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故洗城一路往南,即便不日夜兼程,最遲半月,便能抵達齊晉邊境。


    夏初瑤一路馬不停蹄,隻怕走得慢了被人追上,不過三日,便出了盛州。


    急行三日後,發現身後並無人追來,夏初瑤鬆了一口氣,不再像先前那般日夜趕路,放緩了行程之後,心中有多有幾分空落。


    她猜想過沈臨安在她走後會有什麽反應,眼下這般情況,是她最想要的,卻又是叫她最傷心的一種。


    她本不該留那封信,這小半年來,她也偷偷尋了些夏棠原來的筆跡來摹,終不得法,平素為了避免露出破綻,便也很少寫字。這一次,匆匆留下的那封信,是她自己的筆跡。


    當初她抬筆寫下的時候,也是覺得自己既然決心要走,有些事情,雖然一直不願言明,可終究還是有被他知道的一天,現在留下幾分破綻,他那麽聰明的人,想來能猜出幾分關鞘來,等得日後再見,也好叫他現有幾分心理準備。何況,她也是確定沈臨安未曾見過她的筆跡,不會往她這個敵軍大將身上聯想的。


    隻是,這越走越覺得自己有幾分失策了。


    她的字,與穆玄青有幾分相似,沈臨安如今是常在聖駕旁的人,穆玄青的折子,隻怕也是有機會看到的,依照沈臨安的脾性,想來他也不會去問穆玄青。


    隻是,若是她想錯了呢?穆玄青既然已經猜到,她其實也明白,沈臨安遲早有一日會知曉她的身份。她不怕他知曉,怕的,是沈臨安知曉之後,所做的選擇。


    這半年多來,對她最好的是沈臨安,她最對不起的人也是沈臨安。


    沈府舊事,心中所念,他曾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承了他的深情,卻一直揣著一個瞞天大謊留在他身邊。他若是知曉了一切,會原諒她的欺騙嗎?


    虧得她離去時,還滿心篤定自己事後歸來,還能迴到他身邊,如今卻是越發覺得有些心虛了。


    不過,如今事已至此,她也沒辦法迴頭,隻盼著早些到晉國,了卻心中的牽掛。


    白日趕路,夜間休息,如是六日,到了安雅河畔。


    過安雅河往南出兩城,便可入滄州,滄州南界,便是齊晉邊界。


    眼看著晉國近在眼前,夏初瑤卻沒想到,自己會被阻在這離開徐州的路上。


    安雅河橫分徐州,東去碧落海,支流眾多,分碧靈河南下入滄州。去歲,安雅和水患嚴重,禍及兩州。


    當初,晉國決意派兵攻齊,也是因著這一場水患,叫他們覺得有機可乘。隻是可惜,晉軍敗北,這兩州水患,在親自南下賑災的褚雲清手裏,不過兩個月,便得以解決。


    如今,已經時隔半年,垮塌的河堤早已重築,夏初瑤一路南下都未覺察什麽異常,直到過安雅河,到盧陽城地界時,才覺得自己仿佛又看到了往日受災時的情形。


    安雅河就仿佛是一個分界,以北的徐州一派繁華,到了南邊卻是滿目荒涼。


    此刻早過了春耕時節,官道旁的田間地頭,卻是一片荒蕪。偶遇幾間農舍,也是十分破敗。


    傍晚入城,更是發現城中商戶多閉,街上一片蕭索,連半個行人都看不到。此刻已經起了夜色,夏初瑤好不容易才在城裏找到了一家還開著的客棧,剛踏進門,便見那賬台後的掌櫃見著她像是她身後跟了鬼似的,快步上前去,把店門一一合上。


    眼下這客棧不小,樓下桌椅都很幹淨,樓裏廊上已經點了燈籠,一些客房裏麵還透著火光,似有人住。夏初瑤環視了一圈,這才看向還在鎖門的掌櫃。


    “店家這是怎麽了?”瞧著他一臉慌張的模樣,有想到先前在外看到的情形,夏初瑤步到門邊,朝外麵往。


    “這般時候,姑娘怎麽到盧陽城來了?”轉身去賬台上取了一盞燈,掌櫃的將她打量了一番,語氣裏多有幾分驚訝。


    “我欲南去滄州,聽說走盧陽過是最近的路,隻是渡河時尚不知盧陽城竟會是這般情形,是出了什麽事嗎?”先前在安雅河畔渡河的時候問過船家,當時隻說要最近最快的路,倒也沒有注意到船家提起盧陽城時麵上的異色。


    “姑娘是聽誰說的?去滄州走這盧陽城的確最近不假,可自從水患之後,南下的人已經不走這一路了,都是繞開盧陽和君和,繞行去滄州,隻因著這兩處實在兇險。”聽得她的話,一麵引著她往樓上客房去的掌櫃的驀然瞪大了眼睛,搖頭歎氣。


    “姑娘有所不知,去歲那場水患,雖然安雅河的河堤重築,許多受災的村落也都重建,可是,徐州還有很多災民到現在都無處安置。前兩個月,聽說有大官要去晉國,夏知州隻怕上頭知道了怪他辦事不力,就將徐州其他地方的災民全都趕到了盧陽城和君和城來,先前這裏本也受災嚴重,好不容易年後開始重建了,聽得那麽多災民要來,城裏的人都著急忙慌地搬走去了別處。現在,這兩個地方像是棄城一般,除卻留在城裏無處可去的災民,山頭上還多了許多劫匪。”


    “這盧陽城和君和城的知縣是個沒用的病秧子,也沒法子管,那些劫匪如今就專門劫像姑娘這樣,不了解情況而誤入此地的外鄉人。”領著她進了二樓一間空房,掌櫃的放下燭台,去裏間收拾床鋪。


    “即是這般情形,店家怎麽還不離開?”


    “唉,這家客棧,是我家祖上的產業,好不容易得以在水患之下保全,如今雖然盧陽城境況不好,可我也舍不得拋棄祖業,隻盼著夏知州能早些來管管這盧陽城裏的災民,還我們一個清靜。”等得打理妥當,掌櫃的收了房錢,朝著夏初瑤拱了拱手,“姑娘還是聽小的一句勸,住完今夜,明兒一早快些趕路,在君和城也不要停留,等得到了滄州再歇。”


    “多謝店家提醒了。”夏初瑤點頭應了,等得掌櫃的出去,合上了門,轉身便滅了燭火。


    雖然此刻一身倦意,不過夏初瑤卻半分躺下休息的心思都沒有,取了被自己纏得嚴實的緋雲,悄悄靠在門邊聽外麵的動靜。


    剛剛那個掌櫃的,雖是一副斯文落魄的打扮,步伐間卻多見功底,倒像是個習武之人。聽他所言,不知幾分真假,不過,瞧著這盧陽城裏的情形,眼下她隻怕是進了一家黑店。


    “我看那小娘們兒衣著不凡,那包袱裏想來也多有銀錢,如今除了災民,已經很少有人往這條道上走了,等幹完這一票,隻怕是要換條路才行。”等得片刻,聽得外間有腳步聲響起,說話的是先前的掌櫃,聽聲音,還跟著兩三個人。


    “老子剛剛瞧著,那娘們兒生得如花似玉,若是綁迴去孝敬老大……”其中一個聲線粗糙,語氣裏頗有幾分摩拳擦掌的意味。


    “何必綁迴去這麽麻煩,這會兒有藥有床的,哥兒幾個在這裏辦了豈不方便……”一句話說到末尾,樓道裏便想起一陣狹促的笑聲。


    他們說的這麽肆無忌憚,似是料定這房中人早已動彈不得一般。


    夏初瑤心中一沉,也好在她並未察覺出自己有什麽異樣,隻聽著外麵的人已經到了門前,她往後躲了一躲,握緊了緋雲的劍柄。


    以她如今的身手,想要以一敵眾隻怕是太過勉強,如今也隻能盼著等得他們進來的時候,能尋到一個空檔,從這裏逃出去。


    率先推門進來的,是剛剛那個掌櫃,他舉了盞油燈,瞧了一眼桌上丟著的包袱,也沒有理會,隻是徑自往裏間的床走去。


    在他身後跟進來的,是兩個穿了短裝,別了大刀,一身痞氣的壯漢。他們瞧見了桌上的包袱,過去點了燭台,便要翻包。


    “不好,人不在床上!”裏間發現不對的掌櫃猛然喊了一句,快步出來。


    本是躲在門後,此刻正欲逃走的夏初瑤聽得這般喊,隻見那桌前的兩個壯漢也聞聲抬頭看到了她,隨即朝她撲來,也隻得一咬牙,緋雲出鞘,劃出一道清亮的劍光,將來人逼退幾步。


    “喲,沒想到是個帶刺兒的小娘們兒,不錯不錯,爺喜歡。”被這劍光猛然逼退兩步,壯漢倒也不怕,瞧著夏初瑤的架勢,臉上更是多了幾分歡喜。


    “既然這般,便讓爺先跟小娘子好好玩玩。”另一個反手抽了身後的短刀,刀柄一壓,便欺身上前來。


    這壯漢手裏的刀其實也沒什麽章法可言,隻是勝在力氣霸道,才險險格開兩次,夏初瑤便已經覺得虎口生疼,差點握不住手裏的劍。


    眼見自己占不到半分優勢,夏初瑤本想且戰且退,尋個空檔,伺機逃跑,一旁看熱鬧的兩人似乎察覺了她的意圖,都亮了武器,逼上前來,欲將她捉了。


    三人圍攻,光應付已是艱難,更別說找什麽空檔逃跑,眼看沒有機會脫身,夏初瑤也隻得咬牙死鬥。


    她跟池光學得不多,不過,以往學過的劍法她都還記得。隻是眼下身法不及從前,若是拚上一命,說不定還有機會。


    一時間,客棧房間裏劍影紛飛,緋色的劍光帶出一室的瑰麗。


    已經不知拆了多少招,夏初瑤已經有些氣喘,眼瞧著側身躲開一刀的空隙,那持了雙劍的掌櫃揚劍上前,她瞧準了機會,身形一轉,緋雲一旋,緋色的劍穿胸而過。


    三人本是貪圖她的美色,想將她生擒,眼下看到同伴當胸被捅了一劍,頓時眼急,也顧不得其他,劈頭就朝她身上砍。


    一劍未收,夏初瑤眼看著自頭頂落下來的刀隻怕是要躲不過了,還不等她閉眼,卻見著刀勢猛停,隨即,眼前一片青光過,另一邊舉刀的壯漢人頭落地,頸間鮮血噴湧。


    下意識地往後退欲躲開那噴湧的鮮血,卻見得那具屍體猛然飛了出去,撞在另一頭的牆上才重重砸在地上,鮮血直流。


    “這位姑娘,你沒事吧?”削了那掌櫃的一片衣角,擦淨了劍上的血,來人收劍入鞘,轉頭詢問夏初瑤,目光先落到了她手裏那柄緋雲上。


    染了血的緋雲顏色鮮亮,泛著紅光,似是因著飲了血而興奮。


    “多謝這位俠士出手相救,我……我沒什麽……”垂目看了一眼劍身上的血,夏初瑤定了定神,抬眼謝過這位救命恩人,然而,到嘴邊的話才說了一般,夏初瑤卻頓住了,一雙杏眼驀然睜大,“你是……”


    眼前的人一身青灰色的布衣,身姿筆挺,儼然有軍人之風,一張頗為周正的臉也並非是什麽驚人之貌,卻是夏初瑤最為熟悉的。當年初入行伍,她便是跟在這個人身邊,後來她受封鳳瑤將軍,領幾萬鳳瑤軍,也是他第一個請命要追隨她,做了她鳳瑤軍的左前鋒,陪她出生入死多年,是被她視為兄長的左將軍陳詞。


    “這家店坑了不少人命,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若隻是路過,還是快些收拾東西,離開吧。”提劍將屋子裏探查了一圈,陳詞也不欲多留,瞥了一眼桌上被打開的包袱,步子微頓,卻也隻是轉頭囑咐了一句。


    夏初瑤尚在得見故人的震驚中未能迴過神來,這會兒聽他所言,見他欲走,忙不迭一把攬了桌上的包袱,跟著他往外走。


    “這位俠士,且等等我。”陳詞走得大步流星,夏初瑤小跑著追到了客棧門口,才將他追上,“我聽說這盧陽城裏全是災民,想請問一下,俠士為何會在此處?”


    望著這身形高大的人,夏初瑤隻覺得自己渾身都忍不住顫抖,還在這一城的夜色,將她這份激動掩下。


    “路過而已,在下還有事要做,不能與姑娘同路,還請姑娘不要再跟著在下了。”轉頭看跟在自己身後的女子,陳詞歎了口氣。


    他本是趁夜出來搜尋的,路過客棧,瞧見樓上的劍光,還以為是遇到了故人,便想前往一探。卻不想,故人不曾見到,卻正好撞見此事。他也不過是順手搭救,這會兒瞧著這個背了包袱,拿了緋雲的小姑娘一路跟著自己,倒是覺得有幾分頭疼。


    “我……”夏初瑤抿了抿唇,就是不願走,“這夜色深沉,我一個姑娘家如何敢自己趕路,恩人放心吧,我就隻是在後麵跟著,不會打擾恩人的,等明日天亮了,安全了,我自己離去便是。”


    眼下他們在一個藥鋪前,陳詞見她這般,也不與她多言,一腳踢開了藥鋪的門,徑自往藥櫃去了。


    夏初瑤離了幾步跟著他,站在那裏瞧著他抓藥。取了火折子去一旁尋了一隻蠟燭點上,端著替他照亮。


    這藥鋪空無一人,月色下,能瞧見櫃台和桌案上都積了灰,想來是老板走得急,櫃子裏許多藥都沒有收走。看陳詞翻箱倒櫃,夏初瑤抿唇不語。


    那最後一戰前,陳詞正好被她派去調運糧草,未能與她一起上戰場。本還想著他或許能因著這般,逃過此劫。如今在這裏遇到,思及穆玄青的話,她隻覺揪心。


    “不是我要趕姑娘走,隻是我要去的地方,隻怕姑娘跟去也不合適,”按著先前那個赤腳醫生所說的方子,包了幾味藥,出了藥鋪,見夏初瑤又跟來,陳詞頓住了步子,“瞧姑娘這打扮,非富即貴,這會兒若是害怕,不如去衙門躲躲,想來衙差們見姑娘這般,也不會為難於你。”


    “可是……”見他執意要自己走,夏初瑤蹙眉抿唇,卻是想不出半個可以讓她留下來的理由。


    “姑娘你看,我朋友還在城西的城隍廟等我,這會兒哪裏多是生病的災民,那裏的人多是病入膏肓,吊著一口氣,姑娘實在不該去那種地方。要不,我先送你去衙門。”衙門在城東,眼下過去有些繞路,不過想來這位姑娘也是被剛剛的情形嚇到了,他也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將藥收好,不等夏初瑤答話,便要領她往衙門去。


    “生病的災民?俠士的朋友,也生病了嗎?”夏初瑤卻沒有動,聽他那般描述,看他先前尋的幾味藥,夏初瑤雖然不精醫術,可從前行軍打仗,身邊多有醫女,這些常用的清熱解毒的藥她還是認得的。


    此刻已經到了多雨的時節,盧陽城臨安雅河,即便是今日無雨,空氣裏也多有濕熱之意,這般一想,夏初瑤心中一沉,擔心陳詞口中所說的那個朋友,也擔心城隍廟裏那些災民的病會是疫病。


    “我是從盛州過來的醫女,若是俠士的朋友病了,我倒是可以幫俠士診察一二。”


    “……”聽她這般說,陳詞猶豫幾許,終是應了,領她往城隍廟去。阿城的病越發嚴重,若是她真的是個醫女,指不定能幫上一二。


    即便是聽了陳詞的描述,此刻見著城隍廟裏的情形時,夏初瑤還是吃了一驚。


    有幾分破敗的廟裏擠滿了人,那些人圍著中間的火堆,或躺或靠,多是意識模糊,低啞呻吟。


    剛踏入,便有一股腐壞的氣味撲麵而來,夏初瑤忍不住抬袖掩鼻。


    “姑娘還敢隨我進去嗎?”陳詞垂目看她,見她蹙眉微微退了兩步,歎氣問了一句。


    眼前這個姑娘實在是有些奇怪,穿著錦緞,明明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卻非要說自己是個醫女。手中有名劍緋雲,可身手卻又不怎麽樣,半分不似江湖人。


    他雖然救了她,可終歸也是個陌生人,她剛脫險,竟然也不怕,就好像認準了他是好人一般,連衙門都不願意去,還一路跟他來這城隍廟。


    “這……這不會是瘟疫吧?”心中的猜想脫口而出,夏初瑤咬著唇,緩緩掃視廟裏的人。


    大災之後,最怕的便是疫情,眼下這水患都過去半年了,她實在沒想到,還能見著眼前這般情形。


    “十有八九,姑娘還是聽我一句勸,趕緊離開吧,若是晚了,隻怕走不了了。”見她眼中有怯意,陳詞搖頭歎氣,不再理會她,大步越過跟前的災民,往火堆旁城隍爺座下靠著的一個青衣少年走去。


    夏初瑤剛想問為什麽他不趕緊離開,隨著他的身影,見著那青衣少年時,眸子猛然一縮,身子一震,快幾步朝那少年走了過去。


    “阿城,你醒醒,我給你拿藥迴來了。”陳詞蹲在他身旁,伸手拍了拍他慘白如紙的臉,等得少年緩緩睜開眼,又朝他揚了揚手裏的藥,“我去尋些水來給你煎藥,你且忍忍,很快就會好的。”


    “陳……陳大哥,吃……”幹裂無血色的嘴唇張合,吐出沙啞難辨的聲音。


    “我這裏有水,還有吃的。”夏初瑤在他們身邊蹲下,將自己的包袱抖開,把裏麵的水囊和一包幹糧都拿了出來。


    她聲音雖然不大,近旁半躺著的幾個災民卻聽得清楚。那些本是奄奄一息的人,聽得吃的兩個字,頓時睜眼,滿眼精光,竟是縱身朝著夏初瑤這邊撲了過來。


    夏初瑤蹲在少年身旁,見著災民這般,下意識地直起腰,伸手去擋在少年身前,要將他護住。


    那邊撲過來的災民卻是連她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到,便被陳詞掀翻在地。


    “走,我們出去!”這邊的響動吸引了廟裏其他人的注意,眼看著那些人都朝他們這邊忘了過來,夏初瑤忙將東西都收好,伸手要去扶那青衣少年。


    雖然已是枯瘦如柴,奈何少年身量高挑,此刻他四肢無力,意識也有些模糊,夏初瑤根本扶不起來。


    陳詞打翻了幾個湊上來的災民,眼看其他人蠢蠢欲動,歎了口氣,轉頭一把將青衣少年扛在肩上,一手抓了夏初瑤,帶著她往城隍廟外跑。


    如今滿城夜色深重,街上無人,他們跑出去半條街便停了下來,陳詞如先前那般破門而入,在一家街邊小鋪子裏尋了個軟榻,將青衣少年放下,這才轉頭來看夏初瑤。


    “我這裏還有些水和吃的,你先給他喂下,我去後院找找,看能不能給他煎藥。”夏初瑤將藥拿了出來,便將自己整個包袱都塞到了陳詞手裏,不等陳詞再開口,拿了一盞油燈,便往後院去。


    她走得急,等到了後院找到了廚房,確定後麵沒人跟上來,才忍不住抬手抹眼淚。


    見到陳詞已經讓她驚訝,她卻是沒想到,自己還能見著阿城。


    阿城到今年也不過十三四歲,他不是晉國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國的人。他們是三年前在一場戰亂裏撿到他的。


    那個時候他躺在廢墟裏,奄奄一息,夏初瑤剛好路過,撿了他迴去,這孩子被醫好之後,卻是記憶全無。


    夏初瑤本也沒想多留他,隻是這孩子心實,知道夏初瑤救了他,便要當牛做馬留在她身邊侍奉。夏初瑤瞧他有學武的天賦,又見他無處可去,便將他留在了軍中,取了誌城這個名字,取義眾誌成城。


    阿城機靈,學什麽都快,軍中將士們都喜歡他。這三年阿城一直隨軍,跟著她學武,跟著她學行軍布陣之法,喚她師傅。


    若說陳詞因著是左前鋒的緣故,被逐出晉國,阿城雖然在軍中,卻因為年歲不夠,未曾編製入伍,怎麽也會跟著陳詞在這裏?


    而且,先前她不察,瞧著阿城那般模樣,想來二人怕是多日不曾飽腹了。別後重逢本該是喜悅之事,眼下這般情形,卻是叫她隻有心如刀絞的感覺。


    “姑娘想來是沒有做過這些,還是讓我來吧。”身邊突然有人沉聲說了一句,蹲在廚房裏燒火的夏初瑤才驀然迴過神來,看著自己跟前明了又滅的柴火,卻是沒能開口,隻是由著陳詞將她手裏的火折子接了過去。


    “他怎麽樣了?”眼看著陳詞利索地生了火,夏初瑤往後退了兩步,悄悄抬手抹了一把臉,問道,“他這般多久了?我看著這病有些嚴重,怕是得快些尋個大夫來瞧瞧才好。”


    “姑娘不是醫女嗎?”煮水煎藥,陳詞起身開始在廚房裏翻找,看看有沒有餘下可以吃的東西。聽得夏初瑤的話,動作一頓,轉頭看她。


    “今日多謝姑娘了,這份大恩,陳詞銘記在心,日後若有機會,必當迴報。隻是,眼下盧陽城不是姑娘能待的地方,還是快些走吧。”不等她答話,陳詞複又開口。她給了他們食物,這般恩情,他本也不該質問她什麽。


    “城隍廟裏那般情形,這盧陽知縣就不管管嗎?”眼看他翻找到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夏初瑤咬唇問了一句。


    “管,怎麽不管,若不是官府強製,那些得病的災民隻怕還在這城裏四處遊蕩。”眼看又什麽都沒有留下,陳詞頗有幾分喪氣,聽得夏初瑤的話,冷笑了一聲,“這盧陽城裏得了病的災民,都往城隍廟去等死,沒有得病的災民,都在城北住著,那邊夜裏有衙役守著,不準他們隨意上街,隻有白日裏才可以出來,不過這些時日,這城裏每家每戶都被翻遍了,也沒有什麽可以吃的用的了。”


    “為……為什麽會這樣?都成這樣了,知州不管嗎?”聽得這般,夏初瑤頗為震驚。


    “怎麽管?這會兒他們都忙著那南去訂盟之事,誰會管這一城百姓的死活。他們怕這些災民出去損了知州治理有方的聲譽,甚至調兵守城,所有的災民,都出不去,隻能困在這裏。”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且不說城隍廟裏那些人,阿城病得這般重,不看大夫是不行的,等得他喝了藥,你們隨我去衙門。”


    眼下便不是為了阿城,這城隍廟裏那麽多災民的情況都不樂觀,若真有疫情,隻怕幾場雨一來,不僅是這盧陽城,安雅河下遊諸多城池都會有危險,她既然遇上此事,便不願枉顧人命,袖手旁觀。


    “知縣這些時日都閉門不出,姑娘去了,也是見不著的。”陳詞聽她這般說,並不讚同她想去衙門的舉動。


    即便是見著了知縣,沒有知州的命令,他也不敢管這災民之事。何況他和阿城的身份,隻怕是這些大齊的人知道之後,也不會願意管他們。


    “放心吧,我自有辦法叫他見我。”


    眼見陳詞將熬好的藥倒了出來,平複了心情的夏初瑤接了碗,自己給阿城喂了藥,便讓陳詞背了阿城,領她往盧陽衙門去。


    直到她在衙門前擂鼓,要見知縣的時候,他才恍然迴過神來,這個被他救了一命的小丫頭,使喚起他來,似乎十分得心應手,偏偏也不知是自己記掛阿城還是其他緣故,她說什麽,自己便做什麽,竟無半分疑惑,等到了這會兒,才覺得有幾分不妥。


    “來者何人,你可知這衙門前的鼓不是隨便能敲的,若是無事亂敲,是會挨板子的。”


    才敲了兩下,緊閉的門內便出來兩個衙役,瞧見夏初瑤的時候,兩人都是微微一愣,等得看到幾步外背著個人的陳詞時,麵色的神色便沉了下來。


    他們這些時日在城中巡視,知道城隍廟那邊的情況,自然也是見過陳詞的。


    “走走走,再不走,別怪小爺不客氣。”知道陳詞會武,眼瞧著這姑娘手裏也有劍,雖然有幾分不耐煩,兩個衙差卻也沒有扭頭就走,隻是揮了揮手,讓他們離去。


    “誰說我是無事亂敲,去告訴你們知縣,帝都有貴客來,隻求一見。”從懷裏取了那枚當初周氏送給她的玉佩在兩個衙差麵前晃了晃,等得叫他們看清上麵的圖案,一臉震驚之餘,匆忙往門裏去了的模樣,夏初瑤輕舒了一口氣。


    此番出門,沈府的東西,除卻那本能出入各州和國境的文牒之外,她並未帶其他東西,隻是這枚周氏送給她的玉佩,想著留在落鬆苑也不太妥當,便隨身帶了出來,倒是沒想到,這會兒能有用處。


    陳詞背著阿城站在幾步開外,未看清夏初瑤手裏的玉佩,卻是將她的話和兩個衙役的驚慌看在眼裏。沒想到這姑娘還是從帝都來,有身份的人,那一瞬他突然有幾分遲疑,想要轉身就走。


    還未等他考慮好是走是留,便見著緊閉的衙門大門轟然開了,一身官服,帶著幾分病弱模樣的知縣自裏麵快步走了出來,等他瞧清楚門口的夏初瑤,神色一頓。


    “夏……夏堂妹?你怎麽會在這裏?”看清夏初瑤模樣的時候,夏衡眼中的震驚不掩。目光在夏初瑤身上掃了一圈,落在幾步外的陳詞身上時,終於又是麵色一沉,“不是說了夜裏不許出來嗎,本官已經對你們夠客氣的了,莫不是你想去大牢裏待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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