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食國越遠,天氣越炎熱,到了戴國境內,人便是坐著不動,也會冒汗珠子。


    迴程不比來的時候趕時間,雇了艘船,走水路沿湘河順流而下,雖是要繞遠些,但人會輕鬆許多。


    到了船上空氣果然涼爽許多,又有河風吹過,日子倒也不再難捱了。


    薛池站在船頭,拿把團扇遮在額上,看兩岸鬱鬱蔥蔥的,心境都開闊起來。在食國冰雪一片,初看到覺得漂亮,但此時一對比,她還是喜歡這些更有生機的綠色。


    黃六兒端了盤子上來:“融姑娘,冰鎮酸梅湯,您用不用點?”


    薛池聞言迴過頭來看他:“別叫我融姑娘了,叫薛姑娘。”


    黃六兒一怔,驚喜交加。


    喜的是這位融姑娘自和他們一道起就不太說話,最多向他點頭或搖頭示意,鮮少開口的。像這樣語調輕鬆的和他說話還是頭一迴。


    驚的是明明是姓融,怎麽改姓了?


    他遲疑著不敢應答,就聽身後時謹接話:“從此後,就叫她薛姑娘了。不是敬安伯府的大姑娘,是我們從食國帶迴來的異族女子。”


    黃六兒聽了,連忙應是,退至一旁。


    時謹穿著身白色鑲銀邊的薄綢道袍,緩步走到薛池身邊。


    薛池看他一眼,常說女子要想俏一身孝是沒錯的,用到男人身上好像也沒錯啊。他這一身白色,原本就五官絕美,此時周身更是仙氣十足。薄薄的綢子貼著他的肢體,將他瘦而不弱的身材勾勒得更為養眼。


    愛美是人之天性,薛池自己都沒發覺,她的目光在時謹身上平比常多停留了數秒。


    時謹垂著眼看她:“你暈不暈船?”


    薛池搖搖頭,簡直莫名其妙:姑奶奶水裏來浪裏去,不知道多好的水性,還在水裏救過你的命,你問這個是不是傻了點?


    時謹看了眼她有些困惑的眼睛,刷的一聲就撐開了折扇,緩慢的搖了搖扇子,不再言語。


    薛池素知時謹不會說廢話的,卻突然說了這麽句廢話,便是她對著他如今心如止水,也忍不住要帶著疑惑多看他幾眼。


    見他瘦長的手指持著扇子輕搖,麵色溫和,芝蘭玉樹一般站著,真是特別的養眼,這周身的感覺全無攝政王的倨傲,倒有幾分原先他易容茶館東家時溫文爾雅的架勢。


    她看了他好一陣,心下覺得有點古怪,但也懶得鑽研,扭過頭去繼續看河岸。


    時謹眼一眯,又迅速的恢複成了若無其事的神情。


    時隔月餘,薛池已從異常狀態中恢複過來。


    時謹雖然強迫了她,但動作並不粗暴殘虐,那件事情沒有長久的成為她的惡夢。


    時間一長,她年紀又輕,個性本來就有些脫跳,那裏還能繼續一灘死水下去,漸漸的對周遭的反應都恢複正常,隻是對時謹冷冷淡淡的。


    時謹陪著她站了一會兒,突然船尾後頭傳來陣打罵的聲音,他微微一側頭,身後的黃六兒便道:“小的去看看。”


    船東是對夫婦帶著個兒子,他們自雇了十名船工和一名做飯洗涮的婦人。


    時謹原想買幾名婢女伺候薛池,薛池卻道不想讓人家背井離鄉的,便也就罷了,橫豎船東婆子和做飯的婦人將些粗活都做了,黃六兒也是極會服侍人的。


    先前兩日倒是風平浪靜的,不知今日怎麽鬧出動靜來。


    過得片刻後黃六兒跑了迴來稟報:“是老劉家的在打阿福。”


    船東姓劉,人稱老劉,他妻子就被叫作老劉家的了。阿福就是船上專負責做飯洗涮的婦人。


    “小的讓他們不許弄出動靜,此時也消停了。”


    按照平常,時謹聽了這話便不會再過問了,但此時他看了薛池一眼,心中一動,便好整以暇的搖了搖扇子問:“為什麽事打?”


    黃六兒一愣,結結巴巴的道:“說,說……阿福勾搭……這些汙言穢語的……”


    時謹餘光見薛池頭向這邊側了側,便哦了聲,不再言語了。


    薛池聽到一半,沒了下文,不免有點鬱悶。


    要知道她從小沒少得鄰居照顧,跟大娘嬸子們都很熟,聽慣了東家長西家短的,她那有點喜歡管閑事的大媽風就是從此而來,雖然她很努力克製自己了,但愛聽八卦還是有點克製不住的。何況先前一段時間過得十分乏味,此時就忍不住就轉過頭來望了時謹一眼。


    不料目光正與時謹對上,他目光幽深,勾著唇角似笑非笑的,薛池一怔,麵無表情的將頭轉了迴去。


    薛池雖然裝作不理會的樣子,但阿福端了午飯上來時,她仍是忍不住往阿福臉上看去。


    阿福是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皮膚白淨,瘦瘦弱弱的,五官很秀氣,收拾得幹淨利落。此時她臉上就被撓了好幾道指甲印,端菜上來的時候便有些躲躲閃閃的。


    時謹坐在一旁,眼看著薛池越來越趨於正常,漸漸的好奇心也有了,神情也靈動起來,他心中的沉鬱也鬆動了少許。


    薛池目光自阿福身上收迴,垂下眼去挾菜。


    時謹轉而微歎,他記得池兒是頗有點俠義心的,在能力許可的範圍內並不吝於助人,如今卻毫不主動,看來且有得磨呢。


    薛池並不知他這一番心思,隻管吃了飯在甲板上散步消食,順便看看風景,無趣了又看看書消磨時光,輕易不和時謹說話。


    等到天一黑,她就迴了船艙睡覺,嘩嘩的水聲不消片刻便催得她有點昏昏欲睡,不想船頭又傳來幾聲哭喊,把她一下驚醒。


    時謹就住在隔壁屋中,薛池氣還沒喘均,他就持著盞燈出現在窗外,用手將半開的窗扇抬高了些,與薛池對視。


    他並沒束發,如瀑的青絲直披散在肩頭,寬而薄的暗朱廣袖長衫鬆鬆的係著帶子,瑩瑩的燈光在他麵上鍍了層桔色的光。


    薛池便覺燈下的他少了幾分仙氣,多了幾分妖氣,怎麽看怎麽像她最近所看話本中半夜造訪的狐仙公子。


    時謹隔窗而問:“嚇著了?”


    薛池不語,瞧他這樣子像是睡下了,但發絲半點不亂,衣衫也無折皺——倒像是參加個睡衣秀。


    她心中納悶,原來時謹就是360度無死角美男,最近跟加了光圈似的,變成720度絕殺美男了,但她並不多看便移開了目光:“無妨事。”


    時謹溫聲道:“也怪黃六兒雇船時沒打聽清楚,這家船東竟不似善人,平添許多囉嗦。”


    薛池垂下眼去,時謹見她低著頭,沉默的樣子看著格外柔弱。便無奈道:“我讓人去看看怎麽迴事,你先歇罷,有什麽動靜也別理會。”


    薛池嗯了一聲。


    時謹看她一眼,轉身走到一旁對黃六兒吩咐兩句,忽聽到身後一陣響動,他迴頭一看,見薛池的窗子已經被拉下扣緊。


    黃六兒一時怔怔的,不知作何反應,就見時謹臉色微微一變,過了片刻他走到薛池窗邊,放緩了聲音道:“池兒,你別關窗,這樣的天氣不透氣不成。”


    薛池在裏頭迴了句:“我受得住。”


    黃六兒看見時謹負在身後的手一下握緊,片刻後又放鬆,沉默了一陣他才又開口,聲音卻微微的有點啞了:“池兒,你開窗,我不看你。”


    薛池卻並不再迴應了。


    時謹無法,隻得作罷。


    黃六兒不敢留在原地,一溜煙的跑了去敲打船東夫婦。


    薛池捂了一夜,第二日起來就覺得有點不舒服,偏偏這日河上也是無風,太陽格外毒辣,她便整個人懨懨的。也不再四處走動,尋了個蔭處支著頭坐著。


    心裏想著自己頗有點蠢,因煩著時謹總如從前一般毫無隔閡的親近,一下苦了自己,熱得大半夜的沒睡著,早知道給窗紙上捅兩窟窿稍微透點氣也好呀。


    正想著就見遠遠的阿福端著一木盆的衣服,在船沿的掛繩上晾曬,看她動作有些僵硬,好幾次夠出手去又縮迴來,像是牽動了痛處。


    薛池看著她也挺可憐,想問她兩句,突然又想到自己一開口幹涉這事,不就又借了時謹的勢了?


    她這麽一想,就忍了迴去:橫豎各人有各人的道吧。


    阿福也不知道是不是痛得狠了,突然一下跌坐在地上,埋著頭抱著肩,肩頭一聳一聳的。


    薛池看得心裏特別不舒服,一陣一陣的胸悶。


    過了一陣阿福起身,竟然撇下半盆子衣服不曬走了,薛池也隻歎了口氣。


    她以為阿福過一陣會再迴來,但是過了很長時間她都沒有再來。


    又過了一陣,拐角處走來一個火紅的人影。


    薛池睜大眼一看,原來是時謹。他從來沒有穿過這樣豔麗的衣服,竟然意外的適合。


    看見他走過來薛池甚至將眼睛全閉上了,完全沒有不想再應付他。


    時謹在她麵前站定:“昨夜船東……”


    他話沒說完,薛池就止住了他:“不要再拿阿福的事情做餌引我上鉤!”


    時謹一下沉默了。


    薛池今日特別沒有耐性,她連眼睛都懶得睜開:“我不想說話,不要引我說話。”


    時謹的聲音有些僵硬:“原來你都知道。”


    “……對,很多事我都明白,從前在你麵前總是看不清楚,腦子簡單得有如一隻家雀,是因為情迷人眼。你不明白嗎?”


    言下之意就是不再對他有情了嗎?時謹沒有說話。


    不遠處突然有人喊叫起來,兩人聽了一陣,薛池臉色一變,睜開眼來,遲疑的問時謹:“是說阿福上吊了麽?”


    時謹點了點頭,就見薛池臉色一白,捂著胸口身子就往下滑。他大驚失色,一下撈起了她:“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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