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中原正是一年當中最悶熱的時候,而美麗的龍安市卻是山清水秀、氣候宜人。我們來不及欣賞周圍的風景,直接來到龍安市公安局刑警大隊。來之前,我們在家已經和主辦偵查員袁誌鋒通了電話,進來之後我們徑直來到三樓的辦公室,找到袁誌鋒同誌。

    小袁今年有三十歲剛出頭的樣子,方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是隊裏的業務骨幹。

    和小袁握簡單寒暄幾句,我們就開始研究案件。小袁說:“把孫喜同抓獲之後,他態度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他以前作案的事供得還行,反正就是能推就推,實在推不掉也就認了。一說到他是怎麽逃跑的情況,他就啞了,隻字不提這事。費了好半天勁,他就承認在逃跑過程中和一個女的同居了,其餘的也不說。至於立功,是在他羈押之後的第二天就提出要立功,剛開始給看守所寫了一份立功材料,看守所轉交給我們以後我又記了他一份筆錄。等記筆錄時他又反悔了,說他不是很清楚高安福的事,又要收迴檢舉信。我就感到奇怪,又提審了幾個同號的犯人從側麵了解,同監室的人說他那天是想起他女兒來了,很激動,一急之下就把這事給說出來了。後來,他自己說檢舉地太輕率了,怕公安局不信,別的就沒再說什麽情況。我現在也懷疑他是不是真檢舉,總覺得這事很奇怪。所以就等你們來了,咱們一塊核實一下倒底是啥情況,會不會是他幹的?”

    小袁這麽一說,我心裏也基本有了底了,就提出和小袁一起去看守所先見見孫喜同本人再說。

    在去看守所的路上,我和小袁聊起以前殺害樸永哲的案件。我聽完案情,感到很迷惑,就問小袁:“孫喜同在作案前計劃這麽周密,而作案時卻留下這麽大一個破綻:人和他走了,那失蹤以後不是先懷疑到他嗎?這個人的智商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起伏呢?”

    小袁說:“他沒想到我們會通過手機直接查到龍安山頂,接報案的當天就找到了死屍。這個孫同喜不是一般人,會的老多了。除了木工、瓦工啥都會,還擅長模仿口技,在單位經常登台演出呢。他計劃帶著樸永哲的手機先躲到外地,然後模仿著死者給家裏打電話,就說在外地幹軍事工程不方便聯係,這樣拖個一年半載不就完事了”。我恍然大悟,這個家夥絕對不是一般的對手,我開始對審訊的結果擔心起來。

    把孫喜同提出來,讓他坐下之後小袁就對他說:“喜同,這是中原來得同誌。你前一段不是要檢舉嘛?人家來了,你一五一十地好好說說,爭取立功減罪。”

    小袁介紹完,對我說:“你問吧”。說完就在旁邊坐下來喝水。

    我對孫喜同說:“孫喜同,我是從中原來的,今天專門來核實你立功的情況。我先把話說明:你如果是真的立功,我們查證屬實以後肯定給你出材料。但是,請你記住,我們是破案的,不是來被騙的,我們不是那麽很容易就上當的!你所說的立功必須要經過我們查證屬實才能算數,否則就是一句空話!”

    孫喜同仍然是那副和尚打坐的模樣,小聲說:“你是不是懷疑我說假話了?”

    我迴答說:“這個問題等會再說,你先說你和高安福是什麽關係?”

    “我和高安福是在鳥市上認識的。我在那裏打臨工,他經常去鳥市閑逛,一來二去就熟了。”

    “他是什麽時候、在什麽背景下給你說他殺人的事的?”

    “有一天,我們一起喝酒。我看著他很煩,就問他有什麽心事,他就給我說他去年殺了一個人,我就問他屍體扔哪兒了,他就給我說在黃河邊上殺的,就地把屍體給燒了。”

    “高安福是什麽地方人?”

    “不知道。”

    “從事什麽職業?”

    “不清楚。這個家夥遊手好閑的,沒什麽正經職業吧?”

    “多大了?”

    “有五十多歲。我看著他有五十多歲,他說他自己四十七八,我覺得他說得不準。”

    “高安福知道你是逃犯嗎?”

    “不知道。我沒敢告訴他。”

    “孫喜同,站起來!不許你再坐了,你不配這個座位!”我突然大拍一下桌子,指著他的鼻子對他嗬斥道:“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是自以為聰明,讓你坐下是看起你,你不配讓人看得起!”

    孫喜同不知道我抓住了他哪些把柄,十分茫然地看著我,小袁和王平安也對我的突然發作感到不解。我接著說:“孫喜同,你自己也是個殺人犯,你殺人的事給別人說過嗎?你和高安福是青梅竹馬還是知心換命的關係,他就那麽相信你,把自己殺人的事告訴你!你連他住址和年齡都搞不清,說明你們的關係很一般!也就是比陌生人稍微熟那麽一點的熟人,他就敢把殺人的事告訴你?!騙鬼去吧!”

    我的訓斥讓孫喜同陷入到沉悶之中,我扯過來那份立功材料問:“高安福有沒有精神病?”

    “沒有,就是稍微有點遲鈍點。”

    “他不傻就好。如果他沒精神病,給你說殺人的事就會把重點放在為什麽和死者結怨和殺害過程等方麵,象這種把殺人原因、死者情況跳過去不講,而是把敘述的重點放在屍體處於什麽位置,正常人有這麽說話的麽?這是生活常識啊孫喜同!就象介紹一個小夥子,你想說他長得很帥,卻不從他長相上說起,上來就說這個小夥子穿著一雙嶄新的黑皮鞋,所以他長得很帥,是這樣頭尾顛倒的邏輯是嗎?”

    孫喜同被我追問得張嘴結舌,一直說不出話來。他整整沉悶了一天,不管怎麽問一直不肯答話。

    一直到下午五點,孫喜同仍然是十問答一。我們三個商量一下,先讓袁誌鋒在監舍內布建一個耳目,然後就讓孫喜同迴監號考慮。

    晚上和小袁簡單吃了點飯迴到賓館,正要拿起電話給郭隊長報個平安,這時正巧郭隊長給我打過來:“範隊長,你到了嗎?”

    我說:“今天剛到。我今天提了一下孫喜同,裏麵的漏洞確實不少。第一,按照他的交代,他和高安福的關係不是很熟,還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這種關係一般不會說到自己殺人的事。第二,他之所以提出要檢舉是在想起了女兒頭腦一熱才寫了一個立功材料。事後就要反悔,也和正常的想立功的嫌疑人也不一樣。”

    郭隊長接著問:“你看著他的態度怎麽樣?”

    “我覺得他這個人心機很深。每次問他話,他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逼得急了,就要考慮上好半天,想好了再迴答。總之不是好對付的一個家夥。”

    “慢慢來,不要著急。人家一開口就是要命的事,不會這麽塊就說實話的,你們就多辛苦幾天,每天不停地問他,慢慢熬熬他再說”。

    我和郭隊長通完電話,王平安從床上跑過來說:“範大隊,我有個辦法不知道能使不能使?”

    我看了王平安一眼,知道這個機靈的家夥準想起來一個好主意,就說:“賣啥關子,啥主意快說!”

    “我琢磨著孫喜同也估計到就東北這一起案子也會判他死刑。明天咱們直接點出來他的下場,徹底打消他的幻想,說不定他還能真講出來實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王平安說得還真是個好辦法。第二天把他提出來,我問他:“喜同,考慮得怎麽樣了?”

    “我沒啥考慮的,就那些情況。”孫喜同依舊不急不慢地說。

    王平安站到他麵前說:“你沒啥考慮的,咱就考慮考慮你會判啥刑吧。你想著會判你什麽刑?”

    “我想著是死刑。”孫喜同說完,很痛苦地咽下一口唾沫。

    “你想得對,你為了騙人家的錢,竟然把人給活埋了。這樣的情節能不判你死刑?你要立功就是為了活命,關鍵是你說得都是瞎話,根本沒地方去查證去。法律上講得是查證屬實後才能按立功對待,你說得是假的,無法查證屬實。能給你算立功嗎?”

    王平安的話讓他感到徹底的絕望。在沉悶幾分鍾以後說:“你們不要再說了,我承認,人是我殺的,死者就是高安福。”

    我追問他:“你為什麽殺人?”

    “因為錢。我是和賀芳蘭同居之後,就跟著她進行婚姻詐騙。我先給賀芳蘭發布一條假的征婚啟示,這個高安福就來應婚。我們先騙了他四千塊錢的彩禮錢,再以倒藥材的名義把他騙到黃河邊上把他殺了,然後又搶走八千塊錢。事就這麽簡單,我也不說謊了。”孫喜同說完就低下頭抽煙。

    我又問他:“你用什麽工具殺的他?”

    “斧頭,我做木工時使用的斧頭。”

    “你是怎麽把斧頭帶到現場上去的?”

    孫喜同帶著諷刺地一笑:“一路上我一直讓高安福扛著斧頭,他以為我是給老鄉捎的,其實我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傻東西,和樸永哲一樣的傻東西,臨死都不知道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我頂他一句:“你不傻。臨死還遭千人罵!”孫喜同這才默不作聲地低下頭。

    第二天,我們請當地的同誌協助買好迴程的火車票。就當我開始退房的時候,郭隊長又打來電話:“範隊長,我剛才接到東鄆縣局的電話,他們那裏去年也發生一起殺人焚屍案件,經過分析,完全能和我們這起無名屍案件並在一起。你現在不能迴來,抓緊時間再提審孫喜同,必須搞清這起案件是不是他幹得。”

    接到命令,我們隻能把火車票退掉,再次迴到看守所提審孫喜同。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們這次更幹脆:“孫喜同,你知道槍斃人犯要貼公告嗎?”

    “我知道,小時候我經常看。”孫喜同有些不理解我們為什麽這樣提問。

    我說:“那你的公告貼在龍安大街上會不會給你家人造成影響?”

    孫喜同立即掉下眼淚。

    我接著說:“喜同,我有一個辦法你想不想聽?”

    孫喜同立即抬起頭,帶著央求的腔調說:“能有什麽辦法呢?”

    我說:“你把在外地犯的罪行全部交待幹淨。如果在龍安就一起,在外地有很多起,那就有可能把你移交給外地法院審判。但是有個前提,你必須是真的在外地做過案子才行”。

    孫喜同耷拉著腦袋抽起煙來。我見他不說話就直接問:“東鄆是你老家吧?你在那裏有沒有案件?”

    他抽了一口煙說:“你一問我就知道你們把東鄆那起案件串在一起了,那起案件也是我幹得,死者叫耿書晨,也是賀芳蘭征婚騙過來的。還是那把斧頭、還是耿書晨自己扛著去的,作案過程和殺高安福一樣。就這些,我說完了,其它的就沒有了。”

    說完,孫喜同抖了一下衣服,仿佛要把身上的秘密全部抖出去。然後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神態開始變得不象剛才那樣陰鬱。

    我相信他不會真的開朗起來,那些冤死在異鄉的魂靈會每夜找上他,直到刑場上的槍聲響起,他才可能徹底解脫。

    離開龍安,我坐在火車上不停在想,孫喜同的案件會不會影響到孫清麗。雖然小袁告訴我,她已經被一所名校錄取。但是以後的路依然很長,父親的事會不會影響到她的其它方麵,比如心理,比如家庭,我仍然為她擔心。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對一個從未謀麵的女孩這麽擔心。後來一想,我也是當爸爸的人了,可能從她身上想起了我女兒。

    範君蘭的小臉再次浮現出來,我不停在想她。想她晚上要聽我講故事的時候,會鬧嗎?想她找不到我的警帽,她還能在小朋友麵前耀武揚威嗎?想她被媽媽訓斥之後,還會有誰給她當靠山?還有一個問題,一直憋在我心裏不敢麵對,假如有一天蘭薇真的再有新家庭,那個人要是不接受我這位小公主脾氣的女兒怎麽辦?我一直不敢去想,因為每想一次,都會讓我不寒而栗。孩子啊孩子,爸爸的心在一直為你懸著。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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