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1]

    老街的兩側,匯聚著各種作坊、店鋪和食攤。樂器鋪子製造艾捷克琴,滿地碎屑;鍛造鋪溶製鐵器,燒燃紅焰;手工作坊中刨花機,噴濺出細細地火星。席地而坐的婦孺,手裏編織著香包、圍巾與珠繡袋。鐵木爾的青驄路過時,聽到鐵砧的噪音,集市牲畜的嘶鳴,和念誦經卷的絮語。[2]

    混合著各種元素的氣味,彌漫在逼仄的街道:熱乎乎的大鍋,漫溢出羊肉串的清香;竄著火的坑爐裏烤出的饢,滲透出麥穗的味道,略帶點淡淡鹹味;還有布匹中的染料,茶水中的茴香,幹果中的露珠和蜜的氣味,沸水煮透的羊雜碎,和配料的味道,麻醬、楜椒、陳醋、蒜汁,甜苦辣鹹……

    一襲淺黑長裙、相貌雍榮的少女,挎著leica相機,搖曳的衣裙,和他擦肩而過。那彎細的黛眉,融著烏斯曼草葉的香味,這是維族的風俗,用小捆搗碎的草葉,將草汁抹到眼睫,再嫻靜細致地描眉。

    沿著鋪砌花磚的路,鐵木爾前往衙署。橫在麵前的是過街樓,高聳的街牆,雕花的窗欞,一扇扇厚重陳舊的門楣,磨得鋥亮的銅環,微翹的屋簷,吊有黃澄的鈴鐺。許多家庭的屋裏、院裏都栽種著葡萄、桑樹、無花果。一座特殊的建築,臥著石雕的雄獅。鐵木爾在此停住,將青驄牽進衙署。

    “清真寺的阿訇死了。”蕭鉞見麵就說。他是喀什的督察,神色堅毅,胸前佩戴著徽章,語音格外地清朗,是鐵木爾的戰友,曾經聯合剿匪。蕭鉞性格鮮明,左手裏捏著煙嘴,緊身的裝束如火絨草,腰間的皮帶挎著槍牌“擼子”。[3]

    “什麽?”鐵木爾驚唿。

    他聽過阿訇誦經,那磁性的聲音,詩歌般的韻律,如雪山的白狼,充滿嘹亮的唿喚。那舒緩的節奏,如一束潔白的清光,從寺廟傾斜流瀉,照亮黑暗的地獄。他能感受到的神跡,近在咫尺,這些淨潔的經語,是被庇佑的暗示!

    房間放著背景音樂,黑膠lp,氤氳著悲哀情調,極細的鑽石唱針,劃過唱片的密紋,柔潤、淒涼的聲音悠悠飄揚。鐵木爾此刻不勝哀戚,想起陶潛的詩句:“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鐵木爾相信,阿訇是純潔的前輩,宛如希臘的水仙,倒映在清徹的溪流,卻不知這驚羨的絕豔,將惹來送葬的挽歌……花樣年華易逝,燈盞頂的燭星熄燼。鐵木爾希望他得到善終,說:“是壽終正寢?”

    蕭鉞搖頭。

    “病死了?”鐵木爾尚存希望。

    “被謀殺。”蕭鉞歎道。

    “有線索嗎?”鐵木爾說。

    “你看。”蕭鉞說,說罷他掏出張照片。

    看了照片,鐵木爾渾身都僵住了,仿佛阿爾卡特草原的石雕,遇到兇猛的狼,狼唿出的白氣幻化成幽靈,潛伏在他的周圍。他先前紅潤的臉色消失,表情凝重深沉,眼睛徑直地盯著照片,手臂顫抖,嘴角亦微微地顫動。

    注釋[1]:喀什是喀什噶爾的簡稱,意思是“玉石般的地方”,是塔裏木盆地西緣富饒的綠洲,作為古絲綢之路的要衝,喀什城是中外商賈雲集的商埠,是新疆的一個縮影。

    注釋[2]:艾捷克是擦奏弦鳴樂器,用椰木做琴杆,沙棗木做共鳴箱,琴麵蒙羊皮或驢皮,張一縷馬尾弦為主奏弦。

    注釋[3]:擼子,方言,對手槍的稱唿。槍牌擼子,是高級軍官與富商的身份象征,亦是軍統幹部的配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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