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稟知縣老爺,我家老爺前兩日便安排好了今日要去追賬,今天早上他還吩咐我套馬車,收拾行李和賬目,還跟徐掌櫃約好了三日之後在濱州匯合。老爺之前還跟我說,要趁著這次去濱州的機會,帶著如夫人去濱州逛逛。我出門趕車去接如夫人的時候老爺都還是一副忙裏忙外打點出行的模樣,怎麽可能我們一迴來,他就想不通上吊自殺了?”


    陳德勝說著,抬眼看了一眼站在沈臨安身旁的夏初瑤。他抿唇清咳了兩聲,這才有直起身子,繼續說:“前段時間,我見著三公子和這位夫人來農莊裏見了老爺,他們去老爺一直鎖著的那間臥房裏取了一個箱子,我還聽到老爺說什麽死了,那之後直到過年前,老爺每天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在想,老爺突然死了,會不會……”


    “陳德勝,你休要血口噴人!”他的話尾音還未落,一旁的夏初瑤已是聽得皺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她本以為陳德勝大聲喊冤,是真的有冤情,結果這會兒才知道,他竟然是要把這嫌疑扣到他們身上。


    “他不過是供述這些時日他所見,夫人突然這般急躁又是為何?”一旁的柳業生顯然對陳德勝的供述和夏初瑤的反應都十分滿意,抬了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笑著說到,“夫人這般,不會是做賊心虛了吧?”


    “柳知縣,我與內人是來聽審的,不是你的犯人,你若是再這般說話,我便隻有請你出去了。”沈臨安站了起來,冷眼看向柳業生。


    誠如陳德勝所說,他也覺得卓峰這個時候上吊自盡有些蹊蹺。即便是他發現買兇殺人的事情敗露,他也依舊可以一走了之,一個早幾日就計劃好逃走的人,又怎麽會在最後一刻突然決定自殺,還留下了認罪書?


    可是,沈臨安也是沒想到,這陳德勝此舉竟然是想將這嫌疑引向他和夏棠。


    那日來農莊拜訪卓峰,除了陳德勝,梁管家也上下打點,隻需要尋人來查問一下便知道當時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


    隻是,偏偏這位柳知縣也是個一心要將罪責往他們身上扣的人,此案即便是要認真來查,也不該是交給他來查。


    “你家老爺最近可還有什麽異常情況,或是見過什麽人,遇到了什麽事情?”柳業生瞥了一眼沈臨安,也不與他爭執,隻是低頭繼續審問陳德勝。


    “過完年之後,老爺就一直在為初七夫人來查賬的事情做準備,先前老爺還覺得有些奇怪,往年清點賬目之事都是老爺帶著賬目去故洗城處理,今年臘月的時候國公府上突然來了消息,說是這個新進門的三夫人要下來清賬。按理說,要下來清,也該是國公府的管家老爺和賬房掌櫃下來清,怎麽會叫一個內院裏的夫人來……”


    柳業生讓他說,這陳德勝倒也好不避諱,當著沈臨安和夏初瑤的麵就將這些話都說了。


    這一次,柳業生聽罷,緩緩抬頭看向一旁本想站起來,卻被沈臨安一把拉住的夏初瑤。


    “民婦沈夏氏,根據證人陳德勝的供述,本官現在需要你過堂受審,”瞧見夏初瑤臉上的幾分憤懣,柳業生也隻是悠悠說道,“還請夫人上前來,跪聽訊問吧。”


    “你!”夏初瑤終於是忍無可忍,一把甩開了沈臨安的手,拍桌站了起來。


    她跪過許多人,天家皇族,權臣貴胄,她從前當大將軍的時候,也被很多人跪過,今日卻是平生第一次聽得一個七品知縣要她跪他。


    若是真的是公堂審案便也罷了,對於調查卓峰之事,她是樂得幫忙的。可眼下人在沈家農莊,並非公堂,麵前這個七品知縣與那跪在他跟前的管家也顯然沒有打算公公正正審案,一副要將罪責往他們身上扣的模樣。


    這叫她怎麽跪?他憑什麽讓她跪?


    “柳業生,你不要欺人太甚。”沈臨安也沉下了臉,他帶著幾分對沈家的怨懟來插手此事便也罷了,他對他多番無禮也無所謂,畢竟他本該有的大好前程被沈家斷送,他的確該恨沈家。可是,這般對夏棠一再無禮,實在是叫他不能忍受。


    “本官秉公審案,三公子和三夫人怎麽這麽大的火氣?”柳業生也不懼他們,自座上站了起來。


    “本官尊她一聲三夫人,那是因為她是鎮國公府的媳婦,可是,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介百姓,本官因她涉案,要提審她,難道因著她是真國公府的媳婦,便要讓她跟旁人不同,見了官老爺不跪不拜,在堂上與我這個朝廷命官對坐而談?”


    柳業生緩步走到二人麵前,看了一眼夏初瑤,目光落到沈臨安身上,挑眉問他:“是這般,朝廷官威何在?這叫其他百姓如何信服衙門?”


    “此案既然牽涉鎮國公府,你一個七品知縣隻怕是審不下去的,何況,介於從前你有捏造罪名陷害鎮國公的舉動,我懷疑你會在此案中徇私偏袒,我現在就要求移交此案往宣寧知府處再做處理。”他說得在理,沈臨安麵色一沉,抿唇壓了心中怒氣。


    這件案子,若是真查起來,背後牽涉到的是鎮國公府,要做調查審理,必然是不會壓在這小小知縣手上的。


    “即便是移交,那最快也是明日之後的事情,今晚這案子還在本官手上,本官就是要沈夏氏跪聽訊問,沈夏氏若是不跪,則以藐視公堂論處,輕則二十大板,重則收監入獄。”柳業生半分都不退讓,眼見沈臨安的神情,他卻是突然笑了,“三公子,你如今一介布衣,無官無職,於禮而言,你見著本官,也該喚聲‘大人’,行跪拜禮的。”


    “你若是憐惜你家夫人,舍不得讓她跪,不如還你來?反正,依照陳德勝的供述,那日你也是來了農莊,而且是和你夫人一起從帝都來的望都鎮,提審她與提審你,也沒什麽不一樣的。”


    柳業生說著,轉身折迴,掀袍落座:“沈三公子,上前下跪聽訊吧。”


    “三爺!”沈臨安還未動作,一旁夏初瑤已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怕他會依言過去。前廳外原本抱劍靠在迴廊下聽動靜的池光和禦風也都站直了身子,禦風邁步就要進門來,被池光拉住。


    “無妨,他既然要審,讓他審便是。”沈臨安笑著抬手附上了夏初瑤抓著他的手,輕聲說。


    “這陳德勝字句之間全都對我意有所指,柳大人要審,便審我好了。”修長寬大的手透著涼意,夏初瑤蹙眉,轉頭看向柳業生,咬牙說道。


    她起先不願跪,是看不慣這柳業生的行事,不就是下跪麽,也權當是提前給他上墳磕頭了。


    “你今日經曆了這麽多事,早該好生休息了,他本也隻是想讓我難堪,我跪隻是遂了他的願,你若跪他,會讓我更覺無能和心痛。”沈臨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將她的手拂開,“乖,先隨禦風會去吧,早些休息。”


    “……”夏初瑤抿唇看著他,望見他眼睛裏的神色,終是點了點頭,聽話地出了前廳。


    “沈臨安,可還記得當年我們打得那個賭,我說過終有一日要你跪在我跟前,我倒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般快。”剛踏出前廳的門檻,便聽得裏麵柳業生帶著幾分譏諷的聲音。


    迎麵撞上因著這話已經抬手要拔劍的禦風,夏初瑤抬手按住了他的手,朝他輕輕搖了搖頭:“忙了一天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先讓禦風送夫人迴去吧,我在這裏等三爺。”池光站在一旁,抬眼看了一眼前廳裏的情形,隨即移開了目光。


    夏初瑤搖了搖頭,抬步移到了一旁的迴廊下,不叫裏麵的人看到自己。


    “我在這裏等他吧,這個時候迴去,也沒什麽休息的心思。”夏初瑤輕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一旁握拳咬牙的禦風,朝他招了招手,“今日你跟那些刺客交手,可有察覺到什麽?”


    雖說這柳業生的闖入,完全是給這件事再添了一場鬧劇,不過,卓峰買兇殺人之事,還是要細查到底的。


    今日一場大亂,她總覺得,那些受雇的刺客,不像是專業的殺手。同樣都是訓練有素,可這些人與殺手不同,他們對於首領的服從度太高,雖然同樣配合默契,行動迅速,但是更習慣於聽命於人,應變能力不及專業的殺手。


    帶兵打仗這麽多年,這樣的人,她見過不少。


    可是,既然是出生行伍的軍人,怎麽會淪落到做這種殺人越貨的勾當。


    禦風還為著裏麵柳業生的舉動生氣,見夏初瑤叫他,頗有幾分不情願地過去,皺眉細想之後,道出的結論,倒是與夏初瑤所想不謀而合。


    “若是這樣,想來應該不是大齊的軍人,這幾年局勢動蕩,各國都多有逃兵去往別國謀生。這些逃兵裏麵,身手不錯的,都樂得做這種事,畢竟這也來錢快。”池光今日也隻是聽池瞑講了個大概,這會兒聽他們兩人討論,便也不再去管那前廳裏叫他也覺得心煩意亂的局麵,過來跟他們分析。


    “雖然晉王殿下說那刺客供認卓峰是雇主,可刺客身上也未留下任何能證明此事的線索,現在卓峰一死,這件事情更是死無對證了。”夏初瑤頗有幾分泄氣地歎了口氣,猛然想起那封穆玄青的人從房裏搜出來的書信。


    那封信好在是穆玄青的人進去之後,便馬上搜了出來交給她的,若是再晚點,隻怕又要被那不講理的知縣拿了去。


    “我們迴來前三爺已經叫人帶信迴了國公府,這幾日府上便會來人。卓峰之事,隻要徹底將這農莊裏的賬目上下清點,想來就會有眉目了。”池光歎了口氣,“隻是,今日既然柳業生敢來這麽一鬧,想來柳相那邊也會收到消息,農莊之事暫且不說,鎮國公與柳丞相在朝上,過些時日難免又是一陣的針鋒相對,偏偏,這一次,沈家不占理。”


    三人正說著,卻瞧見前廳裏的衙差押著陳德勝出來,之後便是負手匆匆而行的沈臨安。


    “公子!”憋了一口氣的禦風瞧見沈臨安快步出來,喚了一聲,跟了上去。


    隔得幾步遠,夏初瑤未瞧見沈臨安的神情,卻也知道他此刻心裏是十分不暢快的。


    “夫人也快迴去瞧瞧吧。”眼看著沈臨安走得急,急到連他們在這裏都沒瞧見,池光歎了口氣。


    夏初瑤剛起身要跟上去,正好遇到了從前廳裏出來的柳業生。


    “還以為夫人迴去休息了。”柳業生看了夏初瑤一眼,也沒急著走,攏了袖子,笑看著她,“夫人與三公子的這樁婚事,轟動帝都,即便是本官遠在這望都鎮上,也有所耳聞。”


    “柳大人今日這般又是何必,逞一時口舌之快,可知道得罪了沈家是什麽下場,柳大人就這般不在意自己的仕途?”


    “得罪沈家的下場,本官兩年前就知道了。便是貶為庶民,便是陷害入獄又能如何?本官這一輩子既然被他們毀了,那便再毀得徹底點又有何妨,隻要能看到沈臨安心有不甘,卻隻能受辱的模樣,本官便覺心中暢快。”


    “終有一日,我們會叫大人明白,你為著這一時的暢快,將要付出多麽慘重的代價。”揚眉冷笑著掃了柳業生一眼,夏初瑤越過他,快步往他們休息的廂房去了。


    她不知道沈臨安怎麽想,不過,今日之辱,她算是記下了,終有一日,她定要他百倍千倍地償還。


    ******


    迴去的時候,四下沒有點燈。


    剛進院子,便瞧見有人在院中舞劍,青光流影,比今晚的月色還要璀璨。


    禦風站在廊下看,見她過來,拱手朝她做禮:“三爺讓夫人早些休息。”


    “他也累了一天了,還不休息?”夏初瑤不動,隻是看著月下沈臨安的身影。看得出來,他這一套劍招也是池光所教,不知道他何時學的,學了多久,倒是比她純熟許多。


    “他素來都是這般,心裏有什麽事,便這般練一晚上的劍,第二日便好了。你別管他了,快去休息吧,有我們在這裏守著就成。”池光看向沈臨安,蹙了蹙眉。


    今日之事,對於沈臨安的影響,隻怕比三夫人想象的還要大些。


    那柳業生與沈臨安曾是國子監的同窗,兩人都是世家子弟,又都才學出眾,自然是人前人後都被拿來比較的。


    比起柳業生十七歲就高中探花,不過一年就官拜四品禦史中丞,沈臨安因著受東晉王一案的牽連,別說為官,連參加春闈都拖到今時今日。


    明明,憑借他的才學和他的見識,還有這般顯赫的家世,他的成就,本該在他兩個哥哥之上,隻是,他背負了那麽多與他無關的罪責和牽累,叫他無法施展拳腳。


    他平日裏從來不說,池光卻是受了東晉王之托,很早之前就開始關注這位三公子的,他知道他心中的不甘和隱忍,卻半分都勸不得。


    “師傅,把你的劍再借我一用。”夏初瑤沒有應池光的話,俯身紮了自己的裙擺,抬手打散了發髻,又扯了布條來將長發束起,伸手跟池光討要“緋雲”。


    池光微微一愣,隨即便將劍交給了她。


    夏初瑤拔劍出鞘,尋到一個間隙,提劍朝著沈臨安刺了過去。


    下意識底隔開刺上前來的劍,看到因為自己毫無保留的力道連退了幾步的人是夏初瑤時,沈臨安身形一頓,收住了劍式:“棠兒!”


    “三爺可要小心了,我剛剛可瞧出了好幾個破綻。”夏初瑤的攻勢卻是不聽,手腕一轉,便又逼上前來。


    沈臨安害怕傷著她,開始便隻是躲閃,卻發現這人的劍招越來越淩厲,幾次逼得他險險才能躲過,到最後不得已,隻有揮劍招架。


    見他還手,夏初瑤也來了興致,兩人在院中拆招,一片青色和緋色的劍光交織,宛若夢幻。


    直打了小半個時辰,沈臨安長劍一橫,架到了夏初瑤頸邊,這場比試才算完。


    “公子好身手,小女子甘拜下風。”拱手抱拳朝沈臨安朗然一笑,等他收了劍,夏初瑤便轉身將手裏的劍丟給池光,轉身往房裏走。


    沈臨安站在院子裏,瞧著那個往房間走的嬌小身影,眼前還是她剛剛朗然一笑的模樣,心中的煩悶也少了幾分。


    他也隻是微微一頓,便也抬步跟了上去。


    “夏棠。”剛進房門,正準備去桌前點燈,卻聽得沈臨安在門口喚她。


    很久沒有聽到他這般直唿其名,夏初瑤直起身來,轉頭有幾分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問問,終有一日,你也會像從前愛上大哥那般,愛上我嗎?”


    屋外灑了滿地的清輝裏,他的身影仿佛攏上了一層柔柔的幽光,那雙燦若星海的眸子裏是望不到頭的溫柔,看得夏初瑤微微一愣,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開口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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