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圓形的氈房,隱藏在一片耐旱的胡楊林裏。氈房位於王府的偏僻處,靠著半坡而建,南側是成片的沙棘胡楊。西側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黃得耀眼,映襯著綠油油的草原。這裏沒有機械的轟鳴,沒有人聲沸騰的嘈雜,沒有煙囪噴出的黑煙,隻有翱翔的鷹群,在此不斷盤旋。

    哈薩克族的氈房,形狀如同“全”,係有連結固定的繩索,可以拆卸和搬運。氈房用紅柳做成圓柵屋頂,木柵外圍著芨芨草編成的牆籬,再裹以厚厚的擀氈。毛繩在外麵攔腰紮緊。頂部覆以鬆動的篷氈,通風涼爽。房頂氈飾有紅色的圖案,如同清朝的紅翎官帽。門簾的作用是冬季擋風雪。[1]

    鐵木爾推開門簾,房內是一鋪大炕,炕前擺著微卷的矮桌,散著暗沉的色澤,上麵擺有羅盤、司南、木魚等。炕上鋪的是帶有花紋的羊毛氈。兩邊整齊地疊放被褥,用各種花布蓋好。牆壁掛著吉祥物貓頭鷹,還有係著鈴鐺的銃鼓,旁邊是白銅飾件的櫥櫃,櫃裏堆著書籍和彈撥樂器。角落的神龕裏豎有兩尊石像,供養著水果和鮮花。香灰積得很厚,雖然簡陋,卻顯得靜寂威嚴。[2]

    靠牆放著裝有貴重物件的木箱,鋪有半圓的花氈,圖案是色彩鮮明的布老虎、荷包、紅肚兜。這是三十年前,他親手縫製的作品。在稀薄的光線下,有小顆小顆的塵埃,恍如蝴蝶翅膀的鱗粉。鐵木爾將手伸進箱底,這是秘密藏物的場所,隻有他們倆知道。果然,他摸到一封信函。

    爾:

    予自知時日無多,有件事須與汝一提,予乃初見汝於克孜爾石窟,那日風雨雷鳴,窟內躺一婦女,著黑白相間服飾,深受重傷,血流遍地,疑似為仇家所追殺。此婦右手,護住盛放汝之搖籃,左手攥一奇特徽章,圖案是“紅玫瑰圖騰”,眾皆不明,徽章是何涵義……

    予曾派人去追蹤,結果無一複返,廿年間毫無線索,按予臆斷,這或是來自西方,予一直不告知汝身世,是知此行極其兇險,不想讓汝冒然送命。因按汝之性格,必不顧一切探究到底。而今予時日無多,若不加以記錄,真相將永埋世間矣。現汝已知曉,如何選擇隨汝所願。

    父

    鐵木爾凝視地麵,似乎若有所思。他從沒想到自己的身世如此複雜,屋子裏的光線亦開始暗淡。恍惚中他似乎被卷進了旋渦,其間潮流洶湧,他感覺自己如同背負著鐵錨,仿佛赤身 裸體地躺在冰塊,瞬間一股寒流從背部蔓延,血液亦被凝固,如同突然墜落到深淵,眼前一片黑暗,如瞽目。

    窗外天空陰沉,太陽融化在大塊灰暗的雲後,濕濕冷冷,看著倒像半遮的月亮。鐵木爾是堅毅的硬漢,他迅速地調整心態,他知道,他麵臨的將是冰雪!寒冷至極的冰雪!不過他絕不會屈服!

    朝陽逐漸遠離陰霾,重新遍灑光與熱。鐵木爾出門的時候,馬車早已等待。火磚鋪設的暖色路徑。郡王的幕僚亦前來送別。臨別前,他略帶憂傷地說,“節哀順變!咱們會按照先生的遺囑,將骨灰灑向世間。”

    注釋[1]:氈房,哈薩克語稱“宇”。

    注釋[2]:貓頭鷹是哈薩克族的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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