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輕知縣的一聲“堂妹”叫得夏初瑤心中一驚,才猛然想起,夏家祖家便在徐州。


    “他們是我的恩人,先前救過我一命,我看那孩子病得厲害,沒有辦法,所以才想著來此求堂兄幫幫忙。”見他要為難陳詞,夏初瑤也顧不得自己根本認不出這個“堂兄”來,硬著頭皮往陳詞身前擋了一擋,朝著夏衡拱手作了一禮。


    “三夫人能記得下官這個堂兄,實在是下官之幸,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三夫人和兩位客人進去一敘吧。”先前那一聲“堂妹”喚得突兀,也是因為驟然看到這樣精貴的人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夏衡驚訝之餘脫口而出。如今緩過神來,倒也顧忌身份,見她這般,自是要賣她這個人情,請了他們往府衙裏去。


    他不過是夏尚書的遠親,先前赴京趕考時承蒙夏尚書照顧,在尚書府住過些時日,與這位堂妹也隻是有過幾麵之緣。


    等得他們一進門,兩個衙差便匆匆關了府衙大門,眼看天色將明,卻還在門後落了鎖。


    “如今這盧陽城裏災民太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見夏初瑤迴頭去看,夏衡歎了口氣,幽幽解釋。


    想著自己的遭遇,夏初瑤也不再多言,隻是點了點頭,隨著夏衡一路穿過前堂,入得內院。


    “不知衙門裏可有大夫,這孩子病得厲害,實在是拖不得了。”眼看夏衡要引她去前廳喝茶,夏初瑤頓住了步子,忍不住開口再問。


    “這城裏的人跑得都差不多了,不過府衙裏的周師爺通些醫術,我這便差人叫他過來給客人瞧瞧。”側頭看了一眼陳詞背上小臉通紅的少年,夏衡眉心一攏,卻也還是點頭應了,讓一個衙差去請周師爺來,又囑咐了另一個領陳詞去廂房。


    夏初瑤本想跟著去看看阿城的情況,不過眼看夏衡一副有話要與她說的模樣,便也隻得按下心中擔憂,跟著他去了廳堂。


    盧陽縣衙前堂後院的人不多,除卻幾個衙差和師爺文書之外,便隻有兩個伺候的人,夏衡似乎還未成家,夏初瑤都等得,也未見他的家眷。


    “三夫人不在帝都,怎麽這個時候到盧陽城來了?”這沈臨安連中兩元的消息,早就已經傳遍了大齊,如今眼前這位,便是炙手可熱的新進狀元夫人,這些時日,夏家宗族裏麵無一不說這夏棠嫁得好,比起先前那個沈將軍,這狀元爺簡直就是她撿到的一塊寶。


    如今這個本該在國公府享清福的狀元夫人,突然間出現在了這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盧陽城裏,夏衡驚訝之餘,心中多有忐忑。


    如果沈三夫人在這盧陽城裏出了什麽事情,他這個盧陽知縣可要怎麽跟國公府交代?


    “我本是打算南下去一趟滄州,路經此處時,在客棧遇到了劫匪,若不是剛剛那位俠士出手相救,隻怕與堂兄也是再見無期。”夏初瑤歎了口氣,眼看這位知縣顧忌她的身份,言語間多有恭敬,便也不怕自己識不出他到底是誰,隻是將自己所遇講了出來。


    “夫人要去滄州?等天亮我便派兩個人護送夫人南去。”夏衡聽得,便想起身去安排,這盧陽城不是久留之地,他巴不得夏初瑤馬上就走。


    “如今我記掛那孩子的病,眼看堂兄這裏也有難處,反正滄州的事情也不著急,便先不走了,”夏初瑤卻起身出言阻止了他,“先前我去了一趟城隍廟,染病的災民那麽多,堂兄便不管管嗎?”


    聽得她提起城隍廟,夏衡心神一凜,隨即麵露悵然:“三夫人有所不知,這其中諸多複雜之事,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知縣能決定的。今日隻有一言,這盧陽城也好,君和城也好,都不是宜留之地,夫人還是聽下官的,快些離開吧。”


    他是被迫無奈,才隻有留在這裏,這盧陽城裏災民的情況,他是都知道的,可知道了有什麽用?上麵有知州的命令壓著,他也隻能將這些人束縛在這裏,不能出去,也沒人願意進來。


    見他滿眼無奈,夏初瑤還待開口,便瞧見先前去廂房的周師爺著急忙慌地往這廳堂裏來。


    滿麵擔憂,連禮數都忘了,跑到夏衡跟前,一把拽了夏衡的衣袖,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樣。


    “知……知縣老爺,大事不好了,那……那個小哥好像是染上瘟疫了!”


    一語出,廳中之人皆是滿麵震驚,還未等夏衡迴神開口,便瞧見夏初瑤提裙急匆匆跑出去,隻往廂房去了。


    “快,叫人攔住三夫人!”夏衡心中一急,大聲喚了一句,也急忙跟了上去。


    廂房外已經有兩個衙差把手,夏初瑤要推門進去,他們想攔,卻又因著知曉了她的身份,不敢冒犯,隻能開口勸,見她不聽,要往裏麵闖,也隻能幹著急。


    門剛推開,腳都還沒跨進去,就被陳詞擋了出來。


    “那師爺說阿城這可能是瘟疫,夫人還是不要進來得好。”抬臂將夏初瑤攔在門外,陳詞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冷意。


    他是剛剛從師爺那裏知道夏初瑤身份的,一早便覺得這個女子並非尋常人,卻是沒想到,她竟然是沈家的三夫人。


    大齊鎮國公沈家在朝中根基深厚,是大齊肱骨。


    沈家大公子,雲麾將軍沈臨淵,是殺了他們主帥的人。


    他與阿城被逐出晉國之後,想也不想便往大齊來,為的便是遠上故洗城,殺沈臨淵,給夏將軍報仇。


    若非念及這沈三夫人的恩情,隻怕他已經對她動手。


    “他怎麽樣了?”仰頭詢問,撞上陳詞眼中的寒意,夏初瑤才猛然念起他對自己已經換了稱唿,可眼下也無從解釋,夏初瑤往後退了一步,“陳大哥放心吧,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阿城的。”


    “老爺,這府裏無醫無藥,別說是瘟疫,就是普通的風寒我們也沒法兒治。”後麵周師爺和夏衡已經跟了過來,隨行的還有幾個衙差,周師爺朝幾個衙差示意,便見著他們朝門邊為了上來,“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快些把那個染了瘟疫的小哥送出去,否則,這一院的人都要受到連累。”


    “有我在,看誰敢動他。”眼看圍上來的衙差麵露兇相,陳詞蹙眉,抬手按劍,擋在門前,滿目威儀。嚇得幾個衙差忍不住退了兩步,推搡著不敢上前。


    “你們放心吧,我會帶他離開,不需要你們趕,還請幾位讓路。”瞥了一眼夏初瑤,陳詞轉身要去背阿城出來,即便是他們不趕他和阿城,他也不願跟這沈家人同處一處。


    “不行,你們出去能去哪裏?是帶著他去城隍廟等死,還是要硬闖出城,最後死在護城軍的亂箭之下?”夏初瑤一把拽住了陳詞的衣袖,不讓他動。


    “我們的死活,不需得夫人掛心。”陳詞猛一震臂,掙脫夏初瑤的手,震得她往後退了幾步。


    “我不管你的死活,你就不管阿城的死活了?”夏初瑤踉蹌著站穩,見他進屋去背人,忙上前去,越開他,一把抱住了床上的阿城,“你帶他走,他就是死路一條,虧得他還叫你大哥,你卻在這種時候枉顧他的性命。”


    “你……”她死死將阿城護在懷裏,背開他不讓他來拉人,陳詞愣怔在原地,想不明白這沈三夫人為何非要留他們在這裏。


    想來也是念及他的救命之恩,想來也是瞧著阿城可憐。隻是,若是她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又不知會作何反應。


    “三夫人,你快出來吧,若是你出了什麽事兒,我們都不好交代啊!”外麵眼睜睜看著夏初瑤衝進屋子裏的夏衡終於是穩不住,急忙跑了進來,也不管一旁的陳詞了,要上前去拉夏初瑤。


    “夏知縣,像阿城這般病情的,城隍廟裏比比皆是,你若是再不管,別說我,我看整個盧陽城都難逃一劫。”夏初瑤見陳詞不動,便站了起來,轉頭看了一眼外間暗沉沉的天色,皺眉,“眼看大雨將至,你若是再不上報,找人來抑製疫情,隻怕這雨一來,疫病一發,別說盧陽城,整個徐州都要遭殃。到時候,不僅你脫不了幹係,隻怕連那夏知州都要重責。”


    夏初瑤的這番話,夏衡何嚐不明白,隻是,夏知州有令,要他死守盧陽城,不能放出一個災民,說是此事事關國體,還有夏家前程,隻怕他今次報上去,上頭也不會管。


    “夫人說得有理,下官這便去寫折子,”抿唇細思片刻,夏衡終歸也是有幾分氣性之人,也明白事到如今,已是避無可避隻境地,便點了點頭,咬牙應了,轉身去吩咐,“你們去城北問問,災民裏可有懂醫的,全部聚集到衙門來,再去城西告訴守城軍,讓他們調派些人守住城隍廟,不許廟裏的人出來,若是有人敢闖,先殺後報。”


    聽得他這般說,師爺和幾個衙差都有些遲疑,卻終還是領命下去了。


    “這位夫人,阿城身染疫病,為了不禍及他人,我們還是迴城隍廟去比較好。”等得他們說完,陳詞看著望著床上一臉憂心的夏衡,拱手朝夏初瑤作禮。


    “夏知縣,派人將這個小院隔絕起來,讓阿城留在這裏,除了我和陳大哥,其他人都不得進來。”夏初瑤卻不應他的話,轉頭見夏衡想要勸阻,搶在他之前開口,“不管是現在尋懂醫的人來,還是之後州府派大夫過來,都需要診治病人,開藥試藥,阿城留在這裏,比你們重新去城隍廟尋人出來更方便。”


    “下官明白夫人的意思,也不會趕兩位俠士走,隻是夫人貴體,留在盧陽尚且不妥,怎麽可以還留在這院子裏。”做那般決定已是叫夏衡有幾分擔驚了,這會兒見著沈三夫人還要跟染了瘟疫的病人同住,夏衡心裏著急,就差沒給這位姑奶奶跪下,求她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放心吧,我自會留書一封給三爺,若是我在這盧陽城出了什麽事,皆是我自己之責,不會讓他們怪罪到夏大人身上。”


    夏初瑤不容他勸,隻是著了人將旁邊的兩間廂房都打掃了出來,又在廊下設了一個小火爐,等得衙差按著陳詞所述,出去抓藥,她才算鬆了一口氣。


    已是辰時三刻,盧陽城的天還是一片暗沉,烏雲堆積,一副大雨將至之景。


    夏初瑤靠在廊下,透過半開的軒窗,看躺在床上有些昏沉的阿城。


    “夫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隻是這疫病不是鬧著玩的,還請夫人快些出去避一避吧。”給阿城喂了藥,從房裏出來的陳詞見了她,隻覺心情複雜。


    “我在這裏,他們才不會有所怠慢。”夏初瑤搖了搖頭,轉頭看陳詞,“陳大哥放心吧,你與阿城在一起這麽久都沒事,我也不會有事的。”


    “夫人這般菩薩心腸,自有天佑,一定不會有事的。”陳詞抿唇看她,似是讀懂了她眼中的決然,也不再勸,隻是捏緊了手中的一枚玉佩。


    “我們都是有故人庇佑的人,是輕易不會折在這裏的。”廊外風雨欲來,夏初瑤望著天色,微微蹙眉,歎了口氣。


    比起上天庇佑,她更相信,冥冥之中,或許是那些亡故的舊人一直在庇護著他們。當初紛飛的戰火都沒有奪取他們的性命,這一次,不管是她和陳詞,還是阿城,都一定能熬過去的。


    廊下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隻是望著天色有些發愁。


    沒人注意到,屋頂上有人伏在房簷上,借著天光,奮筆疾書。


    眼瞧著兩封都寫完,綁好了密函,看著暗沉天色下振翅離去的信鴿,楚離直起身子,搖頭歎氣。


    先前院裏的一番話,他一字不落聽得清楚,這夏將軍要救人,要管疫情便也罷了,這會兒還要跟染了瘟疫的小哥同處一個院子,這不是自己往火坑裏跳嗎?


    先前出來時,殿下交代了,若是遇到危急,可以尋張真人求助。


    如今他們雖然還沒有到晉國,可是眼下的情形也已是十分危急,若是這夏將軍染了疫病,有個好歹,隻怕這輩子都到不了晉國了。


    便是思及此,他才特意寫了兩封密函,一封往北迴稟情況,一封往南尋求幫助。


    隻盼著這雨勢來得慢些,不會阻了信鴿送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家將軍多嫵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鳳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鳳棲並收藏我家將軍多嫵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