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將半敞開著的窗子推開。


    外麵依然是酷暑高溫。


    她背對著他,看著窗外不遠處的花園。熏風吹來陣陣的花香,甜膩的香味兒,是那種灌木叢般生著著的野梔子白色的花朵散發出。


    這種花的花期很長,絲毫不打眼奶油色的小花,花香很濃鬱。


    室內安靜。


    他自顧自的喝著茶,茶壺倒水至茶碗中嘩嘩的聲響入耳,顯得是那麽的單調。


    “什麽事情,令你束手無策嗎?”他問道,“頭一迴,竟見你如此一副的愁容?”


    她站在窗前,並沒有迴過頭來說道:“皇後催促我與你商議,奶娘搬出延慶宮之事。”


    一陣的沉默。


    “直接迴皇後,奶娘過一段時間搬出延慶宮。”他說道。腔調卻很不平靜。


    “當然,”她說道,“皇後準會問,過一段時間是多長時間,有準確的日期嗎?”


    “不管你的事,”他煩躁道,“隻如此迴了便是了。”


    “皇後是好意,不想激化矛盾,”她說道,“奶娘搬出延慶宮,當然還是住在皇城之中,或者她每天都還會到這邊的花園走走。”


    “皇後是說溫良娣、方良娣與奶娘之間的矛盾嗎?皇後是怎樣知道的?”他問道,“是你前去說的嗎?”


    “我沒有,”她說道,“我沒有。”


    “那你就照著我說的話去迴,”他說道,“奶娘與溫良娣、方良娣之間沒有矛盾,更不存在問題的激化,不過是一場誤會!”


    “溫良娣暫時被關著,若是放了出來,奶娘恐怕應付不過來兩個前去鬧她的人?”她說道,“若是給奶娘那一邊加些人手呢?”


    “那就不準溫良娣出來。奶娘的事我獨自處置,方良娣也獨自處置,你不用管。”他說著話站起身向外走去,身影消失在門口處。


    她走迴到桌前,以手指揉著一側的太陽穴,感覺到他說的話並不是十分的清醒,隻這一會兒,什麽又都不用她管了。


    稍刻,換好了衣裳,前往坤德宮去迴皇後的話。


    邊走邊尋思著怎麽個說法,終不能把太子的話原封不動的去迴。即便是皇後嘴上不說,心裏還能不尋思,到底是不用你管還是不用我管?


    剛好,皇後正歇著,華月姑姑在。


    太子妃邊說邊解釋著,太子的意思是奶娘歲數大了,很是念舊,大到每一個人,小到園中的每一棵樹,都有很濃厚的感情,緩解幾個月,或者更長一點兒的時間後,就搬出去。


    華月姑姑點頭,剛想說些什麽,忽然見賢妃與徐昭嫆走了進來,明顯不同的是,徐昭嫆前兩日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眉頭緊鎖、一臉的愁容。


    知道有事必是關於睿王,太子妃心中暗思:“莫不是睿王因前翻平息邊關之亂而全軍覆沒之事被懲處,或是邊關戰事再起,以將前去平息戰亂?”


    忽見賢妃與徐昭嫆走上前來,互禮罷,得知皇後正在午後小歇,便坐了下來。宮女端上茶,華月姑姑看了看賢妃,自是看出了徐昭嫆心事重重之模樣。


    “她呀,這才高興了沒兩天,忽又聞得邊關戰事又起,朝堂之上人等再次在聖上麵前保舉睿王引兵前去平息戰亂。心裏放不下老十一,讓我跟她過來,給皇後絮叨絮叨!”賢妃道。


    聞得其言,太子妃心中‘咯噔’一聲,果然不出所料,賊人又開始生出事端,而這生事者到底是衝著誰來的?前次睿王全軍覆沒之後,死裏逃生得迴,而這次呢?


    上前安慰了徐昭嫆幾句後,太子妃匆匆而出。


    時間太緊迫,容不得她多思,想做的事情不能再沒有一絲的進展,她直奔‘理當書閣’而來。


    腳步走得很快,以手指輕輕撫在胸口前那三顆繡在衣襟內的玉石子上,她心中暗思著,是否直接將此石子拿出來給劉公公辨識?


    這樣做後果隻有兩條。


    要麽,識得此物,追問來路;要麽,不識得此物,所思所想所有事,將全盤被推翻。


    而她必將要保護好六一大師兄,不可將其還活著之事透漏出來,哪怕是劉公公,雖然她,還是相信劉公公的人品。


    她篤定了封口是最安全的,即便是劉公公識得此物,也隻說與他此物之主已經末了。


    光顧著想事,樹林中一棵老樹凸到地上麵的樹根顯些將她給絆倒,灰蘭緊緊的扯了她一把。


    “娘娘,別太急了,”灰蘭道,“劉公公若是想見,自會在書閣中等候,若是不想見,在急也是沒用的。”


    “嗯,”她應聲,焦急的腳步卻沒有放慢,“隻是覺得書閣當中涼爽,比過這片樹林。”


    隔著老遠,瞧見的窗子殾敞開著,除了冬日與下雨天,書閣好像每日都如此,顯得是那麽的安靜。


    不待至門口,見那個小太監臉上帶著笑容站在門口處,衝著三人招了招手。


    “這......,跟往常有點不一樣兒,可是?”


    灰蘭揉著眼睛,好像沒看準一般地說問道,顯然意識到了事情好像是出現了轉機,這一趟不一定是白跑。


    “何日裏看見過他臉上掛笑?日頭打西邊出來了?”玳瑁驚喜道。


    還未等說話,小太監上前禮道:“太子妃娘娘請吧,劉公公連來兩日了。”


    “嗯,”太子妃鼻子發酸,終是等來了這見上劉公公一麵之時。


    室內垂手站立著五、七個小太監,劉公公正從二樓往下走,聞得木板的樓梯傳來腳步聲,自是聞得聲音從二樓走了下來。


    “見過太子妃娘娘,願娘娘金身萬安。”劉公公上前施大禮道,太子妃雙手將他扶起,“久違,劉公公可好?”


    “好,謝恩太子妃娘娘惦記。”劉公公急忙道,“琴弦已經修好,稍刻,娘娘可帶迴。”


    劉公公招手,不一時,一個小太監上得二樓,抱下琴來,放在一邊上。


    “有勞劉公公了。”太子妃道,“感懷春霞之才華,常憶《春霞曲》,雖不是每彈每斷弦,卻也十有八、九。”


    “太子妃娘娘才華過人,可略將曲子改動,低處不可太過壓抑,高處也不可太過高亢,漸成舒緩之曲,便不會斷弦了。”劉公公道。


    話中不難聽出來,劉公公或是不再會為太子妃修琴。


    “我有一副畫,還沒有畫完。”太子妃聲音有些低沉,走到桌前。


    “昨日裏,我是有些個困倦了,拿著等也學著太子妃之畫而畫,卻不想,困倦之勁兒醒來時,卻發現胡亂的畫到了太子妃之畫上,莫怪我啊!”劉公公躬身賠不是道。


    眼見著她以宣紙勾勒出縱橫畫線為棋盤,上麵畫一字橫拉三顆碧綠棋子之下,竟然又被直直的接下去四顆子,看著就像是數字7,雖沒有往上染色,黝黑的墨跡卻異常的惹眼。


    她一怔,心中暗自揣度:莫非這玉石子有七顆不成?緊跟著,她的鼻子又是一酸,眼前的畫作變得朦朧起來。


    果然,六一大師兄跟春霞之間有著一定的關係!


    “太子妃娘娘恕罪啊,我隻是困倦糊裏糊塗的就塗畫到娘娘的畫作之上,絕非故意!”劉公公看出來太子妃臉上表情的驟變,慌張道。


    “嗯,沒事,”太子妃道,“本就畫了一副棋盤,添上三顆子。劉公公知我意,又加四顆子恰好等於七,不多不少,剛剛好。”


    太子妃說著話,背轉過身,伸手衣兜內拿手帕去擦眼中激動的淚,手帕卻帶出了她從奶娘處拾得的一塊稍顯陳舊的碎布,落在地麵上而不知。


    劉公公看得清楚,見他一怔,彎腰蹲下去拾那一塊碎布,拿在手中端詳著,仿若那一塊比樹葉還輕的碎布有千斤的重。


    驀地。


    太子妃轉迴頭來,卻見劉公公蹲在地麵上,緊盯著手中的一塊碎布,她才意識到是自己拿手帕時不小心掉落的,接連發生的事情,令她忘記了存放在衣兜裏的這幾塊碎布。


    剛想上前,卻忽覺得劉公公的神情不太對啊,見他蹲在地麵上的身形顫抖的似是一片秋風中的枯葉,竟雙手捧著這一塊碎布埋頭哭泣!


    “劉公公,你怎麽了?”太子妃驚詫道。


    這般的情景她想到過,或是應當有可能在劉公公手捧著玉石子之時,見物思人而想起了春霞,卻著實沒有想到會是手捧著這一塊碎布?


    她感到無比的震驚,她隻是偶然間在奶娘處拾得幾塊碎步,覺其顏色與玉石子一般無二。怎麽,劉公公識得此物?


    “啊,我這是怎麽了?突然的鼻子就酸上了,人老了,毛病就多了,太子妃娘娘別見怪呀?”劉公公起身解釋道,“這是從你衣兜內掉落的。時辰不早了,太子妃請迴吧!”


    明顯看得出劉公公在掩飾著情緒,能令他瞬間崩潰到哭泣的東西絕非一般,而這逐客令是否意味著僅此一麵了呢?


    “這樣的碎布,我還有兩塊。”太子妃邊說著話,邊從衣兜內掏出另兩塊,恰是那一塊以金線繡著雲紋之樣的布塊在上。


    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卻能看得見劉公公情緒上劇烈的波動,太子妃低聲道:“我另有一物,想請劉公公過目,可識得此物?”


    “你們先出去,守在門口。”劉公公道,“太子妃娘娘,隨我到二樓。”


    ‘咚咚咚’


    劉公公踩在木樓梯上的腳步很沉重,太子妃邊走邊以手指在衣襟內扣出來三顆玉石子撚動在手中。


    剛剛上得二樓,卻忽見走在前端的劉公公猛然迴過頭來,‘撲通’一聲,跪在太子妃的腳下泣不成聲!


    吃驚跟意外同時襲來,她感覺出來事情的重大,必是超出了想象!


    她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隻是上前輕輕的拍了拍劉公公的肩膀,抓起他的手,將三顆玉石子放在了他的手掌心,然後,靜靜的看著他。


    “嗚嗚嗚.......”劉公公是啜泣不止......


    然而,看著啜泣不止的劉公公,她的眼中卻一滴的淚都沒有,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太子妃娘娘,你何來此物啊?是太子讓你來的嗎?要殺我是嗎?”劉公公泣道,“這麽多年以來,事情都過去了,我還以為沒事了呢,嗚嗚.......”


    “劉公公,先說你因何而哭?”她反問道。


    “太子妃娘娘,別逼我!”劉公公道,“要我的命可以,但我什麽也不知道!”


    很顯然,劉公公嘴不對心,識得引此物卻不說,心存芥蒂,皆因太子妃敏感的身份。


    “我以我沈家老少百口人來起誓,受人所托,前來詢問劉公公可識得此物?與太子絕無點關係!”她忽然起誓道。


    “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要見他,立刻見他!”劉公公泣道。


    “他是誰?此物又為何物?”她問道。


    沉默了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室內的空氣仿佛窒息。


    “這是七顆子當中的三顆,當年春霞貴妃娘娘珍愛之物,是我拿著這一塊罕見之碧玉請工匠斷出這副棋,僅僅七顆子。我當然識得,死了也不會忘記。


    後來,春霞貴妃突然難產而薨逝,此物也跟著一並的消失,我苦尋多年未果。但我知道,他一定會迴來,他一定會迴來!”劉公公泣道。


    “他是誰?”她問道。


    “他是太子啊!”劉公公忽然話鋒一轉道,“春霞貴妃,是太子的生身之母啊!”


    “什麽?”她突然驚愕不已,思緒亂做一團,“春霞貴妃是太子的生身之母?這怎麽可能?”


    “春霞貴妃難產薨世,當時正在禁足之中。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隻保下了太子殿下,春霞貴妃卻大出血而薨世。


    我是第一個抱了太子殿下之人,記得他最初的那副小模樣,眉眼間跟他娘親很像......,這幾塊碎布,應當是一件小衣裳,金線的雲紋就是春霞貴妃親手所繡,我看著她繡上去的......”劉公公說著話又啜泣不止......


    她隻覺得不太對,劉公公所說之話與他的情緒完全對不上號,卻又不知道錯出在哪裏?


    一時之間,想問的話有很多,卻不知從何處去問了,所有的事,全都被春霞是太子的生身之母而攪亂,猶如解不開的亂麻,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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