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伯府是什麽格局,薛池可不熟悉。


    重紫、疊翠做過點培訓,但這黑燈瞎火下慌裏慌張的也是找不著路。


    主仆三個一路瞎跑,大喊著救命。


    一時間各個院裏熄滅的燈火一盞一盞的又亮了起來,丫環婆子們驚成一團。


    薛池跑得氣喘咻咻的停下了腳步,扶著一邊的太湖石吐字不清道:“可累死我了。”


    這一路跑來連燈也沒帶一盞,隻借著點朦朦朧朧的月光。


    重紫、疊翠畢竟年紀還小,此時驚惶惶的貼近薛池:“大姑娘,咱們還是趕緊迴蓮華小築罷?”


    薛池均過氣來,側耳一聽,遠處漸起喧囂聲,一團火光越來越亮。想來是眾人被驚起,讓人拎了燈來找她了。


    她悄聲笑道:“迴去幹什麽?躲到我娘身後啊?這次認了慫,下次她們就敢蹬鼻子上臉啦。我才不要看她們臉色,我就要將事鬧大,祖母必要將所有人一起罰了的,下迴他們想伸爪子也怕燙啊!”


    重紫給她嚇得戰戰兢兢的:“大姑娘,鬧得還不夠大啊?”


    薛池突然往地上一坐,兩個丫環連忙就去扶她,誰知她又往地上一躺:“別扶!退開兩步!”


    重紫拉了疊翠的袖子,兩人猶猶豫豫的退到一邊。


    薛池就地打了幾個滾,估計著差不多了,又往臉上抹了幾把,再動手將另一隻袖子撕破了,這才靠著太湖石坐定了吩咐:“你們倆也滾兩滾。”


    半晌也沒聽到響動,薛池疑惑的眯起眼打量,卻怎麽也看不清她們的表情:“怎麽了?沒聽到?”


    還是重紫反應過來:“是……是。”說著拉著內心已然崩潰的疊翠悉悉索索的躺到地上打起滾來。


    薛池看著差不多叫了停:“頭上不值錢的釵環就扔了,迴頭我給你們補上。一會見了人,能哭就一直哭,不能哭就說自己什麽也不清楚,隻聽到我的叫聲,然後看到我被人攆,一路護著我跑了出來,知道嗎?”


    “是……。”


    果然過得一會兒,那火光就從四麵包圍過來,有個婆子驚唿:“大姑娘在這兒!”


    數盞燈籠一簇而上,照得通明,刺得薛池眼睛一下就紅了。


    聞聲便有個幹瘦的婆子撥開人群走上前來,她板著臉盯著薛池:“大姑娘,大晚上的你不在自個屋裏,滿園子吵鬧作甚?驚著了太夫人可怎麽是好?”


    薛池瞪圓了眼睛,用手掩住嘴唇,驚訝的問:“你是誰?”


    那婆子道:“奴婢是菜大家的。”


    這婆子正是人稱菜婆子的伯夫人心腹。


    她和王婆子、高婆子一道最得伯夫人重用,其中王婆子是太夫人屋裏出來的,地位最高;高婆子會逗樂,最討伯夫人歡心;但要說到最信任,就是菜婆子了,她是從伯夫人在娘家時就服侍在身邊的。


    平素菜婆子也就代表了伯夫人,說出話來下邊的晚輩都是要給臉麵的。像薛池這樣不答反問的情形是極少的。


    菜婆子按捺住了性子迴答了薛池的問題,誰知道薛池卻更吃驚了:“你……你為什麽不向我行禮,反倒上來就質問我?我娘說尊卑有別……難道,難道,”她一邊說著,一邊紅著眼睛,兩隻手環住了自己的肩:“難道你們都不以為我是主子?不將我放在眼內?你們都欺負我?”說著就哇的一聲,將頭埋入膝內,嚎淘大哭起來。


    菜婆子麵上一僵,她自恃是伯夫人一係,而伯夫人是原配嫡妻。蓮夫人若隻是個尋常妾室,菜婆子想必隻是不屑。但蓮夫人身世不凡,逼及伯夫人地位,菜婆子便對蓮夫人心懷敵意。心懷敵意的情形下,少不得拿蓮夫人的妾室身份做文章,此時打壓薛池也是下意識所為,卻沒想到薛池就這樣混不吝的問出口來。


    這種心知肚明的東西偏偏是不能說得明白的,菜婆子臉色紅了又白,隻得咬牙道:“是奴婢心急疏忽了……伯夫人聽到聲響,已是披衣起來了。大姑娘快隨奴婢去見伯夫人,夫人正要問話。”


    薛池聞言往裏縮了縮:“我不見她,我不見她!四妹妹說她才是母親嫡嫡親的女兒,她就算做了什麽,母親也隻會偏幫她,我才不要去見!”


    這一出響動極大,各院都是派了下人來看究竟,薛池這一番話直接就往伯夫人和四姑娘身上潑汙水,由不得菜婆子心頭火起,若薛池隻是個丫鬟,菜婆子便直接叫人捂她的嘴了。可她偏偏還是個姑娘!


    菜婆子憋著火,上前兩步就去拉薛池的手腕:“大姑娘胡說些什麽,伯夫人是你的母親,母親有命,你居然不從?”


    手才剛一碰到薛池,薛池就大叫了起來:“啊!好痛,好痛,好痛啊!!”


    菜婆子都給她尖叫聲給嚇蒙了,連忙撒開了手。


    薛池抱著手腕就地打滾:“啊!手斷了,手斷了,手真的斷了啊!!”


    菜婆子隱隱覺得事情不能善了,連忙退了兩步:“我可沒用勁兒!”


    她對著兩個丫環道:“還不把你們姑娘扶起來!”


    重紫疊翠互看一眼,又去看薛池,薛池借著用袖子擦淚的功夫偷偷瞪了她們一眼。


    兩丫鬟無師自通,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台詞就一句:“姑娘啊,姑娘啊……!”內心卻極為混亂:這是個什麽鬼?!


    菜婆子束手無策,她隻要一伸手,薛池就殺豬一樣尖叫,隻得僵持在當場。


    薛池隻覺得口渴了,心道不管是太夫人還是小曹氏,總得來一個吧,鬧這麽半天了!


    正在想著,遠處就傳來人聲。


    薛池偷眼看去,隻見隨著燈光的逼近,小曹氏未梳頭發,披了件外衫,腳步匆匆的從小徑遠處出現。


    薛池半跪起身,一詠三歎:“娘哎~~~”


    小曹氏快行了幾步,一下跪地將薛池抱進懷裏,哽咽著道:“不是說你四妹妹下了帖子請你,你怎麽就在這裏,弄至這般模樣?”


    薛池一聽,心中喝彩:小曹氏哀傷——關鍵時候不掉鏈子!


    她伏在小曹氏肩頭:“她們……她們罵我們是毒婦,還打我,要趕我迴鑒竽……娘,你真的有投毒麽?”


    小曹氏扶著她的肩推開她,萬般心疼的看著薛池衣衫破碎,發髻散亂,滿麵灰土,瞬間瓊瑤附身:“沒有,沒有,我沒有!你要相信娘……”


    薛池再次撲到她懷裏:“娘,你說沒有,我就相信。”


    麻蛋,這麽深情台詞,居然不是發生在男女之間!


    兩人抱頭痛哭,哭得菜婆子一行手腳無措,菜婆子隻好使了個小丫鬟去向伯夫人報信。


    小丫鬟領了命,還來不及走,就見小曹氏一副為母則強的模樣:“從前是我心如死灰,不願意計較……如今總得為你著想,走,我們去見太夫人!”


    菜婆子大驚,剛要阻攔,柴嬤嬤早將她往旁邊一推:“你居然奴大欺主,今日我們便要告上一狀!”


    一群人氣勢洶洶的往碧生堂去。


    太夫人上了年紀,本就覺少。先前聽得滿園子鬧轟轟的,早就起來了,一麵讓人出去看看情形,一邊更了衣,令人梳頭。


    翡翠將太夫人的鬢角理整齊,正要上釵環,太夫人就擺了擺手:“大半夜的就算了。”


    正說著,大丫鬟瑪瑙就在外頭道:“太夫人,蓮夫人領著大姑娘在外頭,說是,說是要求您主持公道。”


    太夫人一陣沉默,扶著翡翠的手站了起來,麵上閑適的神情消失,露出嚴肅的表情來。她額心的豎紋凸顯,目現厲色,一語不發的抬腳往外走。


    翡翠挑了簾子,太夫人步入廳堂一看,就見薛池正和小曹氏抱著低聲啜泣,兩人跪在光可鑒人的地麵上,像兩朵瑟瑟發抖的白花。身後三步處丫鬟婆子亦跪了一地。


    太夫人在上座坐定,冷著臉問道:“這是怎麽了?有事不能明日好生來說,大半夜的鬧得不能安生。”


    薛池一下就提高了哭聲,太夫人眉頭一皺,按了按額角:“大丫頭,先前才說你不似一般姑娘嬌氣,怎的此時就哭哭啼啼的了?”


    薛池捂著臉:“祖母,我,我不該吵了您的清靜……可是,可是,等到明日,我就活不了啦……!”


    隻聽門外有人冷喝了一聲:“年紀小小,胡言亂語!”


    說話間伯夫人已經是領著融妙、融語淮等一群人走了進來。


    薛池嚇得又往小曹氏懷中撲:“娘,他們又來打我了!”


    小曹氏被她一下撞出內傷,麵上的痛苦都真了兩分:“你放心,娘會護著你。”


    伯夫人快步走到太夫人身側:“婆母,大姐兒缺少教養,瘋瘋顛顛的。大半夜的可別衝撞了您,明兒起來又頭疼。您還是快歇著去罷,我來理會這事。”


    薛池天真的抹著眼淚,對小曹氏道:“娘,你從前不是教過我,咱們這些勳貴之家,教養子女都是嫡母的責任,嫡母德行不夠,子女才會缺少教養嗎?”


    伯夫人聞言,隻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她迴頭伸著指頭點著薛池,說不出話來。


    小曹氏愛憐的摸了摸薛池的頭:“傻孩子,都什麽時候了,總記著這些教條規矩。也難怪,你見的世麵少,不知變通。”


    伯夫人惡狠狠的憋出句話,來:“我何曾教養過你,你可是你娘教的!”


    薛池偏著頭看她:“可我當初一出生,母親不就該將我接到身邊教養?既然沒有,今日我一言一行,也是母親有意縱養。”


    伯夫人被她一下擊中要害,刷刷掉了100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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