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又是雪花漫飛的時節,獵獵的北風從中蕩滌而過,路兩旁的枝頭掛著晶瑩的冰條,小城的街道開始變得空曠起來。沿街的煙囪裏冒出的縷縷白煙,門市部裏營業員圍著火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小城的內外到處彌漫著閑適的味道。

    我們這個小城有著悠久的曆史。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和佩瑤遍查典籍發現,小城的閑適之風起於春秋時期的青萍之末。那時候,黃河還從河北境內流入渤海,我們這裏是屬於衛國的一個城邑。當時,境內河水交錯、淺流淙淙,其間當有采荷女棹擊清浪、劃槳作歌。直到唐朝中期,我們還能從“濮水清如煙”的詩句中讀出碧流清澈的意象來。

    元末明初,由於黃河改道,我們這裏就成了風吹黃沙千萬裏的無人區。明朝洪武皇帝為了開墾這片土地,強召先輩人在山西洪洞縣那棵舉世聞名的大槐樹下集合,一路捆綁著押解至此。據傳說,我們這裏凡是洪洞縣移民的後代小腳趾都不完整。我特意查看一下,發現我的小腳趾竟然真的不完整。

    黃河給我們這裏帶來了太多的苦難。但是苦難更讓勤勞勇敢的人們鑄就了鋼鐵般的意誌。他們擦幹眼淚,架起船槳逆流而上,到處收購廢銅爛鐵,拉迴來重新鍛鑄成各種鐵器,再駕船外出將鐵器賣掉,換迴來一家人需要的柴米。時間一長,這種鍛鑄銅鐵的營生竟然成了我們這裏的支柱產業,中間也出了不少巨商富賈。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我縣丁莊鄉王鐵爐村的王家。

    單從字麵上講,王鐵爐注定和鍛造有關。說是在古代當地有個姓王的家族,幾代人以鍛造為生。經過近百年的積累,王家聚集了巨額財富。據老輩人傳說,王家鼎盛時期,良田厚土多不可數,目力所及,全是王家的地麵。王家的鍛造銅鐵的鋼爐在當地最大,竟然成了地標性的物件,於是這個村子就改名叫王鐵爐。隻是很可惜,富不過三代,偌大一個王家也沒逃脫月滿則虧的周期律。

    話還得從頭說起。王鐵爐這一帶的鍛鑄業發達以後,竟然有人打起鑄造銅錢的主意。由於古代貨幣的防偽技術不發達,有人就從中發了不少財。可惜王家傳到此時,由於掌門人富貴中長富貴中生,早已沒了祖上吃苦耐勞、精於算計的本領。眼看著家道中落,就耐不住誘惑,也偷著仿造起來錢幣。後來被官府拿個正著,落得個抄家滅門的下場。所以,王鐵爐的村名猶在,而那富甲一方的王家已成了街坊茶餘飯後的談資,以供教育子孫。

    曆史的長河滾滾而去,偶爾也會沉渣泛起。就在王家的故事依然在坊間流傳,卻又有不肖子孫在那裏興風作浪,弄起來幾個漩渦。

    ——丁莊鄉某個體煙酒店內,一個青年男子用一百元的現金買了兩包煙,等老板找迴九十多元的零錢後匆匆離去;事後,老板發現收的那張一百元的鈔票是假幣。

    ——丁莊鄉某村民在集市上去賣羊時,收取三百元假幣,被騙走山羊五隻。

    ——最慘的是本鄉某村農民李大爺,因為老伴治病需要錢,就把僅有的一千多斤大豆拉到集上去賣。一個中年男子買走糧食後,李大爺準備將賣糧的一千多元錢存起來,發現是一打子假幣,大爺當場失聲痛哭。

    ……

    群眾的遭遇引起了我們公安機關的高度重視,刑警隊李冠軍隊長帶著我們住進丁莊鄉進行偵破。可是每當我們住進丁莊,那些假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我們一撤,隔不多久,就又會發生類似的案件。好像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我們,我們的幾次秘密行動都以失敗告終。

    在案情分析會上,我們提出了各種可能:莫非我們的行動方案不對路?要不是我們內部出了內鬼?我們分析來分析去,不斷地變換偵查手段,還是不能破案。

    李冠軍隊長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向同事要過一根煙,點著以後也不抽,用手夾起來舉到眼前,緊皺雙眉,盯著縷縷上升的煙霧一動不動,就如老僧入定一般。

    李冠軍是元老級的偵察員,有著極其鮮明的個性。李叔平對李隊長的特點總結得最到位,李隊長的喜怒哀樂全在一雙手上:每當李隊長的雙手背起,其中的四個手指頭有節奏地敲著另一個手心,那準有好事,不是有人立功,就是要來一筆經費;如果李隊的手環抱於胸前,那可能是最近有啥工作不順,壓力有些大;要是他的右手平伸出來,上下不停地抖動個不停,那就壞了,準是那個同誌闖禍,他要罵人。而像今天這種情況,我們知道他是在沉思之中,而沉思之後,常有好戲將出。

    每逢丁莊趕會的日子,李永紅家總是會有一幫從東陽過來的客人。李永紅平時言語不多,城府很深,鄰居也很少能探得他的深淺。隻見他家不斷有客人出出進進的,也不知道他忙得是啥營生。

    來人把摩托寄停在院裏後,進屋對永紅說:“哥,我們來了。”李永紅也不站起來,一邊品茶一邊說:“哦,占領來了。”這時後麵的幾個人也給李永紅問了好,一個臉上帶麻坑的人掏出一疊錢來,放在李永紅的麵前,說:“哥,這是上幾次的帳,給您結清了。您收好“。

    李永紅接過錢,捏了捏厚薄,隨手裝進內衣口袋裏,斜眯著眼問占領:“今天還要到街上溜達一圈?”

    那個占領答道:“哥哥,咱去轉轉去唄,快過年了,弟兄們也不容易,過節咋著也不能苦了弟兄們”。

    李永紅看了看占領,對著那個臉上帶著麻坑的人說:“二麻子,你先帶著弟兄們走,我和占領在老地方等著。”

    “二麻子”趕緊點頭,說了一聲“是”就領上那幫人向丁莊會上走去。

    二十分鍾後,李永紅也帶上占領開著一個摩托出了門。

    李永紅來到街上的一個副食批發門市。門市老板叫仲二收,和李永紅家多少有點親戚。李永忠的父親臨終前就是突然病倒在仲的門市裏邊,仲二收不僅把李永忠的父親及時送到醫院,還墊付了一千元醫藥費。從那以後,兩個人的關係處得不錯。每當丁莊會的時候,李永紅就愛帶著占領找仲二收閑聊。

    仲二收的副食批發門市外麵停了一輛130型貨車,打車上下來兩個業務員。等來人坐下,仲二收就把兩個業務員介紹給李永紅:“永紅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市裏給我送貨的業務員。這個叫小波,這個叫李致。他倆負責咱這裏和東鄉的業務,經常過來送貨,是老熟人了。”說完,一挽李永紅的胳膊對小波說;“這是我哥,李永紅。附近有名的精細人,你們在這一帶有啥事,盡管找他,沒有辦不成的事。”

    小波看上去有二十五六歲,白淨方臉、方下巴,兩隻不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舉手抬足之間透出一股機靈勁來。

    小波上來和李永紅握手,說道:“幸會,李哥您好。”

    “好好,您快坐。我和二收弟不是一年兩年的交情,都別客氣。”李永紅說著伸手拉過一把椅子,獨自坐下。那個占領也挨著他斜靠在桌子上。

    仲二收端過來一杯茶水,對李永紅說:“永紅哥,你再給幫個忙,我和小波有個帳對不齊。你用算盤給打一下行不?”

    “看這話說得,有啥不行的。”李永紅說著,一推占領:“你先去街上看看吧,相中啥就買點,我給二弟幫個忙,一會你還來這裏找我”。占領“哎”了一聲出去,李永紅就“劈劈啪啪”打起算盤,幫著仲二收和小波算帳。

    占領走到街上,“二麻子”幾個人就馬上圍過來。占領小聲嘀咕了兩句,就坐在旁邊的羊肉攤上抽煙。“二麻子”幾個人上散開之後,就在會上不停地挑東西,遇到合適的,就掏錢買下。“二麻子”在一個服裝攤上選好了一條褲子,問老板:“這件褲子多少錢?”

    “一百六。你先看看這麵料,純毛的。”老板扯著褲腿讓“二麻子”看,不停地推銷。

    “不行,太貴了。能少點嗎?”

    “就這褲子你還嫌貴?在市裏沒有三百塊你根本買不了。”

    “能少不?不能少就不買了。”“二麻子”的口氣也很堅定。

    “行行,你說個價吧”

    “一百一,就出這麽多錢,你不賣我就到別處買去。”“二麻子”接過褲子在身上比劃著大小。

    老板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你真會講價。碰見你這樣的客人,生意沒法做。給你了”。

    “二麻子”收起褲子,就從口袋掏出兩張百元大鈔遞過去。就在這時,從“二麻子”身後閃出兩個便衣,一人抓住“二麻子”的一隻手腕往後一帶,對著“二麻子”的膝窩踹了一腳,“二麻子”一下跪在馬路上。兩名便衣把“二麻子”銬上,直接拉到了派出所裏。

    坐在一旁的占領嚇得臉色發白,急忙跑到仲二收家,貼在李永紅耳邊小聲地說:“哥,二麻子出事了。”

    李永紅先是一驚,問道:“咋了?”

    “他買衣服時叫人家抓了。”

    “派出所的?”

    “不是,是縣局的。”

    “看清了?沒派出所的人?”

    “嗯。絕對沒有。”

    “這也不對啊。我剛才在派出所看了一圈,沒見所裏來其他人啊。這些雷子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這時仲二收過來裝作很關心地問李永紅:“紅哥,有啥事呀?”

    李永紅看了看仲二收,也沒順著話題迴答,反問到:“二弟,咱派出所新調過來公安沒有?”

    “沒有啊,咱這窮鄉誰來呀!對了,這幾天縣局一直有人往這裏跑,我在鄉裏食堂見他們吃飯的人不少。有啥事啊?”

    “噢?那你在裏麵有熟人不?”

    “我認識一個,不過不很熟,不知道你啥事,咱也不知道找人家行不行。”

    “占領的一個熟人,和我沒啥關係。他可能剛才在街上被抓了,咱也不知道啥事,想打聽打聽。”盡管李永紅盡量說地很平淡,還是聽出來一絲焦躁。

    仲二收想了又想,帶著一點歉意給李永紅說:“哥,給你說實話吧。我和縣局的那人沒什麽關係,他有時候到我這裏買點方便麵,見過幾迴麵,也不知道人家叫什麽名字。這關係不一定好使”。

    李永紅失望起來,轉身就要往外走。這時仲二收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馬上轉過身向小波說到:“小波,你不是縣裏領導是您親戚嘛,那你認識公安局裏的人嗎?”

    小波“且——”了一聲說:“公安局算老幾啊,還用認識他們?!縣委副書記楊大勇在市裏和我家住一個院,他一個電話過去,公安局長得給他匯報工作。”

    小波的一句話果然不同凡響,仲二收馬上跑過來,討好地遞過來一根煙說:“小波,你說的真不真?”

    “這還能瞎胡說,大勇哥就在縣裏,你們跟著我到縣委去一趟不就清楚了。”

    李永紅站在旁邊,重新將小波打量了一邊問:“王師傅,你說得當真?”

    “不信就算了。”小波很冷淡地迴了一句。

    李永紅站起身,想了又想,轉身向外邊走邊說:“占領,咱走吧”。那個叫占領紅了臉,扯了一把李永紅的袖子小聲說:“哥,都啥時候了。相信他一次能咋著!人家騙咱幹啥!”。李永紅見占領想要發火,又二次折進屋來:“說啥呢?小波師傅是貴人,我怕不沾親帶故的,麻煩人家不好意思。”說完,李永紅又斜著掃視了小波兩眼。

    李永紅這種人總是愛拐著灣地往裏繞,求人不直接說求人,總是把話說半截等著人家自己提出來幫忙。他本以為把話說到這份上,小波會附和,沒想到小波也不看他,和李致說起話來。李永紅被不上不下地卡在那裏,尷尬地站著。

    仲二收出來,不停地勸著,最後小波答應一起去縣委找趟楊書記。到了縣委,小波讓李永紅他們下車在門口等著,然後和李致一起開車進了縣委機關。李永紅在門口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見小波他倆出來。小波把車停下,對著李永紅和占領一招手,倆人急忙爬上130貨車問:“小波師傅,事辦的咋樣?”

    小波遞過來一張便條說:“走吧——楊書記寫了個條,咱們迴派出所要人去吧”。

    李永紅打開便條一看,上麵寫著:李隊長:來人是我鄰居,有事找您,請酌情處理。楊大勇。

    李永紅不解地問:“這不是寫著要處理嗎?”

    小波頭也不迴地答到:“學問就在‘酌情’上,你不懂。拿著條子試試你就知道了”。

    李永紅又問:“這個李隊長是誰?”

    “是刑警隊的李隊長,‘二麻子’就是他扣的,因為假票子的事。業餘水平,不出事才怪呢!”可能是小波這句話帶著嘲諷的語氣,刺激了李永紅,迴來的路上他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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