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珩頓了一下腳步,看了他一眼,繼續飛快往三葉房間去。


    三葉正正好打開門來,見顧珩來勢洶洶,忙讓出道。


    顧珩將桑柔抱到房內軟榻上放好,三葉已過來,替她把了下脈,皺眉:“如今毒性已愈發猛烈,情況刻不容緩。她這樣每發病一次,身體就要折損幾分。”


    顧珩將她半抱在懷中,問:“前輩有沒有辦法讓她少些痛苦?”


    桑柔疼得牙齒直打顫,衣衫薄,他攬在她身後的手可感到滲出來的汗水詢。


    看著她受盡折磨而無能無力,最痛不過於此。


    三葉早已背過去拿了藥箱,打開布裹,裏麵一排銀針鱗次排列,他挑起一根,放在火上烤製一會兒,攬上桑柔的衣袖,對著幾處紮刺幾下霰。


    桑柔的眉頭微微鬆懈下來。


    “這樣抑製痛覺的方法對她來說除了能減幾分痛楚,其他一點作用沒有。而且隨著發病愈發密集起來,疼痛隻會愈來愈烈,我怕……她就會扛不住,而放棄。”


    顧珩緊緊看著桑柔,這時她已半昏厥過去。


    他一張臉凝霜般沉冷,說:“明日我即出發去雪崖城,我派人護送你們迴竹塢。那處清淨且離此處近一些,讓阿柔現在那裏養病。”


    三葉看了眼一直站在門口的鶴枳,點頭。


    **


    桑柔在顧珩懷中醒來。


    自這次相逢之後,睡覺時,他總喜歡將她整個牢牢摟在懷中,心口相貼。從前也是相擁而眠,卻不似這般緊密。


    桑柔睡得脖子僵疼,心裏想著,待會兒等跟他好好說說,這樣睡兩人都睡不好。


    她等了等,卻不見顧珩醒來的跡象,心裏有些奇怪。抬眸見他眼底灰青,憶起自己昨夜好似發病了,該是將他嚇得不輕,心疼地伸手撫了撫他臉頰。


    手被握住。


    “再睡一會兒。”他出聲,嗓音沙啞。


    桑柔心頭一扯,更是疼惜。


    “嗯。”她埋在他肩頭,一手與他相扣。


    分明是他要睡一會兒,但最先睡過去的還是桑柔。感覺懷中的人已安穩下來,顧珩緩緩睜開眼,眼中滿是紅絲密布。昨夜幾乎一夜沒睡,她的痛不欲生,他一一看在眼裏,感覺自己心頭仿若承受她雙倍的苦痛,那種無能為力的自責和對她的心疼,生生要將他覆滅。


    手中握著的她的手,柔軟無比,但瘦削的骨節硌著他掌心,全都化成錐心的痛。


    那麽多個他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承受著那樣的病痛折磨,是該有多無助絕望?阡陌淩波同他說起過她發病時的場景,那時光光聽著想象著,已覺該是十分難熬。如今真真正正地看著,才知從前想象不及這一分。他將她抱得極緊,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每一分痛苦,她整個身體止不住地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三葉連施幾次針,卻不過片刻的減緩。她幾次暈厥,又幾次被疼醒,出了一身汗,眉睫濕潤,無力地望向他時,他驚痛萬分地看到了灰暗之色,那是已不想再忍受的絕望。


    她想放棄。


    平日不敢跟他透露一份的情緒,在那樣再無力顧及的時刻,表露無遺。


    阿柔……


    顧珩闔眸,眼角已濕。


    三葉以毒製毒的方法並沒有前車之鑒,或許,能夠一舉解毒,或許,用到她身上根本沒用,也或許,雪靈草的毒會反噬她的身體,害得她再中劇毒,可能會就此斃命。


    他至今還沒同她說起這個解方。


    若是自己,他可以毫無顧慮地豁出去一試。但是她……


    為了能讓她活下來,為了能讓她留在自己身邊,這樣的舉動是對對錯,他已分不清楚。


    “阿柔。”他喚醒她,無意外地發現如今叫醒她越來越艱難。


    她嗜睡得讓他覺得可怕。那安靜的模樣,讓人感覺不到生氣,他害怕她會就此一睡不醒。夜夜將她摟得那麽緊,隻想感知她的心跳,她的微弱動作,告知自己,她還好好的,在他懷裏。


    桑柔朦朦朧朧睜開眼,看了眼外頭,卻發現天已大亮。


    “哇,我們這是又睡了多久?”


    顧珩說:“沒多久,不過也不早了,得起來了。”


    桑柔仍覺得身上倦乏不已,但知道得起來吃藥,點了點頭,便直接爬到了顧珩身上去,閉著眼,再偷懶一會兒。他會將她抱起來,她知道。


    顧珩單手將她摟在懷裏,坐起來,拿了衣物,幫她穿起來,動作嫻熟。


    桑柔半眯著眼,看著直笑。


    “嘖嘖,唐唐齊國太子親自為我更衣,我也算此生無憾了。”


    顧珩刮了刮她鼻子,說:“這樣就無憾了?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同你做,為你做呢。”


    桑柔睜眼,滿是興奮:“什麽?還有什麽?”


    神情是與憔悴容色不相匹的明豔。


    顧珩心頭刺痛一下,說:“齊國岐山桃花源


    ,燕國蒼岩山菊花園,我們都去過了,大梁四國四時景,還有芬國千頃荷花塘,以及……”他看著她,“你們靖國的梅山沒去過。還有其他美景奇觀,我想同你一一看遍。”


    桑柔愣住。


    “阿柔,你可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可以趁現在,向我討要願望,我都會答應。”


    桑柔眼眶微濕,說:“那可太多了,我得好好想想。”


    顧珩替她揾了下眼角,點頭:“嗯,你慢慢想,不著急。”


    “穆止……”


    “嗯?”


    “如果這些願望來不及實現……”


    “不怕,我們還有來生。”


    桑柔瞪大眼:“什……什麽?”


    顧珩一邊輕捋著她睡亂的頭發,一邊說:“阿柔,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我想要與你長長久久,白首偕行。可是,你卻為此忍受著莫大的苦痛……”他停下手中動作,無比溫柔地望進她眼裏,“如果……如果你覺得實在不想再承受這些痛苦,想要放棄,那就……放棄好了,我沒關係。”他眼波柔軟,臉色平靜,聲音卻帶著他自己都沒知覺的緊繃。


    “穆……止……”桑柔哽咽。


    “別哭。”他歎了口氣,將她摟入懷中,“別哭,阿柔。你一哭,我就會動搖自己的決定。”


    換來桑柔更不可抑製的哭泣。


    放棄這個詞無數次出現在桑柔的腦海中,一路忍下來,無非是紅塵執念太深,這人世有她不願割舍的人。但常常,她也會覺得,太折磨,想著一了百了,解藥難尋,但毒藥四處可得,她就隨行帶著一包致命毒粉,當然,在顧珩出現的時候,已被她偷偷扔掉。


    昨夜發病時,那樣強烈的放棄輕生想法不可抑製地又浮現,痛不欲生,何不就此了卻殘生?


    可還有他啊,她死了,他該多難過?


    他可以為她繼續活,但那樣的孤獨寂寞,一定很難忍受。


    她掙出他懷抱,看著他說:“我確實想過放棄……”


    顧珩握在她臂上的手立馬收緊幾分,桑柔感受到。


    “但是,我舍不得你呀!”她想笑,笑意還未漫出來,淚水先湧出,她伸手抹了抹,“穆止,我會盡量堅持,能活多久是多久。但是,若真有一天,我再沒辦法堅持下去,你也要跟著我一起放棄好嗎?”


    顧珩看著她,薄唇緊抿,沒說話。


    桑柔實在沒辦法再看他的眼神,裏頭滿是掙紮痛苦之色。她低頭,將臉埋在手心,淚水大滴大滴滲出。


    她哽著聲說:“有時候我會想,當初你若沒有遇到我,會不會過得好一些。不用因我的身份,千方百計隱瞞提防。不會因為我的關係,決策艱難。現在也不會因為我的身體,而這般糾結痛苦……若你沒遇到我,一定要輕鬆很多……”


    半晌沉默,顧珩將她臉捧起來,看著她,說:“是。或許會輕鬆許多,但一定不會有著過去那段時日的快樂幸福。若沒有你,我不過是一個冰冷殺伐的政客,那樣的人生……從前想著,覺得也沒什麽不好,但是,如今遇見你,會覺得若就此一生,該多可怕,即便坐擁天下,也是寂寥蒼涼。”


    桑柔說:“或許,你會遇到其他人,天底下有那麽多好的姑娘,比我好的,要那麽多。沒有我,你一樣可以擁有愛情,一樣可以幸福快樂。”


    顧珩搖頭:“可上天讓我遇見了你,讓我再看不入眼別人。你給予我的即便是一星半點,是別人傾盡天下也沒辦法比擬的上。遇見你,讓我發現自己是一個多麽孤獨的人,而這份空虛,也隻有你能填滿,你懂嗎?”


    桑柔撲進他懷裏:“我懂我懂!”


    **


    謝謝藤子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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