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很低,華棲隻捕捉零星幾個斷句片語,剛想問清楚,忽然覺得有誰的目光深重朝他們這邊看來。


    她四處轉看了一下,卻是坐在前排的顧珩不知為何站起身來。


    在座的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


    顧珩說:“在座的不乏才能異稟之人,既然風月正好,不如賓主盡歡,大家都來表演一段。”他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於桑柔身上頓了一會兒,又轉向葉廣澤,說,“廣澤,聽說你吹得一手好笛子,不知今日可否聽你吹奏一曲?耘”


    葉廣澤本不知凝眸在想些什麽,模樣有些出神,這時聽得眾人歡唿,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來,寡淡的麵容上出現幾許茫然。


    “什麽?”


    “如是明月,如此佳人,如般妙樂,葉將軍方才莫不是神遊太虛去了吧?”李瑞行調笑道。


    眾人皆笑歡踝。


    葉廣澤表情滯愣,好似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華棲在一旁看得著急,眼見顧珩臉上好似出現不耐,急急出聲提醒:“太子讓你吹首笛曲。”


    眾人目光齊齊往她這邊看來,華棲臉上登時血氣一湧,火燒火燎般燥熱起來,好不尷尬。偷眼瞄了下葉廣澤,卻見他目光晦暗不明,也盯著自己看。胸中如有鹿撞,愈發不知所措起來。


    低下頭,往桑柔身後躲了躲。


    那邊葉廣澤已移開眼,說:“我沒帶笛子。”話沒說完,眼皮底下一閃,已出現一支碧瑩通透的笛管。


    那端,手持笛子的人,正是滿臉諂媚笑容的鄉吏。


    他眼神幽幽地看了一眼那鄉吏,接過笛子,又其聲幽幽地道了聲謝。那鄉吏忽然腿肚發軟起來,不自禁地哆嗦著迴了自己的座位。


    葉廣澤也不上台,就站在原位上,稍吹試了幾個音。


    眾人皆落座,看著他。


    月半中天,簷下燈火明燃,葉廣澤一聲勁練深灰菱紋錦服,橫笛依唇,長指靈動變換,笛聲悠悠。本想著他是馳騁沙場的武將,一雙大手張弓揮槍,吹得曲子該是金戈鐵馬氣勢磅礴的將軍令,卻不知他心中亦有柔軟處,垂眸而立,安靜風雅,曲子纏綿婉轉。


    華棲癡癡地看著,腦海中閃過他們初相識的場景。


    同是月夜,他孑然一身,於橋頭迎著月頭而立,清穆俊朗,眉宇橫生,帶著幾分少年英豪的俠爽霸氣,隻是眸中幽暗,凝著橋下銀波,清冷而孤寂,叫人莫名生了心疼。


    她上前,與他說:“你好。我叫華棲,苒苒物華休的華,白首共棲遲的棲,華棲!你叫什麽?”


    他睇了她一眼,未答。


    華棲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說:“好吧,我知道你叫什麽。你是葉廣澤,鼎鼎有名的大將軍。這裏的人都知道你。守景州五年,無外敵敢犯。大家都說你是英雄。”


    “我知道一句詩,廣澤生明月,蒼山夾亂流。你名字可取自這裏?”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不開心嗎?”


    “哈哈,又見到你了,我們好似很有緣呢!”


    “我問阿爹,問他為什麽總是話那麽少,他說是因為娘話太多了,他不想打擾娘。你可是因為我話多,不想打斷我,才不怎麽說話的?那我以後話少說點,你來說好不好?”


    “那流言不是我傳的,我我……我雖然喜歡你,但是我沒有到處和別人說。你別生氣!”


    “……”


    憶起來,那些短暫的時日,他對她從來冷淡,她一直聒噪不休,與他說著自己聽到的各種瑣事軼聞,他從來不予評論。不見他笑,不見他怒,不知他喜,不知他悲。他的世界她從來進不進去。


    她曾得到過的他唯一的迴應,是那十五生辰那日,她著了新的杏色羅裙,去找他。偷偷飲了幾口酒,逸興酣暢之時,給他跳了舞。跳完後,她滿臉嫣紅,問他:“好看嗎?”


    他看著她,沉默良久,第一次出聲:“嗯。”


    ……


    華棲聽著曲子,恍惚出神,待耳邊炸響開眾人的掌聲和歡唿時,才被驚嚇了一跳猛地迴神。而葉廣澤此刻也收起笛子,說了句:“獻醜。”往她這邊走來。


    她身子頓時緊繃起來,僵直著背看他一步步走近。他背著光,麵容隱在幽暗中,一時也不知他視線看向哪裏。華棲卻覺得身上沉重,連唿吸都不敢肆意。


    可片刻之後,葉廣澤直接從她身邊走過,毫無停滯。


    華棲一愣,聽到身後他厚沉的聲音向那鄉吏道謝,而後又有一陣清爽氣息從自己身側淌過,他已走過,迴到了自己座位。


    與她,無關。關她,何尤?


    雖早已習慣,心中還是忍不住狠狠抽疼了一下。


    桑柔的手伸過來,覆在她手背上,握了握。華棲抬頭看她,強顏笑著,搖了搖頭。


    迴了座位的葉廣澤沒有坐下,反倒是對著顧珩說:“聞說太子精通琴棋書畫,當年也是被大梁各國傳為佳話。不知


    廣澤是否有幸能夠見識一下?”


    他目光無懼,對著顧珩的。顧珩背對眾人,看不到他此刻表情。


    好一陣沉默。眾人本以為顧珩會拒絕,正為葉廣澤的大膽捏把汗,卻聽聽男子朗笑一聲,說:“好。”顧珩轉身,對著成持吩咐道,“去拿把琴來。”


    桑柔瞪大眼睛,雖早聽說過顧珩會琴,卻沒想到會有機會聽他演奏,還在眾人之前。


    成持不愧是顧珩的得力助手,辦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大家才抿兩口茶的功夫,他就抱著琴迴來了,並讓人擺了桌椅,拆開布綢,將琴放置桌上。


    白月光映著深赭如血的琴深,反射出逼人眼的冷光。


    桑柔大驚大喜。那是……血夭琴。絕世之物,無價之寶。


    血夭的圖樣,她隻在一本古老琴譜的末章看到過。


    “古有良匠,十年斫一琴,聲發若天籟,謂之桃夭,收而藏之,待做其女嫁妝。女幼而夭,匠抱琴而葬,泣淚成血,落於琴,琴身遂成血色。故更名,血夭。”


    傳說血夭跟著那個琴匠的女兒深埋地下,隻發一聲,便不見天日。但這終隻是傳聞,真假難定。不少論琴的書冊提起血夭,都是高讚之辭,在各類琴中,地位頗高。連鶴枳那樣挑剔眼中無物的人每每提到血夭琴都會連連讚歎。


    那廂,顧珩一撩白袍,落座。修長五指撫著根根晶瑩飽滿的蠶絲弦,微微發出瑩潤低沉的琴聲。夜風微盛,席卷著院外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入院中。隱約聽得院外又細碎人語步履聲止於牆外跟腳。顧珩微微側首,目光凝著手下琴弦,專注寧靜,身外是無邊月色,清冷如霜。


    桑柔聽看著。


    忽有雲翳飄過,遮掩了月光,顧珩的身形在明暗中隻顯現出隱約一個輪廓,像極了是夢中常出現的那人的模樣。


    琴聲不斷,是她不曾聽過的曲調,婉約清揚,抑揚頓挫,清揚處是三月曉風青柳,高昂處是夏至曜日朔雨,沉抑處是深冬寒雪烈烈,一曲中,十指下,盡現歲月輪轉,四時更迭。


    桑柔抬手壓在胸口處,裏頭是莫名被挑起的滿滿漲得發疼的繁複情緒。


    曾經她與穆止那些未完成的約定,如今卻機緣巧合地,和顧珩一個個完成。


    桃源賞花,登高聽雨,月下撫琴,下廚做羹飪……


    雲走月出,眼前所見,仍是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卻不是她心之所往。


    桑柔站起身,悄聲離開。


    琴聲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時,戛然而止。


    眾人意猶未盡,卻見顧珩麵色不知怎的微沉,冷聲叫成持收了琴。大家不明所以,所幸鄉吏也是個機靈的人,急忙叫人奉上茶點,又讓了那歌姬上台表演,場麵又活熱起來。


    隻是,顧珩雖沒明顯表態,眾人卻隱隱感覺到太子好似不大高興了,心頭顫顫惴惴,惶恐不安。反倒是一旁的葉廣澤,渾然不覺一般,喝茶喝得格外香。


    桑柔恍恍惚惚地往迴走,卻在樓道拐角一不小心撞上了什麽人。


    她低唿聲未出口,耳邊咚一聲悶響,是什麽東西掉落在地板上。她穩住身形,低頭一看,壁上燒得明亮的燭火照耀下,那物什粼粼閃著光,是一個銀色麵具。


    ****


    1:“苒苒”句摘自柳永《八聲甘州》;“白首”句化自杜甫《移居公安敬贈衛大郎》詩:“白頭供宴語,鳥幾伴棲遲。”


    2:摘自馬戴《楚江懷古三首·其一》


    另,文中我沒有注釋出處的那些典故,詩句,都是我自己瞎掰亂造的,詩不符合詩詞的格律,故事也不是真的,千萬不要當真。當然,也說不定有一些忘了標明出處的也有。有小夥伴發現可以跟我說一下。尊重他人知識產權,人人有責【什麽鬼→_→


    還有,該知道的事情,終究瞞不住。離那一天不遠了……是時候準備零食坐等桑柔顧珩撕……呸,不是……幹架了。


    嗯,另外,我每天都在努力地想多碼一點,但是……【你們懂我對不對?!


    【以上這些錦(fei)言(hua)不收錢】o(n_n)o~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卿本殊色,跟班太子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唯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唯止並收藏卿本殊色,跟班太子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