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你不知道,從你昨日迴來開始,便有人緊接著硬闖密竹林。本以為不過是個不知所謂的毛小子,卻不知他竟這般頑韌,都一天一夜了,還在闖關破陣。”


    三葉於一旁說道:“做什麽和丫頭生氣,你這迷陣緊密的很,便是來一個軍隊也不一定能闖得進來。那人單槍匹馬,戰到現在,估計也差不多了,這一條命,怕也是折了七八分,就是迴頭要給他收屍,著實麻煩了些。崾”


    桑柔臉色已大變。


    三葉看到見她臉色不好,手中筷子一放,探手把在她腕上,神色一凜,說:“丫頭,你怎將身體搞成這樣?”


    桑柔卻已完全再聽不進去一句話,扔了碗筷,急忙往屋外跑去。


    桑梓緩緩吞下一口新鮮冬筍,說:“年輕人的事,我們終究管不了。但是三葉你也頗不厚道,說的那麽嚴重,看把公主嚇的!”


    三葉卻不以為然,說:“這丫頭有多機靈你不知道?我三言兩語激將法,她會看不穿?隻不過情極智虧,感情呀……”終沒有再說下去,安靜地吃起了飯。


    鶴枳關上窗,迴到飯桌前,說:“你們真不覺得這裏受害最大是我嗎?我之前辛辛苦苦布置的迷陣,經他們那麽一鬧,得毀了多少,往後要恢複,又得費好大一番功夫!”語氣甚是不平。


    三葉說:“你放心,這個你有的是機會報仇!”


    鶴枳從三葉幾分意味深遠的笑容裏悟出什麽,登時就釋然了,說道:“吃吃吃!菜都涼了,趕緊,不用等他們了!躪”


    **


    天已迫暮,餘暉已式微。


    顧珩堪堪躲過一支流劍,卻被後方掃過的竹節擊中,登時被打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一身白衣已盡數染紅,衣裳上到處都是口子,滲著鮮血,俊美的一張臉此刻全是汙濁的血跡與泥塵,鬢發微亂。


    這時她不曾見過的,將自己弄得這般狼狽模樣的顧珩。


    無風的竹林,耳邊時不時傳來幾聲鳥鳴,她在他五十米開外站定,望著他,夕陽透過枝葉子在她身上烙出斑駁紋樣。


    顧珩猛地抬頭,目光淩厲,一下便捕捉到她身影,眼色深深,攫著她。


    他掙紮地站起來,向她一步步走近,動作緩慢卻堅定,可每走幾步,都要停下大口喘息休息。好不容易走到離她距離一丈位置,他停下,朝她伸出手,說:“阿柔,隨我迴去!”


    桑柔麵色冰冷地看他,說:“你對我使用苦肉計,但你可知,如今,我一點也不會在意!”


    顧珩看著她,雙唇緊抿,眼神卻愈發溫柔,將她包裹。


    “阿柔……”他咳出聲,身體顫動,扯到身上傷口,痛苦難耐地躬下背,好一會兒,才緩了幾分,繼續道,“你是不是不喜歡章臨?若你不想迴去,我留在這裏陪你,可好?”


    “不好!”桑柔迴得幹脆決絕,“我不需要你陪,亦不想你陪!你迴你的章臨坐擁江山美人,我們互不幹涉,各自相安!”


    顧珩搖頭:“沒有你,坐擁天下也是一生寂寥。美人……我眼中心中隻入得了你一個人,他人與我何幹!”


    桑柔似是惱了,雙眼通紅滿是怒色,聲音抬高,說:“你不必說這樣的話與我聽,你如何想法,我一點都不關心。”


    “不關心嗎?”顧珩低喃,直起身子,抬腿又向她走來。


    桑柔卻是忽然臉色大變,疾步衝上前,一把將他推到在地。


    頭頂有箭矢嗖嗖而過,桑柔嚇得臉色慘白,但被她壓在身下的人臉色更要白上幾分,一張臉無半分血色,憔悴不堪,卻偏生那一雙眸子,璨爛如明陽,灼灼地盯著她,眼裏滿是誌得意滿的欣悅。


    又算計她!


    桑柔氣急敗壞地瞪著他,雙目紅冶,抬頭一拳就向他身上招唿過去,掄到他血染如泊的胸前時又生生停住,改為一手撐在地上,欲爬起身來。


    可半晌,沒能動得了半分。


    顧珩雙臂緊緊箍在她腰背上,將她穩穩掌控在懷中。


    桑柔氣炸,吼道:“放開!”


    顧珩淺淺地笑:“不放!”


    桑柔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放不放?”


    顧珩答:“不放不放就不放!”


    桑柔說:“你現在身受重傷,你以為你還困得住我?我警告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動手了,待會兒把你打趴下,你可別怪我!”


    顧珩笑看著她說:“有自信挺好的,但是,誇海口不是什麽好習慣……”說著,一個翻身,已將桑柔壓在身下。


    桑柔怒愕不已,卻見身上的顧珩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咬著牙,額角青筋凸顯,隱見痛苦壓抑之色,眼裏的笑謔卻隻增不減。


    桑柔炸毛:“我真不客氣了!”


    顧珩緩緩俯下身,湊到她耳邊,吐息微亂地說:“不用客氣,我最不愛你跟我客氣。”


    “這可是你說的!”


    話間,桑柔腿一抻,頂到顧珩腹上,手上再用力一推,輕易地將他扳倒在地。桑柔連滾帶爬起身,一下跑到十米開外。


    直至身後傳來一聲悶響,以及男人隱忍的痛吟,桑柔逃跑的腳步不自覺停住,拳頭握了握,轉頭。


    隻見顧珩雙手正撐在地上,要爬起來,可還未直起身子,就已重重摔迴地上。他又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爬起的動作,無一例外地摔倒,地上樹葉被染得血跡斑斑。


    倦鳥已歸林,夕陽已下沉,月兒升起。


    不知第幾次,顧珩一手把著竹竿,才慢慢站起身來,雙腿卻微微顫動著,仿若下一刻就要軟下摔倒。


    桑柔站在不遠處,已哭得不能自已,淚眼朦朧中,見他朝自己艱難地邁出步子,終再忍不住,掩著臉,哭說出聲:“好,我隨你迴去。”聲音消落後,緊接著顧珩再次栽倒在地的悶響。


    她急忙跑過去,將他扶住,顧珩卻一下將她猛抱入懷中,分明已經筋疲力竭,卻仍斥盡全身氣力地緊擁她。


    他額上滿是汗水,傷處痛得身體直打顫,在她耳邊一遍遍說著:“你說的!你說的!不許反悔!”


    桑柔不敢抱他,怕碰到他的傷,哽咽著迴答:“我說的,不悔。”


    **


    冬夜陰寒。


    一盆盆血水端出來,桑柔站在門外,凍得直打哆嗦。鶴枳再看不下去,叱罵道:“不放心就進去看看,不想看就滾迴去睡覺,杵在門口做什麽!”


    桑柔不似往常那般半分不讓反唇相譏,而是低低地問:“他怎樣了?”


    “快死了!”鶴枳出言帶刀,桑柔卻猛然一震,驚恐萬分地看著他。


    鶴枳迴看她:“不信?那你可以進去見證一下,看我說是真的是假啊!”


    桑柔盯了他好半晌,這才抬腿往房內走去。


    撲麵而來濃重的血腥味,直逼的她快要暈厥,屋內散落一地的布料染透血水,觸目驚心。榻上的人雙目緊閉,麵色蒼白,三葉正給他包紮傷口,不聽他喊痛,隻見他眉頭緊擰。


    似是感受到什麽,顧珩猛然睜開眼,看到她後,眉心鬆了鬆,朝她伸出手。


    桑柔走上前,卻一掌拍掉他的手,說:“為什麽不肯上麻藥?覺得逞英雄很帥?”


    “阿柔……”顧珩似乎沒有力氣再多說一句話,隻是輕輕喚了她一聲,桑柔卻霎時淚如雨下。


    三葉暗歎了聲,加快手中動作,處理完後,交代了幾聲,便收拾收拾,出門去。


    桑柔坐在床前矮塌上,抓過方才被她打掉的手,將臉埋在其中,無聲地哭。


    “阿柔……”顧珩的聲音憔悴無力,輕輕地叫她,其中有柔情萬種。


    桑柔吸了吸鼻子,抹了一下臉,坐到他身側,看著他,問:“疼嗎?”


    顧珩搖搖頭,又點點頭,說:“傷口不是很疼。但讓你難過了,我心疼!”


    桑柔努力忍住又要湧出的淚水,俯下身,慢慢靠在他沒受傷的臂彎處,手下撫他裹著紗布的傷口,說:“不肯用麻藥,是怕我走掉嗎?”


    顧珩靜默了會兒,應:“嗯。”


    桑柔眼中淚水又湧得厲害,清了清嗓子,又說:“如果疼了,就叫出來,沒什麽好丟人的。”


    “嗯。”顧珩摟著她,“我有些乏了,陪我睡一會兒,不要走!”


    “好。”


    “別讓我醒來看不到你!”


    “好。”


    “……”


    ****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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