幾分譏諷,“倒是沈大人此去徐州,辦了件好差事,得了陛下和太子的器重,卻不知涼了多少徐州百姓的心?”


    “柳相既然覺得下官辦得不妥,為何奏請重查?”徐州之事,沈臨安也覺心中有愧,隻是這樁案子在這個時候,再怎麽查,也都隻能是這樣的結果,“柳相能保證自己手裏的事情都是無愧於民,可這朝野之上,文官武將成百上千,並非每個人都能做到如柳相這般。”


    “朝中風氣如此,柳相自可隻管你麵前那一畝三分地,卻是管不盡天下人的委屈……”


    “臨安!”褚雲舒清喝了一聲,斷了沈臨安的話。由著他再往下說,隻怕就是大不敬之罪了。


    “沈大人今日這番話,倒是有幾分意思,柳某受教了。”沈臨安垂目不再言,柳元衡卻是笑了,“沈朔能養出你這樣一個兒子,也不知是他的禍患還是他的福氣?”


    要說這朝野上的歪風邪氣,除卻兩個明爭暗鬥的皇子外,最大的禍患大概就要算他那個權傾朝野的父親了。


    “時候不早了,府中還有事,學生便不多留了。”今日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太多,沈臨安自歎有幾分失言,不欲再留。


    “正事還沒有談,沈大人怎麽就急著走了?”柳元衡抬手攔住了他,隻叫人再來添酒。


    “沈大人雖然推辭,可如今能勸秦姝的卻獨沈大人一人。我雖不屑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卻不代表我沒有手段。若是秦姝決意要行此道,我不介意連同她倚靠的那棵大樹也一起連根拔了。”雅間的門再次合上,卻擋不住外間的繁華熱鬧,樓下人聲鼎沸,月色之下,一片鶯鶯燕燕抹去了柳元衡話中的冷意。


    “柳相這是要威脅太子,還是要威脅秦姑娘?”沈臨安蹙眉,眼前的人實在是戾氣太重,與平時簡直判若兩人。


    “隻是想給她也想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罷了,若是沈大人能勸得她迴頭,自是天下太平,若是沈大人都無法,那柳某也隻能狠心行此一招了。”


    這一次,就連柳元衡身旁的褚雲舒都驚得忘了言語。


    “若是沈大人幫了這個忙,柳某願意送沈大人一份大禮。”挑眉看著沈臨安,柳元衡一字一句,緩緩言語,“十年前東晉王一案冤情頗多,若是沈大人能勸得姝兒,柳某願意幫沈大人重翻此案。”


    “柳相今日想來也是醉得厲害,三殿下還是快些派人送他迴丞相府吧。”默然看了柳元衡許久,沈臨安也隻是側目看向一旁的褚雲舒。


    柳元衡這番話,實在是有些嚇人了。


    迴過神來的褚雲舒連忙起身,卻被柳元衡一把拽住。也不等兩人多言,他自己站了起來。


    “柳某的話就放在這裏了,沈大人好生考慮吧。”轉身要走的人踱了兩步,又頓住了步子,“還請沈大人替我轉告姝兒,欠她的命債,柳某願意萬死以償,隻是她心中有恨,卻也該體諒我的難處,那也是我的孩子,我經受的痛楚,不比她少。”


    眼看著柳元衡踏著月色大步離去,眼看著雅間的門合上,手邊的酒一涼。屋裏的兩人隻坐在案前,久不能言。


    “臨安,今日舅舅所言……”外頭的歌舞都過了幾迴,雅間裏的褚雲舒才終於緩過神來。


    這麽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見著這樣的柳元衡。


    “這麽多年來,殿下可曾有過奪嫡之心?”放了捏在手裏的酒杯,沈臨安抬頭看著一臉苦色的褚雲舒,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你……”褚雲舒瞪大了眼,這會兒沈臨安也被舅舅傳染了,開始胡言了?


    “殿下這些年雖然過得懶散,卻也並非一個無才之輩,從前你躲著拖著不願踏入朝堂,可如今不同以往,殿下真的願意一直被當一顆棋子擺布,夾在太子與二皇子之間不去爭搶嗎?”


    “早知你們這般瘋言瘋語,今日我就不該設此局。”被說到了痛處,褚雲舒轉開了目光,歎了口氣。


    往日在外閑散慣了倒不覺得有什麽,可如今這般,若說他沒有半點心動,也是不可能的。


    隻是,這父皇對太子的喜愛,從近來這些事情上便可見一斑。二皇兄苦苦經營了這麽多年都不見得能撼動一二,又何苦他這個初涉朝堂的三皇子。


    “大概是這月瑤樓的酒真的醉人,殿下隻當我們說的都是胡話吧。”知道褚雲舒的脾性,沈臨安也不逼他,隻是笑著圓了場,又與他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才提議離去。


    他本也無意此事,隻是柳元衡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隻怕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有些事情都是無可避免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作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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