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民國23年3月26日,即伊斯蘭教曆1352年12月10日,這天是古爾邦節,一切都是從那晚開始的。[1]

    地點:艾提尕爾清真寺。[2]

    內景:殿中有雕花的圓柱,上麵刻著精雅的圖案,仔細看有佛教的卍字。內殿如封閉的容器,看起來闃靜,卻有潛藏的暗流洶湧。德高望重的阿訇,靜靜地跪拜,整個世間除了他的誦經聲,再聽不到別的喧響。

    人物:阿訇。他半輩子駐留在此,孤燈相伴,青袍相隨,和粉塵俗世背道而馳,偶爾瞥向掠越天際的神鴉,那舒展開的黑澤翅翼。對他而言,宗教是一種隱喻,類似冰海島嶼,與世隔絕,卻自有天地。[3][4]

    誦經完畢。殿內卻愈加魆黑,恍如黑暗的隧道。阿訇往前望去,發現桌案間的燈盞,被從簾帷襲進的冷風吹熄,他暗討不吉利,因為這盞是長明燈,晝夜從不間斷,燈滅則意味著生命的終結!

    他迅速地重新點燃,燈芯略微搖擺,在昏暝的空間內閃爍微光,微光熠熠,暗黃的牆壁,開始有清晰的折射。這是用純油脂精製而成的酥油燈,火光穩定,持久,燃燒時散發清淡的香味,類似桃酥的味道,隨風蜿蜒彌漫,外麵是迷境般的寒冷。

    驟雨降臨的瞬間,氣溫劇降,朔風唿嘯。清真寺側旁的集市,架著帳篷破裂的羊圈,羯羊渾身被雨淋濕,躺在僵硬的稻秸裏,喊出焦慮的咩聲。唰喇喇的碎雨,猶如水銀傾瀉,如千道切葉蜂的蜂針蹁躚紛墜。高聳的桑榆樹都在不停顫抖。唯獨寺院西端的廊廡,掛著晶瑩的雨滴,如塵世間的淨地。

    淩晨時刻,阿訇聽到細微的簌響,他摸索著穿起棉襖,往主殿蹣跚走去。曾經無數次,他都在黑夜中這樣的時刻醒來,甚至萬籟俱寂的情況下,他的心都特別敏感,好似在守護著某種東西!

    某種神聖的東西!

    阿訇環視周圍,燈盞依然閃爍搖拽,隻有他的影子匍匐在地,宛如失眠的鯨魚露出脊背。主殿靠158根淺藍的圓柱支撐,呈方格狀,頂棚和木柱的四角,都是精美的木雕和彩繪的藻井圖案。主殿正中的牆壁,有個神秘的精致壁龕,內藏轎式寶座。他倏地鬆了口氣,或許是多慮了。

    結果刹時間,封閉的殿門卻猛地搖晃!門被推開的瞬間,撲進潮濕清冷的雨霧,浮現出來的是神秘男子,容顏莫測,罩著輕薄的黑麵紗,戴著奇怪的六角帽,此帽整體如同阿拉伯禮拜殿的拱圓形屋頂,帽簷2/3高的位置,攢聚6個等邊形。

    阿訇的心髒怦怦跳撞,顯然認出此帽的來曆……這項怪異的氈帽,如同靈祭的器具。隱約吹來的晚風,卻如海灣的潮汐,內殿的酥油燈搖颺。阿訇想過去搭訕,掩飾不安的情緒,類似荷馬史詩《奧德賽》的情節。

    阿訇甚至想到黑彌撒:魆黑如硯箱裏の墨的夜晚,破敗坍塌的教堂,有個叛逆的教徒,穿著插著三根針的黑法衣,聖壇裏裝飾著貓頭鷹,蝙蝠,癩蛤蟆,燃燒著黑色的蠟燭,懸掛倒置的十字架。最後用糞便弄髒聖餐,用聖水淹死未經洗禮的新生雜種。一切和傳統逆反。撒旦崇拜。

    “叛徒!”神秘客頓時猛喝。那種鄭重的聲音,如同在起風的夜裏,朗誦《漢謨拉比法典》。他拿出一卷密詔,列舉阿訇的罪狀,舊而薄脆的紙頁,被風吹得翩翩作響,有潦草的鉛墨字跡。

    阿訇表情略顯緊張,手掌沁出細密汗珠。火光照亮他的眉睫,遮擋的眼瞼在顫抖。他信奉最古老的宗教,比倭國的神道教更老,亦是伊斯蘭教的本源。他守在清真寺裏,其實是暗含深意,仿佛木馬腹裏躲藏的希臘將士。[5]

    神秘客的話題,是要他交待“禁物”的地點,這雖是模糊的暗示,卻讓阿訇直冒冷汗,寒意順著脊椎一路蔓延。這是個古老的秘密,隱藏了3000多年,現已湮沒在漠漠沙海。曾經遭到過窺視、封鎖和庇護,古代的各個國家、種族、部落對此都有過搜尋。

    然而此君是如何得知的?阿訇心存疑問。電光火石間,他就領悟過來,原來是慘遭出賣,  阿訇略有點憤怒,他的真實身份,和這個古老的秘密,全世界僅兩人知道,顯然他已知道是誰說了出來……不管是威逼利誘,隻要吐露就是不可原諒的!

    阿訇想起那肮髒的典故,猶大為了30枚銀圓,就狠心出賣耶穌。他熟悉《聖經》的章節,深刻得渾如榕樹的紋理。猶大到耶穌跟前說:“請拉比安”,耶穌對他說:“朋友,你來要作的事,就作吧!”

    神秘客見阿訇不語,十分鍾後,確定他是不會說出來的。他知道這類教徒,都是冥頑不靈的頑固,腦筋跟化石骨似的,沒必要浪費時間,於是他舉起弩機,準備扣弦發射,“以真主的名義……”

    這是種遠程射殺傷性武器,具有極強的威懾力,戰國時期就盛行,即便是現在依然風靡西域——弓橫裝於弩臂前端,把方鏃箭置於弩臂的矢道,瞄準目標,隨後扳動弩機,弓弦迴彈,箭即迅疾射出。

    阿訇一聲悶哼,胸部劇烈地疼痛,才聽到對麵傳來的弓弦和箭羽破空的聲音,在內殿長廊裏迴響,仿佛秋雁的悲鳴,不斷地徘徊低旋。箭的速度超過音速如此之久,隻能說明兩件事情:距離近,威力巨。

    “沒中心髒。”神秘客說,“不過沒關係……”

    說罷他就轉身離去,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阿訇的意誌開始模糊,意識到這是毒箭。忽然間他害怕起來,不是怕死,而是這個古老的秘密,現在隻剩他1人知道了,得做點什麽……他焦急地想,時間滴嗒而過,他從沒感覺過時間如此寶貴!

    阿訇痛苦地抽搐,但他的意誌堅韌,因為——他無時無刻堅守著,人類曆史裏最大的秘密!此刻他的體能,如同煮茶的殘火,即將油盡燈枯,頃刻即將熄滅,但他還是用手指沾血,竭力地在地麵劃下……

    注釋[1]:古爾邦,意為獻祭、血祭。

    注釋[2]:艾提尕爾清真寺,國內最大的清真寺,中亞三大清真寺之一。

    注釋[3]:阿訇,即清真寺的主持。

    注釋[4]:神鴉,指廟裏吃祭品的烏鴉。

    注釋[5]:神道教,以“自然崇拜”為主,屬於泛靈信仰,自然界的山川﹑森林﹑太陽﹑火﹑雷﹑動物和祖先的靈魂等,都是祭祀崇拜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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