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芬交待之後,楊局長一邊安排偵查員把她看管起來,一邊快步走出會議室。他把黃局長叫到旁邊,兩人合計了好一陣,馬上召集全體參戰民警開會。黃英華把民警分成三組:一組由楊局長帶領,把張允亭轉移至中原縣局繼續審訊,另一組由王玉勝帶隊,留在楊莊,組織抓捕取證。最後一組讓我把李二芬押解迴縣局,再把李萍和邱佩瑤抽出來,將李二芬看管起來。臨行前,楊局長過來叮囑了又叮囑,要我對李二芬死看硬受,一定不能出什麽意外。

    我明白局領導的良苦用心,他們是怕李二芬一時想不開,采取自殺、自殘之類的行為。於是爽快地答應一聲:“放心,絕對保證安全”。然後,我把李二芬雙手反拷起來,扶著她坐進摩托車的偏鬥裏,迴了縣局。

    我剛迴到縣局,李萍和邱佩瑤已經接到通知,等候在了刑警隊辦公室。邱佩瑤見我一頭塵土地進來,就端來一盆淨水,拿來香皂,讓我洗洗臉。

    等我洗完臉,和李萍大姐合計一下,簡單分了一下組:邱佩瑤年輕,睡性大,就讓佩瑤陪著值守上半夜,淩晨一點李萍來替下佩瑤。

    分組之後,李萍迴家休息。夜色漸深,局院裏變得靜悄悄的。佩瑤覺得無聊,就靠過來看我記筆記,她要過筆記本,看看記錄的內容,見上麵全是破案的心得體會,由衷地誇了一句:“你還挺用心啊!”我被誇得笑起來,說:“我是給領導當了學生,學了好多呢”。說完,我就合了筆記,和邱佩瑤聊了起來。

    我一問才知道,邱佩瑤學得竟然是曆史專業。這下,俺可找到了賣弄的機會。我是個理科生,但是卻對曆史情有獨鍾。不敢說遍讀經書子集,但是對一些曆史常識還是相當了解的。

    由於談論的是邱佩瑤自己的專業,她也興奮起來,於是我們的話題就漫天扯地,隨性扯來。我們從諸子百家說到文景之治,從唐玄宗的梨園戲曲說到宋徽宗的花鳥工筆,從明朝的國強民弱說到乾隆的藏富於奸,中間還不時插入一些趣聞笑談,不時傳出陣陣笑聲。

    愛因斯坦說:把一個人放在火上烤,一分鍾就相當於一年;而和一個美女聊天,一年就成了一分鍾。在不知不覺中,時間已到了夜裏十一點。我突然想起來,聊了這麽久,佩瑤一定餓了,就問:“你餓不餓?”

    佩瑤點點頭,說:“還真有點”。

    我一拍腦門說:“都怪我,隻顧著讓你陪我值班,忘了給你準備夥食了。吃什麽好呢?!”

    佩瑤見我為難,就勸:“算了,再忍忍吧,一會就過去了”。

    我說:“那可不行。肚裏沒飯還容易冷呢,你穿得太單薄,我還是給你弄點吃的。”說著,我就轉身出門,要去街上買些吃的。走到門口還是不放心,又迴來對佩瑤說:“我沒迴來之前不要給二芬打開手銬,一旦發生情況你自己應付不了。夜裏有點涼,你穿得太薄,給你我的外套先披上,再喝點熱水。我馬上就迴來,你別害怕啊”。說完,我不由分說,就給佩瑤披上自己的夾克,然後跑步出去,發動著三輪摩托,去街上買些吃的食物。

    我出去不到二十分鍾就迴來了,手裏拎著兩個方便袋,裏麵是熱騰騰的餃子。佩瑤見我迴來,就把我的夾克放在凳子上,站起來說:“你迴來可真快”。

    我放下餃子,說:“人在等飯的時候會覺得最餓了,我怕你等的時間長,就一直催老板。”我一邊說一邊找來飯缸盛餃子,又從褲袋裏掏出一個係著口的方便袋,遞給佩瑤:“給你醋。我怕你們女孩不吃蒜,就給你帶了醋。我自己吃蒜瓣”。

    佩瑤接過醋,由衷地誇我:“你可真細心”。我又撥了幾個餃子,遞給李二芬,勸著她吃一些。轉過身,我又問佩瑤:“你害怕沒有?”

    佩瑤一邊吃著,一邊說:“怕啥?”

    我說:“我覺得你這樣的女孩肯定膽小,一個人看犯人再害怕”。

    佩瑤說:“切——你把我當孩子了吧?”說完,她看看我。我從她的眼神中還是看出了感激。

    吃完飯,我張羅著撤掉碗筷,又遞給佩瑤一杯熱水,坐過來和她說話。我上班後已經習慣了熬夜,而邱佩瑤不行,坐下一會,就開始打哈欠。我勸她:“你要是困了,就睡會吧”。

    佩瑤使勁掙掙眼,說:“還能堅持一會”。

    我怕她睡著會冷,就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活躍一下氣氛”。

    佩瑤立刻抬起頭,說:“你咋不早說呢。我最愛聽笑話了,快講快講!”

    我想想,小聲說:“我給你講個雅一點的還是不雅的?”

    佩瑤嗬嗬地笑了,也小聲說:“一樣講一個。”

    “那好。我先講一個。說有一個傻子,飯量很大。一口氣吃了十八個燒餅,還覺得不飽,就又吃了一個。吃完第十九個燒餅,忽然覺得自己吃飽了。這個傻子對著自己的臉上就是一巴掌,罵道:‘你真是個傻子!早知道吃這個燒餅不就飽了嘛?’”佩瑤輕輕笑了,說:“這個好像看過。不很好笑,接著講不雅的那個”。我看看她,覺得她還真的出乎自己的想象,也不是那種雅得幾近不食人間煙火的迂腐。

    我接著講道:“說從前有個財主,是個文盲。家裏有個長工,還愛長舌,財主有些事不敢讓他知道。有一天,這個財主把長工叫來,交給他一封信給財主的親家送去。長工拿過來信看看,見上麵畫著一個房子,房頂上有個大洞,房頂上麵正中間還有個太陽。”我說完,看看佩瑤的表情,佩瑤正津津有味地聽著,知道這個笑話已經把她抓住,就放心地繼續講道:“長工往下再看,見房子裏麵畫著一個桌子,桌上還擺著幾個盤子,還有兩個酒杯,杯子裏還插著兩隻花。長工再看,見屋子外麵還畫了一個沒身子的人,隻有一個屁股,還有兩條腿,在走路的樣子”。我講道這裏,故意停停,吊吊她的胃口,佩瑤一臉的茫然,催促著我快講,我繼續往下講:“長工看了又看,還是不明白啥意思。他又琢磨了一路子,還是沒弄明白。不打一會,長工就迴來了,帶迴了親家的迴信。這個親家是用筆在信紙背麵畫了一幅畫。隻見畫著兩扇門關著一個烏龜,烏龜隻露出一個腦袋。在旁邊還畫著一個人蹲著拉屎”。我講到這裏,又故意停頓下來。佩瑤實在猜不出這個笑話的笑點在哪,就憋不住問:“啥意思啊?”

    我故意喝杯水,不慌不忙地講道:“財主見了信,就問長工:‘我親家是不是又和媳婦生氣了?’長工一聽就更奇怪了,連聲說對,完了就追著老爺問到底這兩封信是啥意思。財主笑著,就是不肯迴答。長工就納悶啊,不停地逼著財主給他解釋。實在逼得急了,財主說:‘我要是給你說了,你不許要這個月的工錢’。長工實在憋得難受,就答應了。這時財主才拿出信紙,指著正麵的第一封信上的酒杯說:‘我是給親家說,明天中午有空(孔)我們一起去喝花酒’,說完,財主又一指旁邊的屁股說:‘要他一定(腚)來’”。我剛講完,佩瑤就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我接著講:“長工問‘那第二封信呢?’財主翻過信紙,一指烏龜說:‘管(關)得緊,大概(大蓋)出不來’。然後財主又一指拉屎那個人說:‘親家還說,請我自便’”。

    我話音一落,邱佩瑤立即笑得前仰後合的,笑到最後,就一個手捂著肚子,一個手扶著桌子,趴在上麵笑個不停。笑了好大一會,她一邊流淚一邊伸出手搖搖說:“不能再講了。再講我就笑死了”。

    我等她笑完,就過來陪著說起閑話。佩瑤對我說:“真的沒看出來,你還這麽幽默,真得重新認識了你了”。我得了表揚,就高興地笑起來,佩瑤一撅嘴:“以後有這樣的笑話一定記著先給我講,不許出去賣弄!”我看她的樣子像是在撒嬌,更加得意起來,用手拍拍她的腦袋:“好孩子,聽話,叔叔給你講笑話”。佩瑤笑笑,抬起手輕輕捶了我一下。不大一會,佩瑤可能是真頂不住了,幾個哈欠過後,她就趴在桌子上進入了夢鄉。我聽著她的唿吸開始變得均勻起來,知道她睡著了。我看著邱佩瑤不禁笑了起來,剛剛還在眉飛色舞,幾分鍾過後就酣然入睡。在我的眼中,她這一刻變成了一個孩子。不由得一股柔情油然而生,我拿過來外套輕輕給她披上。

    辦公室裏變得很靜,隻有邱佩瑤均勻的唿吸依稀可聞。我的心沉靜下來,把新發生的這起殺人案件整理完畢以後,再把最近跟著辦理的幾個小案件的破案經過又記錄下來。不知不覺,時間就很快過去了。

    夜裏一點剛過一點,李萍就走進了辦公室。我站起來打個招唿,李萍一邊示意我坐下,一邊走到邱佩瑤的身邊把她搖醒。

    邱佩瑤夢怔著醒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隻手扶著桌麵,另一隻手朝空中擺了擺,算是向我倆告別。這一擺手,我的夾克險些從邱佩瑤的身上掉下來。邱佩瑤一下子清醒了許多,發現自己披著我的夾克衫,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把夾克從身上拿下來,還到我手上,然後衝著李萍笑笑,轉身往外走。在邱夏離開房門口的時候,我的直覺感到邱佩瑤又迴頭朝著自己看了幾眼。對視過去,邱佩瑤的臉上竟然多了幾分嬌羞,然後她就一低頭,匆匆地跑了。

    第二天中午快下班的時候,黃局長他們押著張曉迴到縣局。黃局長坐在刑警隊辦公室,喝了杯水,就一招手把偵查員全叫過來,對大家說:“我簡單說啊,案件走到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目前還不是說到了全勝的時候。大家再辛苦一些,務必將材料搞紮實再休息。”說完,黃英華目視了一下王玉勝,王玉勝立刻會意,馬上夾著包領著支貴勇出去,帶上張曉去了看守所後麵的預審室。等王玉勝走出去,黃英華也站起來想走。無意之中,黃局長看見了我的筆記本,封麵上三個質樸蒼勁的魏碑體簽名引起了他的注意。黃局長拿起來翻開隨便瀏覽了一下,馬上轉過身,帶著欣賞的眼神打量了我兩眼。

    我此時正在沙發上迷瞪。昨晚上由於興奮,實在沒什麽睡意,直到拂曉時分,我才躺在沙發上睡去。黃英華迴來的時候,我剛剛醒過來。

    黃局長把筆記本放在桌上,若有所思地對著我說:“你下午幹啥去?”

    我站起來,疑惑地答道:“我不出去”。

    黃局長接著說:“下午讓李萍看會李二芬,你跟著我去村裏把咱們的被子拉迴來”。我這才意識到黃局長他們昨天晚上一直沒迴住處,急忙關切地問道:“您沒睡吧,也跟著熬到現在?”

    黃英華一轉身,說:“習慣了。記著下午兩點,在辦公樓前等我”。說完,黃局長就轉身出去。

    下午不到兩點,我就跑到辦公樓前麵等黃局長。不大一會,黃英華就和陳斌說著話從樓裏走出來。他倆一擺手,我就緊跑幾步,跟著上了局裏的那輛老上海轎車。

    第一次坐局領導的專車,我有點拘謹,也不知道說啥好,就坐在後座不敢出聲。黃局長坐穩之後,就給我提了一個問題:“誌軍,你說對李二芬該怎麽定性啊?”

    我想想說:“得定殺人,她是共犯。”

    黃英華笑著問:“看材料上,她起先不知道張允亭會殺死者,她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結果。她有殺人故意嗎?”

    我立馬變得斬釘截鐵:“不對!她應該意識到張允亭會報複翁誌法,但是她對會發生什麽樣的後果持一種漠然放任的態度,屬於間接故意。至於她有被脅迫的因素,那也隻能到量刑時考慮,並不影響對案件性質的認定。”

    黃局長瞥了我一眼,然後滿意地點點頭,身體往後靠靠,就和陳斌說起另外一起案件。車子很快來到翁莊,王所長早早地等候在那裏。黃局長和鄉親們一一握手告別,鄉親們拉著黃局長的手一直不放,頗有點當年紅軍撤離時的味道。我被群眾表達出來的深情厚誼所感動,上車之後對著黃局長小聲說了一句:“老百姓真好!”

    黃局長這次滿意地點點頭,不無感慨地說:“是啊。我們也是百姓所生、百姓所養,啥時候也不能忘記百姓的厚恩。我對你們警校生一直有一個擔心,你們一出校門就當了警察,沒有體會過百姓的艱難。我怕你們以後業務上很精通,但是對老百姓沒有感情。對百姓沒有感情,將來還是一事無成啊。你能記住百姓的好,就是孺子可教!我也就放心了。”說完,黃局長再次把身體調整到最佳姿勢,對著陳斌感慨了一句:“老了,熬一夜就渾身酸疼”。陳斌聽到之後,就隔著車座探出手去,搭在黃局長的手腕上,一邊給他把脈一邊問:“還吃著藥了吧?”

    “今天忘了。”

    陳斌把手拿開,關心地說:“迴去再吃點降壓藥,你先睡會吧”。

    司機師傅看看黃局長,一加油門,車子穩穩地向著行駛起來。一路上,車上再也沒有說話,隻有黃局長輕微的鼾聲舒緩地飄蕩。而我對黃局長的囑托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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