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蹤與反追蹤這方麵,蕭虎嗣才是專家,便由他來挑選路線。時謹也並無反對意見,表示默許。


    前頭兩個人走得腳步虛浮,薛池在後頭看得心裏發虛。


    不去扶一把,好像過意不去,去扶吧,扶誰呢?索性也隻能這麽虛著啦。


    這兩人腳程慢,薛池便走兩步迴過頭來,把身後被撥開的樹枝恢複原位,地上踩倒的小草用刀撥一撥,幫著它立起來,力求做到人過無痕。


    蕭虎嗣一迴頭看到,不由對著薛池微微一笑。


    薛池微怔,她發現人一生病是會性情大變的。


    例如蕭虎嗣可能是燒脆弱了,動不動就笑什麽的……熱情得讓人好不習慣啊!


    再例如時謹可能是撞傻了,以前是倨傲沒錯,但沒這樣全身放冷氣呀!


    這樣冰火交加的滋味也是沒誰了!很能自娛自樂的她都頗覺尷尬,閉上了嘴不說話。


    蕭虎嗣同時謹商量一陣,兩人在林中繞迷宮一般,一邊繞一邊在沿途隱蔽處做上各種記號。最後走至一處,蕭虎嗣道:“此處頗為隱蔽,便在此先藏著吧。”


    此處林木茂密,陽光難以透入,整個空間幽暗無比,樹下有叢積年的藤蔓,枯藤新藤重重疊疊的交織成一個半圓的屏障,三人往屏障後坐下,便被掩得嚴嚴實實的。


    因地方不大,三人貼得很近,幽寂的空間內彼此間的唿吸都能聽到。


    薛池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方才你們在樹上刻那麽多標記做什麽啊,我見有好幾種不同標記。”


    蕭虎嗣看她,因他雙眼有異常人的關係,他一旦看人便顯得特別專注:“為了迷惑來人,我們體力不支,想要做到路過無痕是不能的。不如做到處處有痕,用不同的標記引著他們繞圈。”


    薛池恍然大悟的點點頭,見時謹在一邊冷眼看著,便同他道:“你覺得會是什麽人來了?”


    時謹目光一閃,麵上冷硬之色便有些消退,沙啞的聲音竟顯得有些溫和:“我身居高位,自免不了許多仇敵,昔年謀逆的各位王叔雖被先帝處置,但難免有後人還在,許是他們暗中謀事。你無需多想。”


    薛池奇了怪了,難道是她品錯了?怎麽聽著有點安慰的意味?我需要安慰麽?又不是我派了刺客來是吧:“我沒有多想啊,就是閑來無聊隨便想想。”


    時謹見她眼中果然一派坦蕩明澈,便微微頷首:“如此便好。”


    說完也不再理她,徑自閉上眼,靠在身後的樹杆上調息養神。


    蕭虎嗣亦是向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薛池真是百無聊賴,她手上動作大些都會碰到這二人,不免束手束腳,幹脆將膝一曲,伏在膝上睡起覺來,反正天塌了有高個頂著呢,他們耳目病著都比她靈多了!


    先前不過假寐,後頭也是這兩日太辛苦,竟真的睡過去了。


    然而似乎一瞬間就又醒了過來,聽到時謹和蕭虎嗣在低聲交談。


    “……聽唿應,像是不下於十五人,……薛姑娘完全不會武功,總要護她周全……”


    “我的女人,不必蕭將軍費心。”


    “薛姑娘說,她和你已無關聯。”


    “她不過任性,愛耍花槍罷了。蕭將軍可別信以為真,以免誤人誤己。”


    “我與薛姑娘相熟,自然是信她了。”蕭虎嗣聲音平淡。


    時謹譏誚的一笑:“怎麽會有女人離得開我?她一日是我的人,就一世是我的人。”


    “世間總有許多‘可能’。”


    薛池心裏突突直跳:尼瑪,不商量怎麽應敵,拿我嚼舌根!時謹你個自大狂,什麽叫‘怎麽會有女人離得開我?’,要不是你有權有勢,現實早扇你十七八個耳光啦!


    想到這裏,薛池一下抬起頭來,目光炯炯的看向二人。


    但這兩人一點也沒有背後說人被發現的尷尬,薛池一醒,姿勢就有點緊繃,以他們的眼力怎麽會沒發現呢?甚至時謹就是說給薛池聽的。


    薛池瞪著時謹:“我不是誰的,我是我自己的!”聲音略大。


    時謹長眉一挑,不動聲色的看著她,像是她說的是句空氣。


    薛池氣惱,才要說話,時謹已經撐起身朝她壓過來。


    薛池大驚,以為時謹要吻她,連忙伸手去推,然而還是被他撲倒在地,她的手撐在時謹胸口,他不由露出了一抹痛色,卻抬手迅速往她唇上一按。


    薛池一看這架勢,便知是情形有變,連忙住嘴,撐著他的手也鬆了力度。時謹伸手將她抱緊,原地一滾,就聽嗖嗖幾聲射來。


    數隻箭羽朝著這個方向疾射,大部份被藤蔓擋住,也有兩枝穿過間隙直釘在薛池方才坐的位置。


    時謹旋身坐起,抽出薛池別著的砍刀,將薛池推到背後掩住,揮刀去格箭枝。


    蕭虎嗣亦用手中樹枝格擋,不時側頭留意薛池。


    因有這藤蔓為屏障,時謹和蕭虎嗣兩人咬著牙也勉強對付得了,且對方不知薛池一方都是傷兵,似乎並不想上前來暴露自己,隻不停的射箭。但林間樹搖影動,隱約可看出有兩三人向兩側疾馳,想來是欲繞到三人身後放冷箭。


    若真如此,兩個傷兵加一個不會武的,怎麽躲得過。


    薛池急了:“怎麽你禁衛還沒找來呀!”


    時謹一番劇烈動作,此時已不能支,臉色慘白如紙:“我們拖延了這許多時候,該是快了。”


    薛池咬牙,這就是個機率問題了,偏偏被敵人找到了精確的位置,時謹的人也許就在隔壁山頭摸瞎呢!


    先前不敢弄出動靜,現在已經被發現了,還怕什麽?


    薛池這麽一想,就將自己腰上的麻繩解了下來,拿出火折子點火,麻繩一點就著,她將之扔在地上,伸手去折了些細小的枯枝堆在火上,原本這樣的細小枯枝極易燃,但這大雨過後,枯枝吸滿了雨水,此時半濕未幹,將燃未燃的,立時就升起一股濃煙來。這煙滾滾上湧,鑽過濃密的枝葉,一直升到空中去。


    時謹迴頭一看,知她是要給禁衛指定方位,不免眼中帶了笑意看她一眼。


    果然對方一見此情形,攻勢更猛。


    薛池被煙薰得兩眼帶淚,咳個不停,這聲響立即使一波箭羽齊齊向她射來。


    時謹和蕭虎嗣心中齊道不好,蕭虎嗣斜身飛出,手中同時探出樹枝一挑,挑飛數箭。這樣的劇烈動作使他全身傷口瞬裂,血如泉一般濕透了衣衫,隻那黑衣看不出血色罷了。


    時謹卻就近扣住她的手腕一拖倒地,翻身將她掩在身下,忍不住悶哼一聲,原是終有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這疼痛尚且可忍,他卻隻覺自己腦中一昏,鼻管中一熱,便有鮮血從鼻中滴滴答答的往下急落至薛池的額上。


    血從薛池額上往下淌,流入她眼內。薛池呆住了,隻看到紅色的視野中,時謹肩頭一隻箭羽在不停顫動。


    薛池心裏變得有點酸痛,她眨了眨眼,讓視線清晰些,剛想問他怎麽樣了,就聽一聲清嘯由遠及近,時謹眉頭一揚:“……他們來了。”


    話剛落音,便有幾箭疾射而至,接二連三的射中時謹背部,聲聲沒入血肉。


    薛池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就見時謹含笑看她一眼:“……別怕。”說著就再也無力支撐,閉了眼一下將頭伏在了薛池的頸側,竟是昏了過去。


    遠處有無數人疾速穿林而入的聲響,突有人喝了一聲:“撤!”


    所有射擊都立即停住,人影向另一側撤退。


    此時蕭虎嗣亦已倒地,生死未知,時謹肩背中了四箭護在薛池身上。


    幾名影衛人影一閃,已經圍在時謹周圍。


    柳庭光衝了進來,見到眼前情形麵色大變,一揮手道:“醫官!醫官!”


    從一邊迅速衝出兩名醫官,先塞了丸藥壓在時謹舌下,早有以防萬一預備下的軟墊擔架,他們輕手輕腳的將時謹移到擔架上。薛池滿麵血淚,撐著坐了起來追著問:“怎麽樣,怎麽樣?”


    柳庭光不理她,指揮道:“楊棋率四隊五隊去追擊!”


    醫官割破時謹的衣衫檢查一遍道:“隻能先迴去再想辦法拔箭。”


    薛池唯恐他們沒注意到:“不止箭傷,他還撞著頭了,剛才還流鼻血了!”


    柳庭光冷冷的看她一眼:“你竟敢讓王爺替你擋箭!”


    薛池見時謹受傷的情形,本就心裏酸痛莫明,此時被他一喝便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柳庭光走近一看蕭虎嗣的側臉,喝道:“來人,將蕭虎嗣鎖起來。”


    薛池連忙伸手一攔:“住手!你無能落於敵人之後,令王爺身陷險境。蕭壯士卻是剛與王爺共同禦敵,與王爺情份不同以往,此時他傷重昏厥,你再鎖他便是害他性命,將王爺陷於不仁不義之地!是以你非但不能鎖他,還該令醫官予他醫治!後續處理,等王爺醒後自有安排!”


    隻因她一直擔心脫險後時謹對蕭虎嗣動手,便苦想了一番話,要以共同戰鬥之情,仁義道德之類的來勸時謹,因此有了些腹稿,此時說得便流利,頗有聲勢,果然柳庭光將眼一眯,終是揮了揮手:“將他也抬上!”


    柳庭光此人,頗有些厭惡女子,以為她們一哭二鬧三上吊,隻知胡攪蠻纏。他在家中對著自家幾個妹妹都從不讓步。


    此時本厭惡薛池令攝政王受傷,雖見攝政王護她至此,卻隻覺得是因女子柔弱才令人不得不保護罷了,先前聽說這女人被蕭虎嗣綁走時,攝政王也並不見太多擔憂,更多的是他的所有物被人侵犯的薄怒。


    因而此時對著薛池,柳庭光不由對她重又不甘心,輕又使不得,正是兩難。聽她一番話說得有些道理,不甘不願之下也隻得捏著鼻子先依了。


    依是依了,卻並不給她好臉色,一行人給兩名傷員先做了些應急處理,再抬著下山去,明明還有一具擔架可讓薛池也躺上去,柳庭光也隻做不見她滿身狼藉,由著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下山。


    一行人下了山,早有馬車等候,前往征用了當地縣令的宅子,又急召附近所有有些名望的大夫來一起給時謹診治,隻隨意指了個鄉間郎中替蕭虎嗣治療。


    因著時謹周圍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圍著,薛池一時竟靠近不得他,反倒專心照顧起蕭虎嗣來。


    蕭虎嗣此番傷得極重,幸而這郎中也有些醫術,又見是縣衙征召,隻管誠惶誠恐的施治,清創包紮,退熱去毒,補血生肌,傷雖重,卻並非疑難雜症,幾日下來蕭虎嗣日見好轉,臉色雖還蒼白,到底多了些生氣,人亦清醒了過來,不過是十分警惕,輕易並不開口說話。


    時謹情形卻嚴重許多,雖已經拔了箭,湯藥不斷,卻始終昏沉未醒。


    薛池坐在蕭虎嗣床前,從大開的房門遙遙望著時謹的屋子,那一日他鼻下淌著鮮血,神情卻很溫柔,對她說“別怕”,聲音輕得像春風,目光柔得像秋波。這幅場景令她始終無法忘懷,幾乎每日都會入夢。


    正在想著,就聽蕭虎嗣沙啞的喚了她一聲:“薛姑娘。”


    薛池迴過頭來看他,掛上了笑容:“蕭壯士,你醒了,我讓人端藥來。”


    蕭虎嗣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起身。


    薛池驚訝的看著他。


    蕭虎嗣直視著她,低聲道:“你可喚我長安。長安,是我母親給我取的名字,她希望我能長久平安。”蕭虎嗣這個名字,卻是那個男人漫不經心,又意在泄憤侮辱所取。


    薛池怔住:“哦……長安。”她猶豫的喚,抽了一下手卻沒抽動。


    蕭虎嗣目光一動,覺得這兩個字用她的聲音喚出來很動聽。


    他望著她,抿了抿唇:“我原來聽你提過,你亦是想離開的,對嗎?”


    薛池當時為了取信蕭虎嗣,指天指地的發誓說自己會配合他,自己也要是逃離大魔窟的,隻是蕭虎嗣當時不以為意,現在卻鄭重相問。


    薛池點點頭:“嗯,對。”


    “攝政王如今被人伏擊,為確保他的安危,在他清醒之前柳庭光和影一都不會再離他寸步。這是個很好的時機……你和我一起去元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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