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迴 曹孟德怒起三軍 諸葛亮密遣一將

    卻說玄德問孔明求拒曹兵之計。孔明曰:“新野小縣,不可久居,近聞劉景升病在危篤,可乘此機會,取彼荊州為安身之地,可拒曹操也。”

    玄德曰:“公言甚善;但備受景升之恩,安忍圖之!”

    孔明曰:“倘不取荊州,一旦曹操複至,我等何處安身?”

    玄德曰:“備與操爭雄天下,每與操所行相背:操以暴,備以仁;操以急,備以緩;故而,頗得人心。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今若背仁義而取荊州,則前功盡棄矣!”

    孔明曰:“此一時彼一時也!

    玄德曰:“吾寧死,不忍作負義之事。軍師且勿多言!”

    孔明曰:“容再作商議。”

    卻說夏侯惇敗迴許昌,自縛見曹操,伏地請死。操釋之。惇曰:“惇遭諸葛亮詭計,用火攻破我軍。”

    操曰:“汝自幼用兵,豈不知狹處須防火攻?”

    惇曰:“李典、於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

    操乃賞二人。惇曰:“劉備如此猖狂,真腹心之患也,不可不急除。”

    操曰:“吾所慮者,劉備、孫權耳;餘皆不足介意,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遂傳令起大兵五十萬,令曹仁、曹洪為第一隊,張遼、張合為第二隊。夏侯淵、夏侯惇為第三隊,於禁、李典為第四隊,操自領諸將為第五隊:每隊各引兵十萬。又令許褚為折衝將軍,引兵三千為先鋒。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

    太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孫權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險,亦不易取,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

    操怒曰:“劉備、劉表、孫權皆逆命之臣,豈容不討!”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孔融出府,仰天歎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

    時禦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與禰衡相善,衡讚融曰仲尼不死,融讚衡曰顏迴複生。向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家,對坐弈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將斬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言未已,廷尉又至,盡收融家小並二子,皆斬之,號令融屍於市。京兆脂習伏屍而哭。操聞之,大怒,欲殺之。荀彧曰:"或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道,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殺。"操乃止,習收融父子屍首,皆葬之。後人有詩讚孔融曰:

    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

    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

    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

    史筆褒忠直,存官紀太中。

    曹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隻留荀彧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托孤。玄德引關、張至荊州見劉表。表曰:“我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托孤於賢弟。我子無才,恐不能承父業,我死之後,賢弟可自領荊州。”

    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侄,安敢有他意乎!”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玄德急辭劉表,星夜迴新野。劉表病中聞此信,吃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為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怒,關上內門;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時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瑁當住曰:“公子奉父命鎮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離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見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將轉增,非孝也。宜速迴。”劉琦立於門外,大哭一場,上馬仍迴江夏。劉表病勢危篤,望劉琦不來;至八月戊申日,大叫數聲而死。後人有詩歎劉表曰:

    昔聞袁氏居河朔,

    又見劉君霸漢陽。

    總為牝晨致家累,

    可憐不久盡銷亡!

    劉表既死,蔡夫人與蔡瑁、張允商議,假寫遺囑,令次子劉琮為荊州之主,然後舉哀報喪。時劉琮年方十四歲,頗聰明,乃聚眾言曰:“吾父棄世,吾兄現在江夏,更有叔父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為主。倘兄與叔興兵問罪,如何解釋?”

    眾官未及對,幕官李珪答曰:“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發哀書至江夏,請大公子為荊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敵曹操,南可以拒孫權。此萬全之策也。”

    蔡瑁叱曰:“汝何人,敢亂言以逆主公遺命!”

    李珪大罵曰:“汝內外朋謀,假稱遺命,廢長立幼,眼見荊襄九郡,送於蔡氏之手!故主有靈,必當殛汝!”

    蔡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李珪至死大罵不絕。蔡瑁遂立劉琮為主。蔡氏宗族,分領荊州之兵;命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守荊州;蔡夫人自與劉琮前赴襄陽駐紮,以防劉琦、劉備。就葬劉表之柩於襄陽城東漢陽之原,竟不訃告劉琦與玄德。

    劉琮至襄陽,方才歇馬,忽報曹操引大軍徑望襄陽而來。琮大驚,遂請蒯越、蔡瑁等商議。東曹掾傅巽進言曰:“不特曹操兵來為可憂;今大公子在江夏,玄德在新野,我皆未往報喪,若彼興兵問罪,荊襄危矣。巽有一計,可使荊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

    琮曰:“計將安出?”

    巽曰:“不如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

    琮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業,坐尚未穩,豈可便棄之他人?”

    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夫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今曹操南征北討,以朝廷為名,主公拒之,其名不順。且主公新立,外患未寧,內憂將作。荊襄之民,聞曹兵至,未戰而膽先寒,安能與之敵哉?”

    琮曰:“諸公善言,非我不從;但以先君之業,一旦棄與他人,恐貽笑於天下耳。”

    蔡瑁複出,謂劉琮曰:“將軍自料比曹公何如?”

    琮曰:“不如也。”

    瑁曰:“曹公兵強將勇,足智多謀;擒呂布於下邳,摧袁紹於官渡,逐劉備於隴右,破烏桓於白狼:梟除蕩定者,不可勝計。今以大軍南下荊襄,勢難抵敵。主公不可遲疑,致生後悔。”

    琮曰:“將軍見教極是。但須稟告母親知道。”隻見蔡夫人從屏後轉出,謂琮曰:“既是眾議,何必告我。”於是劉琮意決,便寫降書,令宋忠潛地往曹操軍前投獻。宋忠領命,直至宛城,接著曹操,獻上降書。操大喜,重賞宋忠,分付教劉琮出城迎接,便著他永為荊州之主。

    宋忠拜辭曹操,取路迴荊襄。將欲渡江,忽見一枝人馬到來,視之,乃關雲長也。宋忠迴避不迭,被雲長喚住,細問荊州之事。忠初時隱諱;後被雲長盤問不過,隻得將前後事情實告。

    雲長大驚,隨捉宋忠至新野來見玄德,其時,孔明正自軍前操練兵馬,見雲長擒宋忠而至,向前問曰:“此為何人?”

    雲長具言其事,遂問孔明如何處之。

    孔明曰:“此事且不可報與主公。”

    雲長問曰:“因何不報?”

    孔明曰:“若據實相報,則我主危矣!”

    雲長惑而不解,問曰:“軍師何出此言?”

    孔明曰:“前翻夏侯惇敗軍於博望坡,迴報曹操,操必親舉大兵來攻新野,量新野彈丸之地,何能拒敵?”

    雲長曰:“軍師有何妙計?”

    孔明曰:“軍機大事,豈可泄漏?雲長且隨我至軍中密議。”

    孔明吩咐眾軍兵自行操練,又命人好生看管宋忠。遂引關羽至軍中坐定,孔明曰:“今蔡瑁欲背主公而獻荊州,降曹操,操若得荊州,必並荊州之兵夾擊新野,且新野兵少糧缺,我軍腹背受敵,安得不敗?”

    雲長曰:“軍師之意若何?”

    孔明曰:“主公乃世之仁君,前者亮勸主公取荊州以拒曹操,主公寧死不從,然今日,勢危至此,事不容緩,當早圖大計。劉表臨危托孤於主公,若再執其子而奪其地,主公斷不肯為。縱雲長擒宋忠往見主公,亦於事無補,恐空使主公傷神勞思耳!”

    雲長曰:“依軍師之意,當何以處之?”

    孔明曰:“吾欲使雲長密引一軍,並宋忠同往荊州,見守城官,隻說曹操遣人至荊州受降,賺開城門,趁機殺入城中,則荊州可得。”

    雲長曰:“此計甚妙,然背主而為,非忠君之道。隻恐事後大哥見罪。”

    孔明曰:“若主公見罪,吾自當之!”遂關羽從孔明之言。

    且說玄德正憂曹操舉兵來犯,忽報公子劉琦差伊籍到來。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降階迎之,再三稱謝。

    籍曰:“大公子在江夏,聞荊州已故,蔡夫人與蔡瑁等商議,不來報喪,竟立劉琮為主。公子差人往襄陽探聽,迴說是實;恐使君不知,特差某齎哀書呈報,並求使君盡起麾下精兵,同往襄陽問罪。”

    正說間,孔明至,言探子密報,劉琮已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 籍大驚曰:“若如此,使君不如以吊喪為名,前赴襄陽,誘劉琮出迎,就便擒下,誅其黨類,則荊州屬使君矣。”

    孔明曰:“不然,前者,劉琦親迴荊州,亦不得進城,今主公若往,彼安得不防?當另行奇謀取荊州。”

    玄德垂淚曰:“吾兄臨危托孤於我,今若執其子而奪其地,異日死於九泉之下,何麵目複見吾兄乎?”

    孔明曰:“如不行此事,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敵?”

    玄德曰:“不如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議間,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忙發付伊籍迴江夏整頓軍馬,一麵與孔明商議拒敵之計。孔明曰:“主公且寬心。前番一把火,燒了夏侯惇大半人馬;今番曹軍又來,必教他中這條計。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

    便差人四門張榜,曉諭居民:“無問老幼男女,願從者,即於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暫避,不可自誤。”又差孫乾往河邊調撥船隻,救濟百姓;差糜竺護送各官家眷到樊城。一麵聚諸將聽令,先教關平引一千軍去白河上流頭埋伏。各帶布袋,多裝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來日三更後,隻聽下流頭人喊馬嘶,急取起布袋,放水淹之,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又喚張飛引一千軍去博陵渡口埋伏。此處水勢最慢,曹軍被淹,必從此逃難,可便乘勢殺來接應。又喚趙雲引軍三千,分為四隊,自領一隊伏於東門外,其三隊分伏西、南、北三門,卻先於城內人家屋上,多藏硫黃焰硝引火之物。曹軍入城,必安歇民房。來日黃昏後,必有大風;但看風起,便令西、南、北三門伏軍盡將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火勢大作,卻於城外呐喊助威,隻留東門放他出走。汝卻於東門外從後擊之。天明會合張飛、關平收軍迴樊城。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一半紅旗,一半青旗,去新野城外三十裏鵲尾坡前屯住。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在右。他心疑必不敢追。張飛卻去分頭埋伏。隻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後卻來白河上流頭接應。

    孔明分撥已定,乃與玄德登高了望,隻候捷音。

    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為前隊,前麵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奔新野來。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坡,望見坡前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向前。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各歸左右。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麵必有伏兵。我兵隻在此處住下。”

    許褚一騎馬飛報前隊曹仁。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伏。可速進兵。我當催軍繼至。”許褚複迴坡前,提兵殺入。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時日已墜西。許褚方欲前進,隻聽得山上大吹大擂。抬頭看時,隻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對坐飲酒。

    許褚大怒,引軍尋路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又聞山後喊聲大震。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曹仁領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軍士至城下時,隻見四門大開。曹兵突人,並無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盡帶百姓逃竄去了。我軍權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兵。”此時各軍走乏,都已饑餓,皆去奪房造飯。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初更已後,狂風大作。守門軍士飛報火起。曹仁曰:“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自驚。”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曹仁急令眾將上馬時,滿縣火起,上下通紅。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後人有詩歎曰:

    奸雄曹操守中原,

    九月南征到漢川。

    風伯怒臨新野縣,

    祝融飛下焰摩天。

    曹仁引眾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軍士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曹仁等方才脫得火厄,背後一聲喊起,趙雲引軍趕來混戰,敗軍各逃性命,誰肯迴身廝殺。正奔走間,糜芳引一軍至,又衝殺一陣。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一陣。到四更時分,人困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人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馬盡嘶鳴。

    卻說關平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黃昏時分,望見新野火起;至四更,忽聽得下流頭人喊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流衝去,曹軍人馬俱溺於水中,死者極多。曹仁引眾將望水勢慢處奪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隻聽喊聲大起,一軍攔路,當先大將,乃張飛也,大叫:“曹賊快來納命!”

    卻說張飛因關平放了上流水,遂引軍從下流殺將來,截住曹仁混殺。忽遇許褚,便與交鋒;許褚不敢戀戰,奪路走脫。張飛趕來,接著玄德、孔明,一同沿河到上流。劉封、糜芳已安排船隻等候,遂一齊渡河,盡望樊城而去,孔明教將船筏放火燒毀。

    玄德見眾將皆齊聚,獨不見關羽,乃問孔明曰:“今日對敵,何不見雲長?”未知孔明如何應答,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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