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過片刻,劉公公收拾起淩亂的情緒,仿若什麽也沒有發生,站在書櫥前一方的地毯上說道:


    “時辰不早了,娘娘先請迴去。我會抽空就來這裏恭候著娘娘,這三顆玉石子萬萬不可被人瞧見。”


    隨即,她接過玉石子,向外走去。


    她有些沒聽懂劉公公的話。


    沒聽懂,或許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沒聽懂,而是過於驚詫!


    明明確認過、非常有把握的認定奶娘就是太子的生身之母,而徹底被否定,確確實實是沒有想到,春霞竟是太子的生身之母。


    這怎麽可能?母子間心連心的那一種感覺在眼神當中是藏不住的,她依然堅信著自己判斷沒有錯!


    然而,事情的真相卻好像跟她的判斷絲毫的不沾邊,難道不是嗎?太子的生身之母是春霞。


    天色擦黑,樹林之中的鳥雀不在聒噪。


    四周圍很安靜,她在水池邊沿上站了一會兒,池中盛開著的荷花不及前一段時間開得多,但仍然是陣陣沁人心脾的花香隨風撲來。


    幾條小木船停靠在水岸邊上,隨著水麵的搖動而搖動。


    她好像看見,忽而,是太子將她鉗上小船,劃向水池的最深處,四周漆黑,花香沁脾,而他卻給她講述著親手淹死了錦青姑姑,錦青姑姑帶著鮮豔紅手鐲的屍體仿佛還倒扣著飄浮在水麵上;


    忽而,小船飄來,是方良娣挺著肚子站在船頭上,隻一個片刻,就落到了水中不停的掙紮......,一幕一幕如電影般的迴放,她忽然打了個激靈,梅霞生子後會怎樣呢?


    事情好像根本就不是她所想象,梅霞會跟奶娘一般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而她是否就會形同第二個春霞一般因難產而死,束手無策的太醫們隻保下了孩子!


    “娘娘,迴去了,天色已經晚了。”灰蘭道。


    看著心事重重、眉頭緊鎖著的太子妃娘娘,灰蘭知道事情之重大必是超出了正常的範圍,心上也如壓上了一塊大石頭一般。


    “去看梅霞。”她說道。腔調異常的沉重,“太子的生母是春霞,我擔心著梅霞會是第二個春霞。”


    “什麽?”灰蘭驚詫道,“我們錯了?怎麽可能不是奶娘?”


    “娘娘,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玳瑁打保票道,“某一刹,太子轉動著眼睛的樣子,像極了奶娘,真的!”


    “難怪最近梅霞處很是風平浪靜,極有可能,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都會發生在生產的那一天。”她小聲道。


    兩個宮人順著一處園中走出來,手中提落著木桶,像是去池邊提水澆花。酷熱難耐的天氣,澆水多半都在日落以後。


    稍刻,至沈梅霞處,宮人施禮端茶。


    沈梅霞挺著大肚子正在地上來來迴迴的走著,一手扶著後腰,一手抱著孕肚,孕肚大得形同球一般。


    “見過太子妃娘娘,”她也彎不下腰,勉強著禮道,“娘娘你看,晚膳用得多了些,就覺實在是受之不住了,這小東西不著消停的肚裏折騰著。”


    “沒事兒,”太子妃將手放在沈梅霞肚上,對她笑著說道,“少食勤吃。”


    沈梅霞自是膽小,前番出得園中散步恰聞得方嫣紅欲收拾奶娘,之後又聞得她令媚乞跪在門坎上暈厥之事,心中雖恨之至極卻也有所忌憚,遂很少到外麵去。


    運動量少,胎兒長得也快,看著她一日比一日的漸胖。


    這會兒,剛剛坐下,還沒等說上兩句話,忽然見方嫣紅身前的宮人前來。


    見太子妃在此,先是一愣,支支吾吾著道:“見過太子妃娘娘,見過沈昭訓娘娘,我家娘娘請沈昭訓娘娘過去一趟。”


    “有什麽事嗎?”太子妃問道。


    “呃......,我家娘娘像是有一些關於孕期飲食營養的經驗之談要傳授給沈昭訓娘娘,外人都不肯輕傳的。”宮人道。


    有些人天生就不會說瞎話,偏偏硬著頭皮編瞎話,瞎話編出來,自己聽著都覺得想笑。


    “沈昭訓孕期不方便走動,她與昭訓媚乞還有奉儀垂燕一樣,沒有太子之命,隻能在宮裏息心養胎。不過,謝謝你家娘娘的好意。”太子妃道。


    “這......,我家娘娘說了,太子之命隻是說給了媚乞與垂燕,並沒有說給地沈昭訓呀!”宮人狡辯道。


    “大膽!”


    太子妃忽然一拍桌子厲聲斥道:“沒有規矩的東西,昭訓媚乞與奉儀垂燕,豈是你可隨意喚其名的?來人,將她拉出去杖責二十!”


    ‘撲通’一聲,宮人跪倒,磕頭如搗蒜:”太子妃娘娘,饒命啊,饒命啊!”


    門口處的兩個姑姑,二話不說,上前拖起這個宮人就走,嚎叫之聲漸遠......


    “沒有太子之命,方嫣紅處不可去。”太子妃起身道,“有事,立刻迴我。”


    沈梅霞被唬得臉色刷白,看著太子妃走出門外的身影自言自語著:“幸好太子妃娘娘來了,幸好太子妃娘娘來了。”


    隨即,灰蘭叮囑了幾句,趕上前。忽見太子妃好似還是很不放心,轉身奔著方良娣處而來,臉色陰沉沉。


    這一會兒,方嫣紅正坐在室內一邊以左手剔著右手的手指甲,一邊等宮人領著沈梅霞前來。


    吃飽了飯,閑得慌兒,她就想扒拉點事兒,憑什麽她剛剛給太子生了長子,她們緊跟著又要生?想想她就生氣!特別是聞得有風聲,傳沈梅霞懷的是個男孩,這更令她氣不打一出來!


    忽聞得腳步聲,聽起來就不是一個人,方嫣紅把眼皮往下一閉,佯裝睡著。然後,以打擾了她歇息、受驚為由責罰沈梅霞跪門坎,跟媚乞一樣跪到昏厥拉倒!


    “見過太子妃娘娘。”宮人禮道。


    “嗯?”方嫣紅覺得不對,睜開眼睛一看果然是太子妃站跟前,“我找的是沈梅霞,不是你沈梅棠?你來作甚?”


    一慣了的飛揚跋扈,令其從來也沒把太子妃放在眼裏,不但不站出來施禮,而且直唿太子妃之名。


    看著眼前的方嫣紅,想著那日裏在奶娘的室內無厘頭的被太子兩記耳光抽得摔躺在地上之事,太子妃火往上頂。偏趕著此時,方嫣紅還站起來理直氣壯地指著太子妃斥道:“你來幹什麽?”


    ‘啪嚓、啪嚓’


    兩記響亮的大耳光直接將方嫣紅抽得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圓了眼睛傻在當場!


    她沒有想到,向來看著有些個柔軟,很好欺負的太子妃厲害起來,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啊----,你憑什麽打我?憑什麽打我?”方嫣紅坐在地上,兩腿狂蹬著嚎叫。那樣子像極了市井街頭罵街撒潑的潑婦。


    “憑什麽打你?這算輕的!”灰蘭厲聲斥道,“太子妃的名字,是你一個良娣大唿小叫的嗎?”


    “名字不就是讓人喊的嗎?有什麽了不起啊?”方嫣紅耍無賴般說道。


    “見到皇後、見到貴妃,你也如此直唿其名,如此大不敬,算你有種!”灰蘭狠狠道。


    “你打了我,你等著,等著!”方嫣紅嘶嚎道。


    “方良娣,你聽好了,不是我打的你!”太子妃大聲道,“這兩巴掌,是替太子打得你,可知道?”


    “你什麽意思?替太子打的我?你給我說清楚了!”方嫣紅被宮人拉扯著站起來問道。


    “太子說,你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挺著大肚子逞能,不知深淺!


    以至孩子強行保到七個月早產,難道不該打嗎?


    這兩巴掌與你的無知犯下的錯比起來,簡直輕若鴻毛!縱使再給你十巴掌、二十巴掌也彌補不了你的過錯!你的無知,不知深淺,令太子替你臉紅!”太子妃怒斥。


    太子妃所說之話,確實出自太子之口。


    每一句都夠了分量,形同刀子一般戳在方嫣紅的心口之上。


    勉勉強強的保胎到七個月,給太子生下了長子,至今也沒有看上這個孩子一眼,她曾哭暈在皇後的跟前,也沒看上!這之後,太子更是對她冷淡之極,她還覺得很委屈,不知道太子的心中是怎麽想的?


    ”啊----,你胡說,胡說,太子怎麽會替我臉紅?我冒死給他生了長子,你能嗎?你能生嗎?哈哈哈......,你嫉妒我,嫉妒我,哈哈哈......”方嫣紅由笑到哭,由哭到笑,形同一個得了失心瘋的病人一般。


    “方良娣你給我聽好了,若打一絲沈梅霞昭訓的歪主意,可不是兩個巴掌的事,太子很有可能......,哼哼......”灰蘭直接做杖斃的手勢狠狠道。


    自打灰蘭無緣無故險些被太子給掐死以來,她好像變了,變了淩厲了許多。


    隻有經曆過死亡的人才更懂得生命的可貴,才更有勇氣去動手收拾這些害人精!


    轉身而出,太子妃的腳步還是沒有往迴走,徑直的走向奶娘處,她想看她一眼,哪怕她還是不說一句話,好相信她的直覺沒有錯,奶娘怎麽可能就不是太子的生身之母呢?


    有時候,她過於倔強的性子,十頭牛也拉不迴來,事情要是不想出個所以然來,她能憋得發瘋!


    室內掌著燈。


    玳瑁上前竅門,半晌無有一聲。外麵的天黑著,奶娘她總不至於這般時候還站在樹影裏看著什麽,明明就是屋子裏,偏偏裝作不在室內。


    “奶娘可能歇息了,媯娘先迴去吧,明白日裏再來。”灰蘭勸道。


    “古怪得太離譜了,天色一黑就睡了,保準明早天不亮就起了。”玳瑁咕噥道,“聽說,奶娘這般歲數的人,是沒有多少覺的。”


    又在門口前站了一會兒,安靜的室內一聲沒有,若不是掌起了燈,準會以為是一間空著許久的屋子。


    “娘娘,我算看出來了,若是想見奶娘,咱們這種循規蹈矩的方法不對勁,肯定見不著她就是了!”玳瑁小聲道。


    “你想說什麽?”灰蘭問道。


    “堵,”玳瑁道,“什麽時候堵著,什麽時候算見著了!”


    “哦,”灰蘭道,“娘娘,她的話不無道理,我也是這麽想的。今兒晚了,咱先迴去。”


    也是很無奈,太子妃轉身而迴。


    “可有見到太子迴來。”環顧著室內,很是安靜,宮人垂手而立,她問道。


    “迴娘娘,不曾見太子迴來。”小宮女冰蕊道,“娘娘快用晚膳吧,都過去一個時辰了。”


    稍刻,簡單的用了些,換下了衣裳歇息。


    她取了針線,將那三顆玉石子再次繡迴衣襟當中,劉公公的話,響徹在耳朵邊上,她反複的琢磨著。


    這一刻,她有些動搖,開始懷疑她的直覺。


    就比如說,十分有把握認定的奶娘就是太子生身之母一事,真相卻跟本就不是,而她卻從這個圈子裏頭繞不出來。


    那麽,她也非常有把握確定的喋虛先生就是六一,這會不會也出錯了呢?


    驀地,手指一陣刺痛,針直接紮在手指上,滲出血來。她急忙的以手帕擦拭了一下,加快了針腳。


    她不敢想,喋虛先生若不是六一,應當怎麽辦?她曾經為他還活著,高興到泣不成聲。


    她想見上喋虛先生一麵,是不是六一大師兄,隻一個背影足矣!


    但是,怎麽樣才能在不引起別人警覺之下,見上他一麵呢?她緊鎖著眉頭深思。


    她能感覺到,劉公公並沒有將事情全盤托出,或是突然出現在眼前之物令他感覺到震驚而說了幾句,然後,又往迴收著,掩飾著自己失控的情緒。


    看得出來,劉公公對太子有所防範,而她的身份卻是太子妃,又怎麽可能不設防,雖然,彼此間算是了解。


    玉石子共有七顆,又是春霞珍愛之物,卻隨著春霞的薨逝而消失不見,那麽,為什麽會出現在六一大師兄的手中呢?而他真實身份卻是胡百閑!


    自小到大的病秧子、藥罐子胡百閑,京城人哪個不知道呢?


    說不出來,自打知道了自小便與這病秧子、藥罐子定了親事的她,是有多麽的難受?然而,命運的捉弄,在參選太子妃退過親後,卻發現胡百閑竟然是她深愛著的六一大師兄!


    聞得他葬身火海,她已失半命。


    入得宮來,她鐵了心,有朝一日非得燒死那胡大惡人,為他雪恨!卻不想,因這三顆玉石子,牽出了他與春霞之間不為人知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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