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不好了,後院裏那個寡婦倒了!”


    原本寬敞的廳堂裏麵現在四處鋪著幹草,堆著些褥子和棉被。坐在蓋了虎皮的木椅上的壯漢聽得外間急躁的聲音,頗有幾分不耐煩地將手裏的長刀往地上一摔,騰地站了起來。


    “媽的,管他誰倒了,直接拖到後麵去埋了,瞎叫什麽!”環視自己原本盡顯威風的廳堂這會兒被災民霸占了,牆腳窩著的幾個災民因著他這一聲吼,身子抖了一抖,卻半分都沒有動的打算,熊天霸隻覺得氣悶又窩囊。


    “熊寨主火氣這麽大,可要來一碗清熱降火?”外間端了藥進來的夏初瑤正好聽得他這一聲怒吼,看著瞥了她一眼,隨即倒頭窩在椅子裏的彪形大漢,笑著越過腳邊堆疊的物件,將一碗藥湊到了熊天霸麵前。


    濃鬱的藥味撲麵而來,熊天霸剛想揚手將碗揮開,想起昨日想動手時遭的那一頓打,手上的動作一頓,最後也隻是在空中無力地揮了揮,撇開臉不耐煩地說:“拿走,拿走,老子用不著吃藥。”


    “這是慕大夫熬煮的,治風寒的藥,熊寨主即便是鐵打的身子,昨天淋了雨,一定得喝了這碗藥,壓壓寒氣。”知道這位寨主是因著這兩日他們將他的寨子占了,覺得憋屈,想起昨天夜裏迴來時楚離對他的一頓打,夏初瑤便端了藥過來賠罪。


    畢竟若是沒有黑風寨,隻怕這幾日他們救迴來的災民無處安置不說,不病死都要被餓死。


    “不喝,不喝,你們沒事兒就去管管外麵那些要死不活的災民,不要在老子眼前晃悠。”縱是眼前的人生得千嬌百媚,此刻還捧了一張笑臉勸藥,熊天霸卻是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


    聽得她提起慕大夫,更是滿心滿眼的怒意,卻也隻能生生咽下去。


    算起來他當山賊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栽在女人手裏。


    兩天前,就是眼前這位夏姑娘,攜了寶劍,帶著背了竹簍的女大夫,往他寨子門口一站,就開始研究說這地方地勢高,地麵寬敞,人手多,說不定還糧食充足,十分適合安置災民。


    守門的兄弟見著兩個小娘們兒送上門來不說,還大大方方站在門口不走,心中動了念想,提刀出門來劫人,卻不想,一連兩個都被這位夏姑娘打得連連求饒,隻能屁滾尿流地來找他。


    等得他出門來,聽說他是寨主,她們也不鬧事,揮袖說要好好跟他談談,征用這黑風寨來辦好事。


    作為橫行盧陽城甚至徐州南界的黑風寨寨主,他熊天霸自然不會將兩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娘們兒放在眼裏,眼下看她們都生得如花似玉,還想著幹脆劫迴來當壓寨夫人。


    她們倆見他要動手,半分懼意也無,那背了竹簍的女大夫,看著一副文文靜靜,弱不禁風的模樣,卻是敢站出來說,要與他單打獨鬥,若是她贏了,就得答應她們的要求,把黑風寨拿出來安置災民,若是她輸了,便任人處置。


    大雨裏,一群提刀的大老爺們兒聽到這話,自然都是笑得合不攏嘴,當即就應了下來,還替他做了決定,說是為了憐香惜玉,我們寨主不用武器,赤手空拳跟她一比。


    直到那幾支金針紮到身上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這是著了道了,卻也為時已晚,隻能倒地。


    眼看著都還沒有靠近,自家寨主就突然倒在地上渾身抽搐,黑風寨的人都嚇壞了,也不管打的什麽賭,提了刀就要把兩人砍了。


    卻不想,連衣角都沒有碰到,一群人就被從後麵趕來的兩個劍客打得落花流水。


    這才兩日,寨子裏這群忘恩負義,見色忘義的臭小子們就屈服在了這兩個女人的美貌和淫威之下,日日守在一旁聽候差遣,開他的倉庫,分他的糧食,占他的地盤,還日日都冒著雨下山入城,去救盧陽城裏那些要死不活的災民。


    本來因著盧陽城這段時日被拿來安置災民,他們這日子就十分難過了,還沒等他準備過河去發點財,水患就來了。那倉裏的糧食,本是拿來好讓寨子裏的人熬過水患的,這會兒倒好,全部拿來無私奉獻了。


    “昨天的事情,是楚離莽撞,也是我的不對,熊寨主大人大量,就不要和我們計較了。”見他不喝,夏初瑤轉頭將藥碗遞給旁邊一直靠在角落裏休息的災民,轉頭俯身替熊天霸將長刀撿了起來,笑著遞給他。


    這兩日他們都往盧陽城裏救人出來,昨天陳詞他們迴來的時候,撈了兩個受傷的守城軍迴來。想來是從前在這些守城軍手裏吃過虧,熊天霸見著了,當即攔著不讓進。


    夏初瑤眼看著這兩人傷得不輕,心中著急,便與熊天霸爭辯。


    這位熊大寨主也是火爆脾氣,幾句話不對付,卷了袖子就要動手,結果被楚離猛揍了一頓。


    雖然隻是些皮外傷,可是畢竟是當著那麽多黑風寨的人還有災民的麵把人家給揍了,夏初瑤也知道熊天霸這是麵子上過不去,今天特意端了要來賠罪。


    “夏姑娘說笑了,老子哪敢跟您計較啊。”轉頭看到負劍進來的楚離,熊天霸眉頭一蹙,卻也不敢太放肆。


    “今日雨勢轉小,慕大夫缺了幾味藥,須得入山去尋,這黑風寨上下隻有熊寨主識得草藥,所以,想請熊寨主和楚離走一趟。”等得楚離將慕大夫開的方子遞過來,夏初瑤接過,掃了一眼。


    這寨子裏那麽多傷病的人,慕大夫自己走不開,那幾味藥又是急缺,發愁的時候正好聽得黑風寨的人說他們寨主當山賊之前是藥房學徒,夏初瑤這才想著來請這位熊大寨主走一趟。


    “尋什麽藥,老子什麽都不懂,哪裏都不去!”別說離開黑風寨了,就是聽說要跟楚離一起,熊天霸都是一百個一千個不樂意。


    “這也是為了那些災民,熊寨主也不想看到寨子裏的人越死越多吧?”見他不願意,夏初瑤也沒指望自己能好言勸動他,既然不能動手威逼,那便隻有利誘了,“何況,這一次熊寨主和黑風寨出資又出力,迴頭等朝廷來人賑災救人,論功行賞,黑風寨必當居頭功,到時候熊寨主要錢得錢,要名得名,又何必現在在這裏跟我們計較這些呢?”


    這盧陽城知縣死在了大水裏,就連死守盧陽城的守城軍這幾日都手足無措,若不是他們幾個和黑風寨,隻怕現在盧陽城裏飄著的屍體更多。


    這安雅河大水這般嚴重,朝廷必然是要來管的,到時候,黑風寨這般仁義之舉,必然能領功。況且,這幾日慕大夫一直在試藥,若是她找出了治療這瘟疫的法子,便又是不可沒的大功一件。


    “這……”聽得有幾分心動,熊天霸垂目看了一眼夏初瑤手裏的方子。


    “熊寨主信不過我,還信不過金針慕家嗎?”見他動搖,夏初瑤將方子一把塞到了熊天霸手裏。


    雖然有些不願意,不過想想夏初瑤說得也不錯,他這兩日待在寨子裏看著眼前這些烏煙瘴氣,也覺得心煩,便應了夏初瑤之請,準備妥當之後,與楚離冒雨離開了黑風寨,往山裏尋藥去了。


    “夏姑娘放心吧,若是他們能把幾味藥都尋迴來,阿城的病,我便能有七成把握。”從廚房出來,正好遇到夏初瑤站在屋簷下送楚離他們離去,慕千尋抬手擦了擦額間的汗,瞥見夏初瑤眼中的擔憂,寬慰到。


    這幾日她一直在拿阿城試藥,雖說未能治本,不過這幾日阿城已經不再似當初那般高熱昏迷,除卻身子弱,病根未除外,都要與常人無異了。


    “有慕大夫的醫術,我自然是不擔心的,隻是眼下有雲開雨散之跡,慕大夫先前擔憂的時候,我怕很快就要成現實了。”夏初瑤仰頭望天,雨雲散開,雨絲細密,四野都是一片濕漉漉的模樣,雨勢已經沒有前幾日的洶湧了。


    隻是,這雨停了,水退了,溫度一迴暖,隻怕沿河諸城的瘟疫便要爆發了。


    畢竟,當初城隍廟裏那些病入膏肓的人,都還沒有得到處理,被水這麽一衝,早已屍橫遍野,多的是順著安雅河衝到其他地方去的。


    “去歲這徐州才經了一場災,本以為今年大齊戰事初平,終於該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了,沒想到,又經此一遭。”慕千尋也歎氣,他們救迴來的這些人,多是去歲受災,還沒有安置妥當的災民。


    短短半年裏,兩次受災,眼下後院那些有發熱嘔吐症狀的災民都已經一副安靜等死的模樣,隻說這活著比死了還難受,每次去給他們送藥,慕千尋都覺得這般情景,比她看到屍橫遍野更叫她難受。


    “隻盼著賑災的官員快些來,這黑風寨裏的糧食也快沒了。”想起早些時候跟陳詞去糧庫清點時的情形,夏初瑤隻覺頭疼。


    那日安雅河突然發大水,他們四人在客棧合計之後,因著楚離提起張真人可能已經動身北來,陳詞才終於聽了夏初瑤的話,準備與他們一起帶著阿城往滄州,南下去晉國。


    卻不想,幾個人避著水勢,走不遠便瞧見了水裏掙紮的災民。


    不管是她還是陳詞,終是放不下那麽多條人們,眼看大水還在不斷湧進來,他們尋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留了夏初瑤守著阿城之後,楚離和陳詞就開始在城中救人。


    他們是第二日遇到這位慕大夫的,這個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姑娘,當時正從一家酒鋪的二樓往水裏跳,要去救對麵一個卡在窗邊的孩子。卻不想一股水勢打過來,人沒救成,若不是陳詞去的及時,連她的命都要搭進去。


    濱州慕家,世代行醫,一手針灸之術,聞名天下。


    這慕大夫說她雲遊到徐州,在君和城聽說這盧陽城裏有災民,就想過來瞧瞧,剛進盧陽城的夜裏,就遇到了大水。


    她到底為何在此,夏初瑤也沒有細問,隻是救她的時候,從陳詞帶迴來的包裹裏,夏初瑤見著了沈家的玉牌。


    沈家在濱州有些產業,夏初瑤倒是沒想到,他們與慕家還有關係。


    因著這一層,夏初瑤還特意囑咐了楚離和陳詞,人前隻喚她“夏姑娘”,莫要讓她暴露了身份。


    頭先兩日,他們一直在城中,搶救和安置災民。


    隻是眼看雨不停,水也不停,街道的水裏浮屍越來越多,又因著慕千尋說須得到黑鬆山采藥,所以他們出了城,往黑鬆山來,正好撞見了黑風寨,覺得這是安置災民的好地方,就打了寨主,占了山寨,這幾日帶著黑風寨的人將盧陽城裏的災民都搬到了這裏來。


    雖然有慕千尋的醫術,可是每天依舊有人在死去,先前雨大,連屍體都不能焚燒,隻能拉到寨子後麵去填埋,夏初瑤不僅擔心安雅河沿河的瘟疫,還擔心後麵那幾個填埋屍體的大坑,若是雨停水散,他們隻怕也要趁早另尋他處避難才行。


    “夏姑娘,不好啦,後院瓦房塌啦!慕大夫,你們快過去看看吧!”


    兩人站在屋簷下說話,突然見得有人衝破了雨幕,急匆匆朝這邊跑來,聲音裏滿是急慌。


    慕千尋聽得,轉身進廚房去拿藥箱,出來隻見著那夏姑娘已經衝進了雨裏,急匆匆往瓦房那邊去了。後院住著的都是有染了瘟疫症狀的災民,她抿了抿唇,也顧不得冷雨,急忙跟了上去。


    聯排三間的瓦房,北角的那間垮塌了大半,這會兒屋裏裏能跑的人全部都出來了,被這大雨一淋,又有些受不住,急忙往旁邊的瓦房裏躲。


    後院本是專門騰出來安置染了疫病的病人,門口守著幾個黑風寨的人,這會兒見著那垮塌的房屋下,還有被壓著的人在掙紮,想上去救,卻又害怕染病,隻站在門口望著,沒有動作。


    “阿城!”廢墟上,幾個還有些力氣的災民正在拉人出來,北角這一間裏本是那些病情較輕的人,阿城這幾日都在這院裏走動幫著照顧病人,在這北角的屋裏休息,眼下陳詞去了盧陽城,夏初瑤衝進後院,揚聲喊了一句,掃過院子裏的人,竟是沒有發現阿城的身影,心中一凜,就往廢墟裏跑。


    這房屋垮了大半,進去的時候,兩個災民正拖著一個腿受了傷的往外麵去,夏初瑤四下張望,連喚了兩聲“阿城”,聽得垮塌的一角隱隱有咳嗽聲傳出來。


    眼前的情形太過熟悉,聽得咳嗽聲,夏初瑤心頭一緊,也不叫旁人幫忙,急忙上前去,扒開磚石瓦礫,要將壓在下麵的人挖出來。


    當年她遇到阿城時,也是這般。


    戰火之下的村莊,房屋垮塌,空無一人。


    他們行軍路過,稍作休息之際,聽得屋角廢墟之下有隱約的咳嗽聲,挖開廢墟,便見著裏倒在牆角,奄奄一息的阿城。


    時隔多年,今日之景象,驀然讓她覺得仿佛迴到了從前,一雙手飛快地翻撿身前的殘骸,就怕自己動作慢了,下麵的人會沒了性命。


    耳畔隻有那沙啞的咳嗽聲,旁的,竟是什麽都聽不清楚。


    “夏姑娘!”慕千尋進後院的時候,瞧見了那在屋角的夏初瑤,也看到了她頭頂上搖搖欲墜的橫梁。


    外麵的人已經喚了好幾聲,那個翻扒碎石的人卻無動於衷。


    “夏姑娘,快出來!”眼看房梁欲塌,慕千尋扔了手裏的藥箱,便要過去拉人。


    有人先她一步跳了進去,伴著他落地的,是房梁坍塌發出的巨大聲響。


    那原本搖搖欲墜的另一半屋頂,終於支撐不住,垮塌了下來。


    巨響不過一瞬,後院裏的所有人都沒了動作,隻是愣愣看著眼前的景象。


    “夏姐姐……”


    夏初瑤是被那一聲巨響拉迴神的,迴過神來時,聽得耳畔一聲氣若遊絲的低喚。


    周遭是垮塌的房梁和碎瓦,她本在梁下,卻在最後一刻,被人一把抱住,往一旁移了幾分,堪堪躲過那一截橫梁。


    “阿城?”她伏倒在地,轉頭看到擋在她身後,撐手替她將落下的磚石瓦礫盡數擋去的人,猛然一驚。


    “夏……夏姐姐……你沒事吧?”剛問了一句,原本撐著身在的少年猛咳了一聲,手一鬆,整個人再也撐不住,倒在了夏初瑤身上。


    耳畔一陣嗡鳴,夏初瑤咬牙轉身,將阿城身上的碎石拂開。他們躲過了塌下來的橫梁,並未被埋在廢墟之下,抬頭還能看到暗灰色的天空。


    外間似乎有喊她的聲音,夏初瑤顫顫巍巍站了起來,伸手去拉阿城,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竟是將這個比她還高的少年背到了身上。


    踏著斷牆碎瓦,翻到房梁上時,趕過來救人的慕千尋和其他人都吃了一驚。


    幾個黑風寨的人忙上前來,接過了阿城,又攙著她離開了廢墟。


    “慕……慕大夫,快給阿城看看。”阿城背上有血滲出來,人已經昏迷,眼看著黑風寨的人將他放在地上,夏初瑤忙一把拉了身旁的慕千尋,讓她救人。


    “夏姑娘,你沒事吧?”慕千尋卻是不動,隻是一把抓了她的手臂,強迫她轉頭看向自己。


    “我怎麽了?”眼見四目相對時,看到了慕千尋眼中驚駭,夏初瑤蹙眉,剛問了一句,便覺得頭疼欲裂,眼前也是一花,所見之景,竟是染上一片血色。


    “夏姑娘!”隨即也隻聽得這麽一句驚唿,耳畔便隻餘了尖銳的嗡鳴,下一刻,身形一晃,便朝著慕千尋倒了下去。


    夏初瑤是被一陣劇痛激醒的。隻因著這痛太過劇烈,睜開眼時,連神思都已清明。


    “夏姑娘,可還有什麽不適?”眼前是拿著針,一臉擔憂地望著她的慕千尋。


    “我……阿城怎麽樣了?”外麵天色明亮,想來她也沒有昏過去太久,頸間的劇痛還沒有散去,夏初瑤想起先前在後院的情形,忙問了一句。


    “他受了點傷,不過都是皮外傷,這會兒處理完了,已經沒事了。倒是你,情況比較嚴重。”慕千尋將針放下,坐在床邊,看著夏初瑤,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你剛剛是不是出現了什麽幻覺?他們說你進去之後,就像發了瘋一樣地去牆角的廢墟裏麵翻找,旁人怎麽喊都不聽。”


    “幻覺?我明明是聽到那下麵有咳嗽的聲音,以為有人,所以……”也不知是不是慕千尋下針的緣故,夏初瑤此刻身上沒有半分不適,她撐著起身,靠在床頭,皺眉迴想。


    “屋裏的人都說了,那下麵一個人都沒有。”慕千尋歎了口氣,先前夏初瑤翻找的那片廢墟下,本是用來堆放東西的,一個人都沒有。


    她轉頭取了一支銀針,遞到夏初瑤眼前。


    “這是?”看著銀針前端一片烏黑,夏初瑤心中升起幾分不祥來。


    “剛剛你從廢墟裏出來,倒在我懷裏的時候,七竅流血。我拿銀針驗過,那血中帶毒,可是,你體內的卻又無事。”順手又抽了一支沒有用過的銀針,還不等夏初瑤反應,往她手臂上一紮,隨即抽出來給她看。


    “這是為何?”看著自己手上被紮得鮮血直冒,夏初瑤先前也見過這位慕大夫下針的豪邁,便也不以為意。


    “我猜這或許是因為你體內的毒分量不重,或是先前拔毒拔得不幹淨,平素裏察覺不出來,隻是最近你連日操勞,剛剛又是急慮之下,便激發了殘餘的毒性。”此時房間裏隻有她們兩人,慕千尋看著那根烏黑的銀針,歎了口氣,“雖然不太清楚姑娘是什麽身份,不過,千尋還是想提醒姑娘,這件事情一定要好生重視,雖然現在體內分量還輕,可是已經對身體有了影響,隻怪我學藝不精,也診不出到底是什麽毒,尋不到拔毒的方法。”


    “這麽說來,若是日後我再如今日這般,便很有可能再這樣七竅流血,昏厥過去嗎?”夏初瑤往後靠了靠,蹙眉迴想。這小半年來她也不曾覺得身邊有什麽異樣,眼下對於自己到底是怎麽中毒的,毫無頭緒。


    “這般昏厥還不是最大的影響,我雖然診不出是什麽毒,卻也瞧出了這毒陰寒無比,姑娘本就體弱,這般陰寒的毒藏在姑娘身子裏,隻怕會讓姑娘……”雖說她是大夫,告訴病人實情是她該做的,可是,這般斷言,對一個女子來說實在是有些殘忍,慕千尋頓了一頓,眼看著夏初瑤蹙眉看她,等著她的話,便也隻能歎了口氣,“隻怕姑娘日後成了親,會很難懷上身孕。”


    “……”本以為既然是毒,隻怕會損身體,折壽命,聽得這麽一句,夏初瑤微微一怔。


    心中驀然升起幾分淒涼,先前她一心不願懷上孩子,還特意讓沉碧偷偷給她去抓了避子的湯藥來喝。如今聽得自己竟是很難懷上身孕,她半分輕鬆也無,隻覺得心中一絞,隻有滿懷的遺憾。


    “姑娘也不用太擔心,等得這次水患過了,我帶你迴濱州,讓我爹爹好生給你瞧瞧,他醫術高明,必然能找到祛毒之法,到時候再抓幾服藥好生調養,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她並不知道這位夏姑娘到底是什麽身份,這幾日都忙著救人,根本沒有時間細問。


    隻是,不管是誰,但凡是女子,聽得這樣的斷言,隻怕都會傷心。


    “先在這裏謝過慕大夫了,比起這個,眼下的情勢更為要緊,後院那邊的房子隻怕是不能再住了,如今熊寨主不在,還需得尋二當家的過來合計合計,將他們安置到別處去。”也不過是片刻的晃神罷了,見得慕千尋擔憂,夏初瑤隻是抿唇笑了笑,起身要下床。


    如今這般朝夕不保的局勢下,她本也不該擔心這些。


    “你雖然沒有外傷,可這幾日裏外忙碌,這會兒還是多休息吧,陳大哥已經迴來了,這些事情,讓他去做也是一樣的。”慕千尋卻不讓她起來,伸手要將她按迴去。


    這幾日雖然她也在忙,不過多是在研製藥方,餘下的事情,都是夏初瑤和陳詞他們在打理。像陳詞和楚離那樣的大男人便也罷了,眼前這個夏姑娘本就身子骨弱,卻天天見她忙進忙出,若不是陳詞他們攔著,還要跟去盧陽城救人,慕千尋瞧著她這般,都覺得心疼。


    夏初瑤本是不願再休息,剛想勸慕千尋放她出去,還未開口,卻被猛然推門進來的人嚇了一跳。


    來的是陳詞,似是剛從外麵迴來,帶了一身水汽和泥汙。


    “陳大哥,你怎麽來了,可是阿城有什麽狀況?”眼看他蹙眉大步朝自己走來,夏初瑤豁然起身,問道。


    “夏姑娘,這幾日你的救人之舉陳詞的確敬佩,你先前對我們的恩情我也感懷在心,隻是,眼下情勢危急,夏姑娘即便是救人心切,也不該這般莽撞,今日好在你與阿城都無事,若是阿城今日有什麽好歹,你……”陳詞的話裏帶著幾分怒意,因著念及眼前的人對他們的恩情,才強忍下了一腔怒火。


    他從盧陽城裏迴來之後,聽黑風寨的人說了當時後院的情形。好在阿城和她都躲開了那截橫梁,若是再慢半分,隻怕阿城早已喪命。


    阿城是夏初瑤托付給他的,若是阿城死了,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她交代?


    “陳大哥,夏姑娘這般也是事出有因,並非故意,如今兩人都沒事,你又何必來說這些。”慕千尋還道他是擔心夏初瑤,所以這般急著過來看看,聽到這番話,不由得起身,往夏初瑤身前擋了一擋。


    今日之事兇險,夏初瑤也是險些喪命的人,陳詞這般說話,實在是有幾分過了。


    “慕大夫,沒關係的,這件事情,本是我的不對。”了解陳詞的脾氣,也理解陳詞的擔憂,夏初瑤也不辯解,起身拉開了擋在自己跟前的慕千尋,朝她搖了搖頭,又轉頭去看陳詞,“陳大哥放心吧,以後我必當小心,不會連累旁人。”


    “陳大哥,夏姐姐那般本也是擔心我,你怎麽能怪她。”門口又進來一人,因著背上的上,步子有些虛浮。


    “你怎麽過來了?”轉頭看到滿麵蒼白的阿城進來,陳詞皺眉,上前扶住他,低聲問了一句。


    “後院那幾間屋子他們都不敢住了,黑風寨的人找陳大哥,我聽說陳大哥在這裏,就進來通知一聲。”在桌旁坐下,抬眼看了一眼夏初瑤,阿城轉頭去望身旁的陳詞,“陳大哥還是快去瞧瞧吧。”


    “可是你……”


    “有慕大夫和夏姐姐在這裏,我不會有事的。”迎上陳詞的滿眼擔憂,阿城隻是無動於衷,催著他趕緊去處理。


    陳詞本還有幾分不放心,想著外麵還下著雨,他也的確該去看看那些人如何安置,便告辭離去。


    “陳大哥隻是脾氣有些急躁,還請夏姐姐不要見怪。”等得他離去,阿城才又拱手朝夏初瑤作了個禮。


    “他也是擔心你的安危,害怕你出事,我怎麽會怪他。說起來,是我連累了你,若不是你,隻怕今日我便要埋在那房梁下了。”先前在後院發生的事情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夏初瑤苦笑著搖了搖頭。


    “夏姐姐那般,也是關心我,”阿城垂目,看了看自己放在膝蓋上,蒼白無血色的手,頓了頓,才抬眼看夏初瑤,“先前我聽到了,聽到夏姐姐一麵挖著那些石塊,一麵說著‘阿城,別怕,我這便來救你。’,夏姐姐是怕我被埋在下麵,所以才這般賣力要去救我的吧?”


    “我本還以為,除了我師傅,這世上再也找不出這般關心我的人來了。”念及故人,阿城的抿唇,眼中滿是哀慟。


    他記憶全失,夏初瑤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你這話說得,陳大哥難道不關心你?”聽得他這番話,夏初瑤卻是一愣。


    從前軍中眾將士待阿城都是極好的,她卻沒想到,阿城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不是關心我,他也好,從前身邊那些人也罷,他們待我好,保護我,隻是因為他們在意與那個人的約定而已。”阿城言罷,歎了口氣,在軍中那麽多年,他卻是明白,如陳詞這般待他好的將士們,之所以這般對他,不過是因著夏初瑤的吩咐罷了。


    “……”這些話,從他口中冷冷道來,聽得夏初瑤心中翻騰,強忍了想要上前去給他一拳的衝動,最終也隻是沒有再說隻言片語,隻說自己累了,讓慕千尋帶了阿城出去。


    陳詞的怒意,她可以理解,即便是今日陳詞出言罵她,她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可是,阿城的這番話,卻是叫她心涼。


    她的確囑咐過軍中將士,要好生照顧阿城,畢竟這孩子沒了親人,失了記憶,著實有些可憐。


    她也曾要將領們答應她,不管她出了什麽事,他們定要護阿城周全。


    可是,若隻是單憑與她的約定,陳詞何必做到這般。他也是有親人,有家室的人,他若隻是因為約定,何必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即便是知道阿城得了疫病,很可能會傳染給他,他也一直守著,護著,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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