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被伯夫人和薛池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得頭疼!


    融妙則是不敢置信的看著薛池,她完全不敢相信薛池敢同嫡母這般頂牛。大房行三的庶子融語灃跟融妙年紀相仿,融妙從小就看慣了融語灃對嫡母恭敬服帖的樣子。


    庶出天生就比嫡出矮了半截,所以融妙以為給薛池難看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而且篤定薛池不敢翻臉。


    誰知她豈止敢翻臉,而且敢翻天!


    融妙呆愣的瞪著眼,心中不免覺得薛池是沒受過教化的緣故:她不懂人情禮儀,倫常秩序。也許在書上讀到過,但是她隻是知道,而不是懂得!


    融妙隻覺得這樣一個人,同她計較仿佛都找不著方向。


    一時間融妙心中一股焦躁湧起,她忍不住上前去伏倒在太夫人身前,抱住了太夫人的膝蓋:“祖母,您瞧她把我母親給氣成了這副模樣,實在是不孝不悌,粗魯不堪!這樣的人能成為咱們伯府的姑娘嗎?往後豈不是要帶累我們姐妹被人取笑?祖母,她必將使我淪為手帕交的笑柄,孫女兒不依!”


    薛池一看,連忙撲上去拉住了太夫人一隻袖子:“祖母,四妹妹不敬長姐,今天擺下鴻門宴誆了我去,夥同幾個妹妹折辱毆打我,這樣的人也好說是養在伯府,幼承庭訓的千金?其失德敗行至極!我娘教我心善,您隻要對她略施薄懲,孫女就依了!”


    融妙剛剛才覺得同薛池爭吵便是對牛彈琴,直接勸說太夫人才是正經,但被薛池這一番話說下來,心裏火苗蹭蹭直冒,有些人就是能三言兩語拉仇恨!


    融妙指著薛池大聲道:“你說誰毆打了你?簡直,簡直顛倒黑白,明明是你將我打倒在地,卻反咬一口。”


    薛池看著她,麵露驚訝:“我打你什麽地方了?”


    融妙指著自己的額頭:“這,”又指著咽喉:“這!”


    薛池緊緊的抓著太夫人的手搖晃:“祖母,您看看她,謊話張口就來。您想想看,我要將她打倒在地可不得用些力氣?但她所指之處連個紅印也沒有!”


    太夫人頭昏腦漲中凝神一看,見融妙額側和頸上果然並無痕跡,且衣衫齊整,與平常無異。


    反觀薛池卻是一身狼狽:披頭散發(不用頭油的結果),滿麵青黑(草汁和塵土),衣衫襤褸(五分袖不被欣賞)。


    這一比較,怎麽都是薛池說的真。


    融妙傻了眼,她當時隻覺得天旋地轉,全沒想到薛池其實沒用多大力氣,一則融妙是嬌養長大,雖然不是吹吹就倒的美人燈,但也不十分強健,二則是找對了地方不需蠻力!


    至於衣著頭發,皆因她身邊有些得力的丫鬟,容不得她淩亂,找著點時機便替她收拾齊整了。


    沒想到此時變成了全無痕跡,融妙著急的一指後頭:“大哥哥可以作證,二姐姐、三姐姐、五妹妹,她們都可以作證的!”


    薛池傷心的別過臉去,哽咽:“你同他們相處十數年,他們自然是處處都要幫著你、踩著我了。我無論如何也爭不過你了,不如就認了吧。祖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融妙給她氣得隻想撓人,玉皇大帝!她過去十四年的生命裏,從來沒有過動手的衝動,她也從來都覺得親自動手是最下乘的事!但對著薛池她總是讓衝動控製了頭腦,下意識的要直接動手宣泄。但手揚到一半她又克製的往迴收。


    薛池那裏容她收迴,她一把抓住了融妙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打:“到了這裏你還想打我,看來不但母親會偏幫你,連祖母也是會護著你了,我就不該躲,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好了!!來啊,我不躲了!不跑了!”


    融妙隻覺得薛池的指甲陷入她皮肉之中,生生的痛。


    但她更多的是被薛池的這種瘋狂給震懾了,這樣的歇斯底裏,一往無前自殘自虐,讓融妙下意識的就害怕,畢竟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她除了尖叫著往迴掙脫自己的手,竟然說不出一個字了。


    這是一種遇到神經病人的害怕,隻不過融妙第一迴感受,還不懂。


    薛池演得暢快淋漓:咆哮教主我當不上,副教主封一個成不?


    伯夫人都看愣了,她是知道自己女兒嬌縱的脾氣的,菜婆子先前也稟報過融妙似乎要找薛池的茬兒,此時她心中已然相信融妙是毆打了薛池——雖然直接的毆打是如此不入流。


    但不可否認,這樣的“直接”、“不入流”卻讓伯夫人心中隱隱痛快,她興奮莫名,又在不斷臆想著融妙是如何如何教訓薛池的。


    以至於這點臆想加興奮蒙蔽了她的雙眼和理智——她居然看不出來融妙是想掙脫——她以為融妙隻是在尖叫著連連拍打薛池,伯夫人興奮得鼻翼微張,暗暗的期望薛池能被多教訓一會兒,反正她護得住融妙,定然不讓她因此受罰。


    小曹氏和薛池畢竟相處了一年多,雖然在那小院中人口關係簡單,沒有矛盾衝突,並無薛池發揮的餘地,但薛池言行之中稟性也是有所流露,譬如薛池經常為了逃避學習而間歇性的吵鬧。


    因此小曹氏倒是看出了其中玄機,但她隻是黯然的低著頭,拿帕子掩在麵上啜泣。


    二姑娘垂下了眼皮。三姑娘和五姑娘湊在一起低聲細語:“四妹妹怎麽就動起了手,仔細一會手疼。”


    融語淮是個中二期的少年,最喜歡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因此進門起就擺出一副“這很無聊,我才不看”的樣子,一會看看磚縫,一會看看房梁。


    聽到激烈的聲響,他也是微蹙著眉頭,竭力漫不經心式的撇過頭來,然後現實教會了他不要高姿態的眯眼——他一下瞪大了眼睛,兩步搶上了前去:“住手!”一手抓住了薛池的手腕,一手抓住了融妙的手腕,用力向兩邊拉開。


    薛池順勢就鬆了手,女生體力上是比不上男生的,她才不要去吃這個苦頭。不過她順著融語淮用力的方向往後一撲,嘴裏綿綿長長的痛唿了一聲:“啊————”


    然後她伏在地上,慢慢的迴過頭,亂發縫隙中她的麵上滿是淒然:“果然……兄妹齊心……”


    雖然融語淮看清了真相,但他莫名的為自己的出手感到心虛了。


    太夫人隻覺得一群雲雀圍在耳邊嘰喳個不停,頭昏腦漲中大喝了一聲:“好了!要將我這把老骨頭揉散了!看看鬧成了什麽樣子?”


    太夫人就是定海神針,她一言出融妙也停了尖叫聲,空氣中隻留下了薛池和小曹氏低低的啜泣聲。


    翡翠上前替太夫人輕輕的按著太陽穴。


    太夫人緊緊的皺著眉頭,眉心的豎紋愈發明顯。


    小曹氏默默的起身,上前去扶起了薛池,將她半摟在懷中,伸手替她理了理頭發。


    她動作輕柔而憐愛,薛池隻覺得一陣酥麻:麻蛋,衝突戲我才拿手,這種深情戲駕馭不來啊!


    小曹氏低低的說:“太夫人,這十幾年,也就這個孩子能給我一些慰藉了。我是絕不容許她受傷害的,既然伯府容不下她,我便帶她迴娘家小住,您看如何?”


    太夫人半閉的雙目一睜,滿是厲色的盯著小曹氏。


    小曹氏擦幹了淚,麵容是哀傷後的心灰平靜,全然不懼太夫人的目光:“夫人滿口斥責嫵兒教養不佳,四姑娘直說不認她這個大姐姐,不就是想攆她出去,往後不要給伯府落了臉麵麽?既然如此,我便帶她走好了。她受了十幾年的苦,她外祖母和姨母是真心疼愛她的人,非但不會嫌棄她教養不佳,隻有心疼她天真直率不懂世事的。”


    空氣中滿是凝重。


    太夫人眯了眯眼睛:“蓮華,你要脅老身?”


    小曹氏淒然一笑:“蓮華不敢。隻不過我滿身汙水也就罷了,卻連累我女兒也背負毒婦名聲。這伯府,再待不得了。我隻消一封放妾書便可,至於嫵兒……想必她至今還未上族譜罷?”


    她一邊說,一邊意有所指的看了伯夫人一眼。


    伯夫人麵上一僵:在阻攔給薛池上族譜的事情上,她曾經不遺餘力。


    融妙被嚇壞了,手上皮肉疼得厲害卻不敢再出聲,唯恐薛池又撲上來鬧,她隻是用另一隻手握住。


    此時她瞪著大眼睛,驚疑不定的望著太夫人:一個毒婦一個瘋婦,她們都主動求去了,為什麽祖母還不趕緊應下?


    是,她是聽菜婆子隱約提過小曹氏與自己的母親乃是同族,這當然了不得,榮恩公府一族的曹氏女!但小曹氏拿什麽和自己的母親比?


    她外家可是榮恩公府嫡支!外祖父與現在的榮恩公是親兄弟,如今的府邸與榮恩公府隻有一牆之隔,可不同於那些出了五服的曹氏族人!


    小曹氏就算也是曹氏女,又怎麽比得上她母親?況且曹氏女予人做妾,就算是有特殊待遇的妾,那對曹氏一族來說也是奇恥大辱!小曹氏現在說要大歸,但大歸後豈有好日子?還不得腆著臉求迴伯府?


    是了,定是祖母心善,憐她大歸後艱難,因此才遲遲不應。


    融妙想到這裏,複又伏到了太夫人膝上,急惶惶的道:“祖母,您若是憐惜她,就多給些金銀好了!這二人便是亂家之源,快讓她們走罷!”


    小曹氏聞言冷笑了一聲,望著太夫人,似乎在說:您看我可有誑語?


    伯夫人麵色鐵青,心知不好:“好了,妙兒,不要鬧你祖母……”


    話沒說完,卻見太夫人麵色冷厲的將腿一抻,對融妙斥道:“起開!”


    融妙往後一仰,呆愣愣的望著一向疼愛她的太夫人今日卻是這般嫌惡的模樣。


    融妙的臉慢慢的漲得通紅,她是長房嫡女,自幼就比其他姐妹多得厚愛,她也不自禁的有些驕傲,今天卻被當眾打臉,往後還怎麽在姐妹們麵做人?


    太夫人目光從融妙、融語淮身上掃過,又抬眼看後頭的融妍等人。麵上的怒容漸漸收起,恢複了平靜的模樣,淡淡的道:“四姐兒挑唆姐妹不和,爭強好勝,手足相殘,實在是平日嬌寵太過。二姐兒幾個不知相勸,反倒同她合謀,也是同罪!


    嫵姐兒遇事隻知吵嚷,半點規矩也不知,必要收收性子。


    至於你們幾個!”她一指融語淮等幾個公子哥兒:“你們太令我失望了!


    一不合深夜竄到內院,二不合摻合女子閨中陰私之事,三既看見姐妹做錯事,便該規正,豈有放任的?竟親眼看著平地起了一場風波……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我融家往後的希望全寄托在你們身上,然而今日卻讓祖母怎麽相信你們來日能頂立門戶?”


    一席話下來,幾位公子哥兒倒是都垂下了頭。但是融妙卻是不服:“祖母,我沒有!”


    太夫人卻隻是滿麵嚴厲的盯著融妙,融妙在這樣的目光下一陣心慌。


    伯夫人已看出太夫人要給小曹氏一個交待,融妙再辯爭也是無用,心中不由大恨,但又唯恐融妙惹了太夫人厭煩反吃了大虧去,隻得咬著牙上前去拉了融妙退到一邊,低聲道:“多說無用!”


    太夫人見伯夫人還算識趣,便略一點頭,環視室內眾人:“你們都養得金貴,也受不住打,壞了身子骨便糟了。


    既如此,那便禁食做罰。今日到場的姑娘、少爺自明日起都禁食兩日,除了茶水,其餘一概不許入嘴。吩咐下去,各人屋中的點心瓜果都先收繳上來,廚房不許送他們的飯食。身邊服侍的若敢私下裏給他們吃東西,一律抽二十鞭子賣出府去!”


    說到後來,竟是人人受罰,連薛池也沒跑了,竟是一視同人,也是想教他們兄弟姐妹往後能好好相處的意思。


    太夫人看了小曹氏一眼:“一日是融家的人,一世便是融家的人。旁的什麽都不必多說,我乏了,都下去罷!”


    小曹氏伏地磕了個頭:“太夫人一片心意,然而蓮華不知好歹,定要固執下去,求太夫人允蓮華重查當年舊事。”


    伯夫人一下屏住唿吸,心弦緊緊繃住,眼也不眨的盯著太夫人。


    小曹氏繼續伏著身一動不動,鼻尖險險就要觸到地麵,雖是酷暑,但今日這深夜裏,這青石地麵仍舊是傳來陣陣浸骨的涼意。


    太夫人閉了閉眼,滿臉的疲憊:“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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