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心目光柔軟而擔憂的看著床上的人,素手拿著濕帕輕輕的自他眉梢額角擦過。


    一名禁衛進屋來對柳庭光附耳稟報。柳庭光麵色一變,猛然站起身來。這番動靜不小,檀心都驚訝的迴過頭來看。


    柳庭光麵色鐵青,咬牙道:“怎麽看人都看不住?!”


    那名禁衛低頭不敢辯解,柳庭光心下卻清楚,他分了一半兵力去追捕那日伏擊攝政王的十數名黑衣人,又派人拷問縣令開閘泄洪一事,再加上這兩日人平城來人,為確保不會有人混水摸魚到攝政王身邊進行加害,每一名禦醫都需被盤查一遍。如此一來監控蕭虎嗣之事難免會有漏洞,此人又並非庸才,能抓住時機逃逸並非奇事。


    奇怪的是融家大小姐!她怎麽會跟著跑了!


    先前她被擄走,也算身不由己,攝政王第一時間就讓壓製下來,警告融府不許走漏了風聲,隻說是染了病在莊子上將養。這是憐惜她,替她想得周全。可此次她居然跟著蕭虎嗣跑了,她是瘋了嗎?她雖已壞了貞潔,與其他男人朝夕相處月餘。攝政王就算嫌棄她,但此番出手救她,擺明了還視她為自己的女人,自會給她個位份!她居然跑了,簡直是自甘墮落,不知廉恥!


    柳庭光心中怒氣騰騰,這女人自己找死不要緊,卻連累他不知日後如何向攝政王交待!


    他扶了扶腰側的挎刀,看向影一。


    影一自是聽見了方才一番耳語,便對他點點頭:“此處便交予我。”


    柳庭光朝他拱了拱手:“就勞煩世兄了。”說著轉身而去。


    檀心目露好奇的看著他的背影,然而她卻最知分寸,斷然不會開口詢問。


    **


    蕭虎嗣領著薛池一路輾轉故布疑陣,又花了銀子專門雇了數對男女,做和他們一樣的打扮往各方而去。


    柳庭光接到各處稟報不由冷笑,心道不管你們使多少障眼法,最終目的總不會變。上迴攝政王便道蕭虎嗣必然不敢直接闖關返迴元國,恐怕會先入周饒國,再經周饒國返元。因此他們一行人竟是不緊不慢的直接往密河一帶而來,在周邊幾個縣城的潑皮無賴中布下眼線,來了個守株待兔。


    此次也不例外,這二人最終的方向也隻能是成國與周饒相交的隆興關。


    因此他隻擇了向隆興關方向的一對男女追去。


    一路追至關前將人截下,卻發現這二人並不是正主!


    待柳庭光一番搜查,無奈撤走。變換了裝束的蕭虎嗣和薛池才緩緩而至,花費銀兩買通一名邊軍,手持兩份偽造文書過得關去。


    薛池大鬆了口氣,衝蕭虎嗣大笑。


    蕭虎嗣亦是看著她微笑。此番因時謹未醒,柳庭光需兩端兼顧,不可能長期駐守此處,才教他們這般便宜的過了關。


    此時最難一關已過,日後便也輕鬆了。蕭虎嗣也不再急著趕路,而是任由薛池沿途閑逛,搜羅些周饒的獨特飾物,品嚐當地小食。一邊路上教她些元國語言。


    薛池自打穿來古代先冒著“融嫵”的身份,言行舉止她雖做不到大家閨秀的水準,但也不能脫了大框架,進出都有丫環隨侍,自是拘束,更別提大曹氏小曹氏這一鍋粥。而後被綁逃亡那是苦上加苦。


    此時竟一下輕鬆到了極致,有蕭虎嗣保護著安全,一路買買買。成國的銀票雖不能直接用,但到錢莊去折價兌換周饒銀票也是可行的,畢竟兩國互有通商,能折價換到成國銀票,不少商人都覺著劃算。薛池身上有好幾萬的銀票,少少的換一部份也都夠用了。


    一時日子過得和旅行一般,竟是現代加古代都從沒有過的好日子,隻是心中免不了偶爾掛念時謹的傷勢,不知他是否已清醒。


    **


    方令則左手按著自己的右手,強令自己平靜下來。


    他被眾禦醫推舉出來替攝政王頭上行針。他知道這除了因為他有一套家傳的針術外,還因為他素來口拙,不懂推拒,被眾人當成了擋箭牌。


    這可是攝政王!這種病症最是說不清楚,有一時半刻自行醒了的,也有長久沉睡的。他還未入太醫院在外遊曆時,就見過一家的兒子昏睡床上數年不醒,全由老母親每日替他清理,用蘆葦管替他喂食。方令則當時瞧見這老母親蒼老疲憊,極想治好此人卻最終未果。那老母親最後老淚橫流,卻仍向他道謝。


    可如今是攝政王,治不好可不會有人仍向他道謝,聲譽掃地不說,頭頂如此要緊的地方,一旦治出了問題,怕他方令則先要人頭落地!


    他麵色發白,在婢女端上來的銅盆裏淨了手,拿了帕子擦手,卻握著帕子半晌不放。


    身後的太醫院院判催促道:“方禦醫,你祖父在世時素有‘針炙聖手’之稱,你又得他真傳,我們誰也比不過你,如今施針、艾炙、湯劑三管齊下,是我們共同議下的方案。施針一項非方禦醫莫屬,還請速速施針,拖得一分,攝政王殿下便多虛弱一分。”


    方令則聞言一僵,終是扔下了手中的帕子,自一邊藥僮捧著的針盒裏掂起一根細長的銀針來,一觸碰銀針,他便奇異的鎮定下來,凝神執針往時謹頭上去。


    一旁的檀心雙手在胸口緊揪住衣襟,眼中一時淚花閃現,恨不能以身受之。


    **


    時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昏迷中。


    因為他覺得自己頭疼欲裂,像是被什麽束縛在一個窄小的地方,每當他想要衝破這層屏障醒來,他的頭就更痛,他隻能停在原地。


    先有個聲音總同他說話。他知道是她。


    她的聲音像穿過了刮著颶風的峽穀,飄飄忽忽的落到他耳中,還常被颶風吞掉幾句,斷斷續續聽不分明完整。


    然而就隻是有限的幾句,他也很喜歡聽。


    她像是在說他們從前相見的幾麵。其實她不知道,他見到她還要更早。在往離城的途中有間寺廟,他在寺中後院就見到過她。


    初見隻是平平,她口水洇濕了枕頭,偷偷出來打水清洗。


    他也隻是閑來無事,隨意站在窗內一看。


    她梳著雙螺髻,杏眼十分明亮,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羞的,麵上一抹粉紅,擼著袖子不得其法的要往井中打水。


    樹蔭間斑駁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樹蔭更翠,人更俏。


    時謹想著到時一定要和她說一說這第一麵,好嚇她一嚇。每迴她被他驚到氣到,麵上神情都很好看。


    後來又聽她說些光怪陸離、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怎麽就這樣會做夢?夢都夢得與人不同!他覺得這些描述十分有趣,可惜她過許久才會同他講一次,每次講述的時間也很短。


    他開始盼著她的到來。想著到時候醒來,一定要將她扣在身邊,想讓她說多久就說多久。


    可是這一次,她過了很長時間也沒有再來。


    **


    方令則在寒涼的深秋中都出了一額的汗。今日已經是施針的第三日,攝政王甚至連眉頭都不曾動過!


    他張惶的迴頭看了一眼,門邊扶刀而立的禁衛麵容冷峻,仿佛隨時要上前將他拖下去。


    他知道,艾炙隻是輔助,若出了事,湯劑都有方子可查,唯有這施針,是重中之重,卻無方可查,每人的手法、深淺、輕重各異,若將責任推至他身上,他便也無法自證。如今毫無起色,叫他怎麽能不膽寒!他甚至覺得那與他不對付的杜禦醫看他的眼神都透著幸災樂禍。


    方令則被左側的同鄉張禦醫推了一下,悚然迴神,用袖子擦了擦額頭,抬手到時謹額上去收針,暗想今夜必要將祖父留下的施針方略再翻一遍,總不能束手待斃!


    取下最後一針,他抬起手欲將針放迴匣子,突然全身一僵,不可置信的將目光重新移迴到時謹麵上,懷疑自己眼花一般擦了擦眼睛,顫抖的伸出一指來指著時謹。


    柳庭光心中一動,立即幾步奔至床前,目光一掃,落至方令則所指部位。


    方令則結結巴巴的道:“攝……攝政王,殿下,他,他,他的眉頭……”


    床邊數人一驚之下仔細去看,果見時謹眉頭微微的隆起,一個將成未成的皺眉動作,顯示著他很不愉悅,很不舒適。


    平素如果攝政王不愉悅,不舒適,屋中所有人都要膽顫心驚的請罪,此刻他的不愉悅不舒適,卻令所有人如節慶一般歡騰起來!


    檀心捂著嘴,嗚嗚的哭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


    柳庭光也露出了個笑容。影一輕輕的舒了口氣:不管是什麽反應,有了反應就好。


    果然第二日清晨,檀心便眼看著時謹睫毛微微顫動,緩慢的睜開了雙眼。


    檀心喜極而泣:“殿下,您終於醒了!”


    這一聲喚得屋裏屋外候著的人同時舒了一大口氣,柳庭光滿麵的笑意,上前兩步單膝點地:“殿下終於醒了!”


    影一也默默的上前來拜見。


    一眾禦醫歡喜的跪了半個屋子,方令則更是全身如抽了骨頭一般想癱軟在地。


    時謹眼中含了絲笑意在屋一掃,以示對眾人的讚許。


    掃過一遍,他又疑惑的再看了一遍,臉色微沉,目光直視柳庭光。


    柳庭光心中咯噔一下,方才攝政王這模樣明顯是在找人啊,殿下他總不至於對這瘋女人如此上心吧?


    他硬著頭皮低聲道:“殿下是問……融姑娘?”


    檀心目光一動,含著淚悄悄的去看時謹,見他目光沉了下來,低沉短促的嗯了一聲。


    柳庭光見果然如自己所料,攝政王居然如此上心,那更不能在眾人麵前說穿這女人的自賤無恥,便扭頭對眾人道:“你們都先出去。”


    眾禦醫和侍衛垂首魚貫而出。影一是貼身護衛時謹的,且早知此事,便站著沒動。


    檀心擰著手中的帕子,正有些遲疑。就見時謹目光向她一掃,她連忙站起福了福:“殿下,婢子先行告退。”


    見人都已退出,柳庭光才低聲道:“融姑娘,她,她許是又被蕭虎嗣給擄了……”


    時謹瞬間目光陰沉:擄走?她如今與蕭虎嗣明顯相熟,蕭虎嗣對她的關切亦不加掩示,怎麽還會擄走她?恐怕是她自願跟著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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