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夜伊始,奎斯隻在瀉湖區“獸人與斧頭就把”點了一杯熱酒,然後一直喝著它。


    他偶爾抿一口,但並不確定酒是否碰過他的嘴唇。壁爐裏的火劈啪作響,困在木頭裏的樹液在高溫下劈啪作響。一個剛從路邊進來的酒客在火邊烤著他那雙肮髒的雙手。


    侍女在桌子之間忙碌著,一盤盤的烤家禽和炸得鬆脆的蔬菜在她的手中搖搖欲墜。她的金發編成一條整齊的尾巴,盤繞在她豐滿的***上。她臉上的笑容顯得很勉強。


    她把盤子放在奎斯麵前。“漢斯想要見你。”她從奎斯手裏接過錢,湊近他說:“漢斯是瀉湖區所有危險人物中最危險的那個。”這當然意味著什麽,但奎斯選擇把它解讀為一個好事情。


    “謝謝你,親愛的姑娘。”


    “不用謝我,你走了我才高興呢。那樣我才能下班,”女孩直截了當地說。“我們擺脫你們的速度越快越好。”


    酒館的生意很清淡,烏爾格林老頭可以用手指頭數出有多少酒徒——還能省下幾根手指——如果一家酒館在品酒節的時候還照常營業,那麽生意淒涼是顯而易見的,原因也是顯而易見的。


    再次偽裝過的奎斯(這也能解釋為何那個烏爾格林老頭沒有認出他是“休·胡德”),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嘴裏嘟囔著“先來一杯啤酒,再聊一個雜碎”之類的塔普特粗俗俚語,慢慢走向酒館的後門,他知道漢斯等在哪裏。


    他推開一個用來儲存酒精飲料房間的門板,走進房間在一個破舊的天鵝絨座上坐了下來,把腳放在三條腿的木腳凳上。“你一定是有什麽好消息,我相信,古斯塔夫的護身符已經被拿迴來。”


    “當然,大人。”漢斯恭敬說道。在從下水道爬上來之後,他就一直站在酒窖裏,這本是他們走私團夥的秘密庇護所,可是現在他才表現得像是一名受邀來訪的客人。


    漢斯戴著手套,將一遝信件遞到了奎斯麵前。他剛要開口提醒這上麵有毒藥,奎斯卻渾不在意地將這些信件拿到手中,逐一打開並且逐張翻閱起來。那種將老哈爾紮在數息之內殺死的毒藥,根本無法奈何這個人形巨龍。


    “……果然,”看過所有信件,奎斯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個總稅務官的問題比我想象之中還要大,他不僅僅是和古斯塔夫這個幫派人士有勾結,甚至還與一些非人種族進行了交易——毫無疑問,他的那些“盟友”就是鼠人——而他做出這些事情的動機,卻並非是出於對維克塞斯國王又或者疆國的不滿。埃勒姆的矛盾出發點,是和那個代表更加強大生產力的機械宣講者組織……”


    奎斯的一席話,根本沒有避諱漢斯,而這番話也聽得這個走私頭目冷汗直流。


    如果說僅僅是“埃勒姆”、“鼠人”,他或許還能有一些心理準備,可是當其了解到事情涉及到更深層次的對抗,事關“維克塞斯國王”和“機械宣講者組織”之後,漢斯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被卷入了一場根本不能插手的矛盾裏。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個古斯塔夫也確實是死得其所。


    “……唔,你做得不錯。”說完自己的分析,奎斯饒有興趣地打量起漢斯,他的首席外交官契約魔納門對於這個機靈的走私頭目有著很高評價,“我決定給你嘉獎,你希望要什麽東西麽?”


    “不,大人,能夠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


    奎斯擺了擺手。“不要弄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不能給你帶來利益又何談收獲忠誠,”他看著麵前把腰彎得更低的漢斯,“你好像帶了個香囊,裏麵裝著肉桂、丁香、胡椒……你是想讓自己沾染上燉肉味麽?還是說,你接下來想要去拜訪一位廚師,想要以此來獲得他的好感?”


    “不,不,”漢斯連忙否認,“我隻是有些感冒,所以才從草藥店裏買了這個香囊,而據那個草藥師說這種香氣可以驅散疾病。”


    “無稽之談,”奎斯對於香氣治病倒不是嗤之以鼻,他隻是覺得把燉肉佐料當作保健藥材,也就是個能夠起到安慰劑的效用,“我有一種特效藥,這次就把它給你當作獎賞罷。”


    說完,奎斯手上就多出了了一個小小的透明玻璃瓶,裏麵裝著一些深褐色的液體。“這是‘四賊醋’,它是印記城‘萬草堂’的拳頭產品之一。那地方曾經鬧過一場瘟疫,就在所有人都對因為得到太多養分、長勢太過茂盛的剃刀藤而感到頭疼的時候,‘萬草杯’的半羊人老板普烏·千草杯卻發現,有夥靠偷死人財物掙錢的小偷雖然屢屢作案,但是卻始終沒有感染瘟疫。經過調查,他發現那夥人是定期服用一種浸泡了幾種草藥的食用醋,這才保證了健康。後來,他就反向研究出了那種草藥醋的成分,再往裏麵添加了其它幾種效力更強的草藥,順勢推出了這種‘四賊醋’。”


    宣傳了一波自家生意的產品,奎斯就大方地將這一小瓶子“四賊醋”丟給了漢斯,後者趕忙伸手接住玻璃瓶並且鞠躬表示感謝。“早晚各喝一小口,兩天就能見效。”提醒了一句用法用量,奎斯便起身,拿著那些信件離開了“獸人與斧頭”酒館的酒窖。漢斯則一直保持著鞠躬姿勢,直到過去幾分鍾,方才重新站直了身體。


    ……


    “燒掉它!”


    憤怒的話語從歐列特幹癟的嘴唇裏湧出。水蛭館的暫代首席,用一隻手緊緊捂住掛著黃金護符的袖口,那是一個非常昂貴的煉金物品,每次使用都要消耗與其等重的黃金。而他的另一隻手團成一隻結實的拳頭,重重地敲打著自己的大腿。


    在平時,卡倫伯格會很享受看到歐列特吃癟。那既是後者淺薄醫學知識應有的待遇,也是使他成為蒙提斯醫生第一副手的預兆。然而在現在,這位青年醫生同樣感到焦頭爛額。


    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這個參加利齒秀女孩的屍體燒掉。越快越好。這是出於慈悲,而並非冷漠。那個女孩在經曆了那麽短暫而又漫長的折磨之後,理應被如此對待。


    “不能派醫工來抬她的屍體,”歐列特皺著眉頭說,“我要喚醒兩具骨頭架子,扛著這個姑娘從特別通道去鍋爐房。而你,卡倫伯格醫生,現在就換上隔離服,立刻、馬上!”


    死靈法師伸出血管有些幹癟的手掌,對準自己辦公室的方向用力一握,對兩個蟄伏成骨骼標本狀態的骷髏勇士下達了命令。


    一般來說,他是不會這麽做的。蒙提斯醫生曾經給歐列特指令,盡量讓他不要在外人麵前暴露死靈法術,因為那會給水蛭館惹來非議和莫須有的恐懼,對經營業績有損害。


    然而,現在歐列特也顧不得這些了。


    水蛭館出了嚴重的醫療事故:在為利齒秀表演者提供換血治療的時候,那個女孩身上本來已經被壓製下去的感染突然爆發,類似黑色苔蘚的黏菌從其傷口處瘋狂長了出來,不僅很快就覆蓋了她的全身,甚至還蔓延到了她身下的病床上——歐列特以自己的智力和理智(對於法師來說,這是最重要的東西)保證,這種疾病和感染絕對和超自然力量有關係。


    那個女孩經曆了一場劇痛之後就死去了,她變成了菌類培養皿似的東西,那模樣就好像是個在地底繁衍生息的蕈人。


    而且,這個情況還說明,那個女孩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傳染源。所以,歐列特才會令骷髏勇士這種亡靈過來幹分屬於醫工的工作,將女孩的屍體運到鍋爐房焚燒。而與其接觸過的卡倫伯格,自然也被劃定為密切接觸者,必須要進行嚴格的隔離檢測和治療。


    “這事情麻煩了。”


    作為暫代首席,歐列特自然要代入角色去思考問題。現在,整個水蛭館其實已經算是被汙染了,隻有那些不死生物和他這個死靈法師(死亡學派的魔法有很多領域都和瘟疫、疾病重疊,因此死靈法師對常規疾病的抗性要高於普通人。如果做到極致,死靈法師甚至會選擇轉化成巫妖。作為不死生物,疾病對於他們也就沒有什麽意義了)能夠正常工作,人力資源少得得可怕。


    隻不過,即便歐列特覺得自己已經充分預估了事態的嚴峻性,可他還是有些過於樂觀了。而他發現這一點的契機,則是有人給他送來了充足的人力資源,但那絕對不是他想要的。


    一隊艾拉維拉改造人戰士,全都是序列在前二十的、血肉部分已經少得可以忽略的狠人,跟隨著渾身上下的血肉組織少到隻有藏在義體內部“再生核”的破城者,急匆匆地趕到了水蛭館。


    他們帶來了埃斯特公爵的命令,以及兩個披堅執銳的疆國正規軍百人隊,後者還都身穿類似潛水服似的全覆式防護服。


    “從現在開始,水蛭館裏的所有活人或死物——包括但不局限於醫生、醫工、病患——全都不許離開這裏。”破城者進門之後,便大聲宣讀了公爵的命令,“如果有人膽敢擅自離開,艾拉維拉軍團將會對其進行徹底的清理。必要時,軍團還會對其協助他的人或者家族,進行徹底的清理。”


    歐列特聽到破城者的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在說什麽?”


    破城者冷峻地點了點頭。“從你開始,歐列特,”他說,“我要對一些事情進行審問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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