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氏看了柴嬤嬤一眼,見她紅了眼眶,知道自己的心思也隻這老仆才知道幾分了。


    正傷感著,就聽趙夫人李氏人未至笑聲先至:“夫人、姑娘可起身了?”


    信娘上前幾步,打起了碧紗簾子,迎了李氏進來:“都起了,趙夫人快請進來。”


    趙夫人滿臉笑意:“前頭席都備好了,還請夫人和姑娘入席。”沒有派婆子來,而是親自己來請,趙夫人這身段放得不可謂不低。


    小曹氏淡淡的掃了薛池一眼,薛池連忙走過來扶了小曹氏站起來。


    小曹氏道:“住在府上,已是叨擾,還請趙夫人不必如此費心,倒教人心中不安。”


    趙夫人忙上來扶住小曹氏另一隻手,笑容更盛:“真是拆煞了我,平素想見著夫人和姑娘這樣金貴人的麵都不能,此番又算得了什麽?還要謝夫人和姑娘給了臉麵,那裏值當夫人往心裏去呢?”


    這趙夫人與小曹氏年紀相近,但小曹氏養得如同還在花信年華,趙夫人卻是中年婦人了,偏趙夫人對著小曹氏一張嫩臉恭敬有加,薛池瞧著眼中,不免心中覺得怪異。


    趙夫人引著一行人入了花廳,等在廳中的趙家眾人皆站起來相迎,趙氏給小曹氏讓了上座,這才叫了人來見禮。


    趙老爺不便同席,但兒子年紀還幼,趙夫人也叫了來在小曹氏麵前露個臉:“這是我家的信哥兒。”


    小曹氏少不得要給些臉麵,笑著問道:“你這哥兒生得好,多大了?”


    趙氏道:“翻過年就十二了。”


    小曹氏便給了塊玉佩做見麵禮,趙夫人不經意的拿眼瞥過,更是滿麵笑意。


    趙太守前頭原配也生了個兒子,今年有十八了,趙夫人隻道他年紀大了不便在夫人姑娘麵前走動,便沒讓進來。因此這處除了趙大姑娘,趙二姑娘、趙三姑娘、趙二公子俱是趙夫人所出。母子幾個笑語連連的捧著小曹氏和薛池,倒把趙大姑娘擠在一邊。


    趙大姑娘也不來湊熱鬧,隻是默默的坐在一邊,垂著眼瞼看著裙子上的繡花。


    薛池找了個借口從那一團香氣裏擠了出來——實在是讓人窒息。


    薛池穿來了以後才發現這裏的人並不經常洗頭發。


    因著頭發太長不易幹,也不易梳理。不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吧,就說頭發以多為美,剪發是不可想象的。


    且為了梳得美梳得光溜壓住異味,要用許多頭油,還要用上假發,梳一個發型要花許多時候。


    所以包括小曹氏這樣愛潔的,也都是梳一個發型保持幾天,每天早晨信娘再幫她重新整理一下亂的地方。為了晚上不弄亂發型,也睡的是硬枕。當然小曹氏常年食花飲露,身上是沒有異味隻有香味的。


    但別人就不好說了,因此這頭油味總是有點複雜。


    薛池一直被柴嬤嬤視為“難以教化”的一個表現,就是她喜歡定期修剪頭發,從不讓頭發過長。


    冬天三天一洗頭,夏天每日洗頭。柴嬤嬤說了多少次勤洗傷元氣薛池也隻當聽不見。


    又不上頭油,又不續假發,發量不豐不說,梳出來頭發總是碎發亂支不馴。


    柴嬤嬤很以為這實在有損一個千金小姐的形象。


    薛池隻當沒看見她的眼刀子罷了。


    這會薛池坐得遠了些,就注意到了同樣坐在一邊的趙大姑娘。


    趙大姑娘長著一張鵝蛋臉,細長的丹鳳眼,懸膽鼻和小菱唇,是非常標準的美人長相。


    這時她見薛池看過來,便微微的一笑,不亢不卑的,倒讓薛池心中對她多了幾分好感,目光落在趙大姑娘腰間懸著的一塊玉佩上。


    經過這一年的訓練,薛池也看出這塊玉佩成色一般,不過下頭的穗子倒是別出心截,用彩線纏結出五隻色彩各異的小蝙蝠串成一列,十分有趣。


    趙大姑娘順著薛池的目光看去,便用手托了穗子:“融姑娘是看這個?”


    薛池點點頭,她很喜歡卡通的東西,趙大姑娘這穗子倒有幾分卡通周邊的可愛q感。


    趙大姑娘笑道:“隻是用繩子打幾個結,閑了無事琢磨著玩的。”


    一邊說著,就一邊拿了衣帶做繩子,打結示意給薛池看。


    薛池勾著頭看了一陣,覺得應該不難,便也扯了自己的衣帶做試驗,不料天生此關缺一筋,衣帶纏來纏去也不成,自己也笑了:“不成,我這指頭就不靈巧。”


    趙大姑娘抿了嘴笑。


    小曹氏將趙夫人的兒女一一見過,問了幾句話,又都給了見麵禮。這時婢女們已經開始上菜了,趙夫人挑起隔斷的珠簾,請眾人到花廳另一側入席。


    小曹氏不食人間煙火,每樣不過略沾一沾唇便放下。


    倒是薛池,在別院中隨著小曹氏吃得過於清淡,見了大魚大肉的就有些放不下筷子了,被柴嬤嬤飛了幾記眼刀後才略略收斂了些。


    用完膳眾人離了席,趙夫人雖然想好好款待,但前一日小曹氏心急於找薛池沒這個心思,明日小曹氏又計劃要急著趕路了,因此這時間倉促,趙夫人也來不及找個戲班子進府來唱戲,因此隻是令人上了茶水瓜果,請了個女先生在廳中說書,好在小曹氏也有十多年沒有過娛樂,很是出了些她沒聽過的書,女先生又說得繪聲維色的,倒是教小曹氏一行人聽入了迷。


    趙二姑娘和趙三姑娘得了母親的吩咐,拉著薛池去投壺:“……這出書聽了數迴了,耳朵也起繭子了,咱們不如去投壺罷?”


    薛池心道:別啊!我對這世界了解太少,聽一聽還能增漲點知識呢。


    隻是這兩姐妹太過熱情,薛池推拒不得,隻好起了身。


    趙二姑娘瞥了趙大姑娘一眼:“大姐姐素來喜靜的,可是不想去?”


    趙大姑娘站起來,淡淡的笑:“人少了不好玩,我也湊個數了。”


    趙二姑娘和趙三姑娘對視一眼,撇了撇了嘴角。


    婢女拿了個長頸雙耳銅壺上來,並捧來一捆箭矢。


    薛池先前也是跟信娘練過的,而且她運動神經很發達,準頭是相當不錯。


    幾人退開數步,圍著壺站定。婢女先奉了四隻矢來給薛池:“請融姑娘先投。”


    薛池眼珠一轉,心想自己也沒甚優點,繡花打絡子不成,下棋彈琴太爛,畫畫寫字不能入目,若是這玩樂再不成了,豈不一無是處了?


    因此並不留手,拿著就擲,隻聽趙二姑娘和趙三姑娘呀的叫了一聲,就看見幾支箭矢連連入壺,更有兩隻分別投入了兩邊壺耳之中。這裏頭有個名堂,叫“連中貫耳”,比單投入壺口難上數倍。閨中女子臂力準頭有限,是極少能玩出這樣的花樣來的。


    一時趙二姑娘和趙三姑娘都圍著薛池滿口恭維:“姐姐真真厲害,快教一教我們!”


    薛池心裏免不了得意,一雙杏眼笑成了半月彎。


    小曹氏隔著珠簾瞥了一眼,趙夫人連忙道:“果真是伯府千金,我家幾個丫頭是不敵的。”


    小曹氏唇角含笑:“她天生是個脫跳的性子,旁的不行,也就是會玩兒。”


    趙夫人道:“夫人太謙遜了。”竟真是滿心滿眼的不信,隻以為薛池是個樣樣拔尖的。


    小曹氏難不成要爭個臉紅脖子粗的來揭薛池的短不成?也隻是口中謙讓兩句,便隨趙夫人去誤解。


    薛池這廂被人一捧,免不了高興。說真的,在現代,同齡人個個都挺有個性的,誰願意低聲下氣去捧著別人啊?薛池還從來沒嚐過這種*湯呢,不由得飄飄然了。


    直到大家散了場,迴屋歇息了,薛池嘴角的笑也沒收了。


    小曹氏隻能哭笑不得的道:“看把你骨頭輕得,這還沒迴府,且容你這一迴。迴了府,可不能這般了。”


    薛池笑嘻嘻的應了,小曹氏看她不當迴事,不免心中歎息。


    一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運氣好,還是運氣歹了。


    說運氣歹,老天在關鍵時候送了這麽個人來。


    說運氣好,這人竟是個沒心眼的,真迴了伯府,三天兩天的不被人挖坑埋了,也要被人當槍使。


    但事已至此,也隻能這樣了,隻消借著薛池出了院子迴了府,旁人再想將她踩下去,也沒這機會,畢竟今時不同往日。


    薛池迴了自己屋子,信娘替她卸了釵環。


    薛池問信娘:“先前沒想起來,咱們被這山匪一衝撞,隨行的箱籠沒事罷?”她擔心自己那一袋子“寶石”。


    信娘歎氣:“夫人的頭麵體己單用個黃銅小箱裝著的,這迴別的沒丟,最值錢的這一箱倒丟了。”


    薛池那一袋“寶石”是壓在衣箱底下的,聽說沒事,放了一半心。又有些為小曹氏可惜。


    信娘看她一眼,又笑:“幸而夫人也不放在眼裏,往後自有更多更好的。


    薛池點了點頭,洗漱睡下不提。


    等到第二日,趙家百般苦留,小曹氏隻說已經耽擱了行程,實在留不得了,一行人用過朝食,便又啟程往平城去。


    後頭這一段路程,樊護衛等人更是仔細,所幸再沒出什麽變故,十數日後,一行人順順處利的入了平城。


    一入平城,薛池就被平城的繁華驚住了。


    熙攘綢密的人群,喧囂鼎沸,路邊商鋪食肆、酒樓舞榭連綿不斷。


    馬車隻能蝸行,薛池不顧小曹氏的阻止,挑起了一角簾子,眼花繚亂的看著外頭。路邊當街歌舞賣藝的都途遇三處,馬車行得慢,薛池每迴還能順便看一段舞聽一段曲。這些賣藝之人麵色紅潤,服飾鮮豔,收錢的瓷缽裏已裝了半缽銅錢,收成十分不錯。


    人若是溫飽都無法解決,誰還會給賣藝人賞錢?


    可見得這平城實在是富庶繁華。


    小曹氏見勸不住她,也就不再管了。聽著這滿耳喧囂聲,心中萬般滋味都湧了上來。


    薛池湊過來小聲的問:“這平城從前便這般熱鬧繁華?”


    小曹氏一怔,迴過神來,點頭道:“從前頭崇文皇帝在時,便是四海宴平,各國來朝,人人都想來平城,還聽人說,那些番國之中隻傳言咱們平城就連塊地磚都是金子做的。天底下有的,這平城就有。先帝也是個聖明的,十數年下來,隻有越來越好的。”


    薛池一聽,這是盛世啊。


    她又挑起了簾子,過了一會指著外頭驚訝的對著小曹氏道:“您看,外頭有個女子,穿著十分……”


    她不知道怎麽形容。這古代人,一直都穿得挺嚴實的,這女人,卻是裏頭裹了件桃紅的抹胸,外頭披件紗衫,整個肩頭和兩條白皙的手臂都若隱若現,抹胸更是不給力,胸前那條溝都能瞧見一半了。倒不是薛池保守,天熱起來她也穿吊帶的啊。隻不過在一群衣著嚴實的古人中出現這麽個女人,就像一群家雞裏邊突然出現一隻風騷褪毛雞,十分醒目,路人無不側目。


    小曹氏聽她語調奇異,終是忍不住順著她的指引往外頭瞥了一眼就收了迴來:“怕不是什麽良家子。”


    薛池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心中暗道:原先小曹氏等人說什麽單身女子在外,不被擄了去做娼,就要被收了做妾。隻怕是想唬了自己聽話。如今看來,這平城十分開化,她已見著不少神情自若單獨行走的女子,又有方才夠得上“有傷風化”標準的女子,也沒見引發騷動。可見單身女子謀生活或許艱難,在外行走卻是尋常。


    馬車在城中行了半日,終是到了人跡稀少些的地方。一條平整的青石路,兩旁皆是高牆林立,圍牆之內露出鬱鬱的林木和幾角飛簷。


    小曹氏道:“這處是城南,都是官宅,咱們伯府還在前頭。”


    不多時馬車行到一處大門前停了下來,早有婆子候在門口處,趕著上前拿了凳子放到馬車門前,笑著相迎:“婢子王安家的,前來迎蓮夫人,一路暑熱,夫人可還好?”


    小曹氏扶著她的手下了車,王安家的又趕緊扶了薛池下來。


    薛池抬眼看看上頭鎏金黑底的“敬安伯府”牌匾,知道自己接下來一段時間都要在此處度過,小曹氏神神秘秘的不說,柴嬤嬤又說得像個龍潭虎穴似的,她此時也忍不住有些心中緊張。


    王安家的引頭幾人往側門去:“外頭熱得很。蓮夫人快請進去,箱籠一會讓人卸了送到蓮夫人院中,這麽多年,院子可都還是一點也沒變動過。”


    小曹氏不緊不慢的接過信娘手中打濕了的帕子,往額上印了印,一股涼意從額上傳來,她穩住了心神,裙擺輕動,隨著王安家的往裏走去。


    一跨過門坎,一股涼意襲來,薛池當先看見一座嶙峋假山擋住視線,又因引了活水到假山頂,便有涓涓流水從山上蜿蜒流下,水汽氤氳,生生的將暑熱驅除幾分。


    幾人繞過假山,便見裏頭花木扶疏。薛池還沒來得及打量,就有幾名粗壯婆子抬了藤編的軟椅上來:“蓮夫人、大姑娘一路辛苦了。”


    小曹氏和薛池各坐一頂軟椅,婆子們一抬上了肩,往園子裏走去。


    小曹氏一直沒出聲,這時方對跟在一邊走著的王安家的道:“我記得你原先是在太夫人屋裏的,如今在何處服侍?”


    王安家的笑眯眯的道:“迴蓮夫人的話,婢子如今在伯夫人院中聽使喚。”


    小曹氏目光一動,側著仔細看她一眼。


    王安家的穿了件竹青色的綢裙,看做工紋樣,像是主子賞的舊衫。頭上插了兩枝打成羽翎樣的金簪,手上戴了隻厚重碧油的碧玉鐲。顯見得是十分得臉的。


    柴嬤嬤的眼刀子也是將王安家的剮了一遍,眼白一翻,哼了一聲,也沒說什麽。


    薛池沒有注意這場眉眼官司,隻是目不暇接的看著園中景致。伯府的園子是專請大家來設計過的,一處花草,一處奇石,都有些講究。


    薛池從前並沒有條件四處旅遊買票參觀古代留下的園林,因此這樣講究的園林也是第一次見。隻覺得確實是舒服享受,不過她從小住的也是“海景房”了,比之起來各有千秋吧。


    王安家的也是在不動聲色的打量這大姑娘。


    剛進園子便是四處張望,想來也是在小院子中關了十數年,沒見過世麵的緣故。但也並不縮手縮腳的,反倒比一般的姑娘要更自如些。她雖四處看,也隻是帶著笑意在打量。


    這卻怪了,被關了十數年,再見了這番景象,像是並沒有生出些自傷不平來。


    王安家的不著痕跡的看了好幾迴,隻覺得薛池眉眼靈動,目光澄澈,更別有一番說不上來的氣度。想到一會要給伯夫人迴話,不免心中微沉。


    過得一陣,便到了蓮華小築。這是小曹氏從前就住的屋子,被數叢翠竹簇擁,裏頭三間大房帶五間偏房,屋前有個池子,種了一池的睡蓮,此季正是花開得豔麗的時候。


    待軟椅被抬至池邊,小曹氏忍不住就俯身去看。這些粉的、白的、紫的、綠的蓮花,都是當年從各處搜集而來,不少都是伯爺當年向小曹氏討歡心的。


    但小曹氏心中一動:雖開得豔麗的,怕早不是當年所種。


    小曹氏還沒如何思量,王安家的見她低低的俯著身,就忙道:“蓮夫人快坐正些,仔細莫摔下了……”


    話還沒說完,前頭抬椅的婆子腳下踩著青苔不意一滑,後頭的婆子穩不住勢,往後倒了幾步。軟椅架子往後頭一撞,把薛池坐的軟椅也帶得一起要往池子裏翻去。


    薛池見勢不好,兩手往軟椅兩側的竹杆上一撐,來了個雙杠撐跳,一躍就下了地。


    小曹氏卻沒這般好運,連著椅架子一骨碌翻下了池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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