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也不想說。


    灰蘭端進來一碗燕窩羹放在她的跟前,她隻吃了一小口,然後,緊緊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羽翕動著,美麗的臉龐變得暗淡。


    翌日。


    聞得皇後懿旨封賞了祖母,太子妃的心中稍覺安慰,前去謝恩皇後。


    時至端午。


    宮中並沒有如往年一般組織出遊,貴妃卻覺連日來邊關戰事陰雲籠罩在頭頂,半月之餘沒有見到聖上露出笑容,安排舉行一次家宴,所有人等皆得出席。


    這次家宴的安排舉行,並不在於它所暴露出來了什麽事情,而更要的是,它是一種暗示預兆。


    梅霞昭訓在延慶宮中,一切皆在可控範圍之內,而一旦所有人等全員出席家宴,如何能做麵麵俱到,將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情。


    盡力的為梅霞昭訓推卻,以她懷有五個月身孕的身子有所不方便為由,然而,最終的結果,家宴還是得全員參加。


    下午稍得閑,太子妃來到梅霞昭訓處,灰蘭吩咐宮女準備些降暑的甜瓜跟點心,端在托盤中隨在身後。


    五個多月的孕肚已然是不小,沈梅霞起身來迴走動時,一隻手臂撫著肚子,另一隻手臂扶著後腰。


    雖然,沒有感覺到有什麽不舒服,但是,走路時哪小鍋一般鼓起的肚子阻擋住視線看不見腳尖,而且總有一種失重感,感覺身體莫名的向前傾,不能不以手拖著、扶著點兒。


    禁足已解,但她卻不想出去,依然在宮裏悶著,自然是心裏有了勒絆,就是覺得委屈。


    一個多月下來,身邊安靜,無有聽到任何的消息,形同籠中關久了的鳥兒,習慣了每日定時的三餐跟水果還有太醫按時就來的診查,好像忘記了自己還有著翅膀,可以飛到外麵去看看藍天白雲。


    太子妃前來,眾宮人等齊刷刷的上前施禮,沈梅霞昭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欠了欠身,自行又坐下了,自行的耍著小性子。


    灰蘭跟玳瑁安安靜靜的將水果與點心放在桌上,退至一旁邊垂手而立。


    話是一句也不想多說,也知道四小姐執拗的性子,在家裏之時,稍有不順就耍起小性子,任多少句話也哄不好,得慢慢的讓她自己緩。


    何況在此時,深了淺了,哪一句話不注意說得漏嘴,被她聽出破綻追問起來,一旦知道了她爹已經末了之事,必要引發不小的事端。


    越是執拗之人,越容易做出極端意想不到之事,不能不想得多。


    正如太子妃所說,能瞞到什麽時候就瞞到什麽時候,什麽事情也沒有比她順利生下孩子更重要。


    這一會兒,看見沈梅霞,太子妃的心中很不是個滋味兒,仿若四叔父就站在眼前,心中是五味雜陳。


    盡管在宮人麵前沈梅霞對她有些失禮,但太子妃是不會責怪她的,自始至終,沈梅霞都是她的妹妹。有一天,她也會明白,太子妃對她的用心良苦。


    “梅霞,天氣悶熱,多用些降暑氣的水果跟點心。”太子妃坐在桌旁輕聲道。


    沈梅霞沒吭聲。


    兩隻手從兩側向前慢慢的推著肚子,來來迴迴的重複做著某一種看似對胎兒的活動有所幫助的動作。


    “肚子變大了很多,接下來的月份也是胎兒長得很快的時候。”太子妃笑著道,“想想,再有四個多月吧,也就是冬冷之前,就能看到你抱著孩子,我真的很高興啊!”


    “我的孩子,”沈梅霞道,“謝恩太子妃娘娘的厚愛,謝恩!”


    說著話,她的臉上依然是那一股執拗的表情,腔調也硬邦邦的,聽起來著實是別扭。


    太子妃正想多說點什麽,即便是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的話,也能多開導開導她,至少不願意姐妹間如此的別扭下去,卻忽見太子走了進來道:“從門口前路過,看到你的宮女站在門外,我就隨腳進來了,也看看梅霞昭訓。”


    “見過太子。”太子妃帶頭起身施禮。


    “老夫老妻,又不是什麽大場合,你就別客氣了。”


    太子將太子妃扶坐在椅上,轉身又將梅霞昭訓扶坐在椅上,慢悠悠地說道,“聞得兩日後,端午家宴,宮中很長時間沒熱鬧了,上次還是新年的時候。”


    “是啊,家宴是熱鬧。”太子妃臉上帶著淡淡的笑說道。


    “與過年時不同,這個季節悶熱,宮人特意在荷花池子邊搭建起涼棚擺放桌案,一邊欣賞著美麗的景色,一邊飲著家宴,所有的不愉快都會一掃而光。”太子道。


    “在荷花池子邊搭建涼棚,擺放桌案飲宴?”太子妃道,“啊,這個主意不錯,一邊飲宴一邊欣賞美麗的景色!”


    “太子用茶。”沈梅霞斟了一杯茶遞到太子手中,似是忽然看見太子到來,她很高興。


    “身子不方便,坐著就好。想吃什麽、想喝什麽,遣宮人隨時傳喚,太醫也得隨時跟著,養好了胎。”


    太子說著話,撂下手中茶,“剛來前,我喝了茶。”


    “外麵天熱,喝過了茶,那就再吃點解暑降溫的甜瓜。”沈梅霞笑著取了桌上的甜瓜放在碗裏端給太子。


    “給我也來一塊嚐嚐。”太子妃微笑著與沈梅霞道。


    剛好桌上就兩隻碗,沈梅霞急忙招手宮人道:“快取碗來,將甜瓜分給太子妃娘娘一塊嚐嚐。”


    “是。”宮人應聲取碗。


    “不用,不用取碗。”太子阻攔道。


    忽見他將碗端起來,以手拿起甜瓜放進嘴裏,緊跟著將碗遞到太子妃跟前,以命令的口吻道:“用我的碗。”


    沈梅霞的臉一紅,拿起自己跟前的碗,取了一塊甜瓜放在其中,端給太子妃,又攔迴太子的碗,又取了一塊甜瓜放在碗中道:“太子多吃些。”


    忽見一個小太監門口處召喚著太子,太子起身道:“你們慢用著。”


    看著太子轉身出,背影消失在門口處,太子妃若有所思道:


    “梅霞,端午宮中家宴,都得出席,雖覺得你身子不方便為你推脫過,卻也得出席。宴席擺在荷池邊,知你喜清淨,早些迴來便是。”


    沈梅霞也是看出來,若不是太子妃前來,縱算太子從此門前路過,也未必進來,從給他斟的茶沒喝跟吃甜瓜上便可看出端倪。


    說來,自她有孕後,太子在也沒有來過,即便是有孕前,也不過是太子偶然宿在她處兩三迴,哪有什麽感情,她心中也是明白。


    “啊,我知道,謹記著太子妃娘娘之話。”沈梅霞的態度有所緩和道。


    太子妃點頭,又說了點別的話,起身而迴。


    ......


    用過晚膳時,天色還沒有完全的黑透,宮女在室內掌起了燈。


    太子妃走進安靜的書室,平常日子裏總是坐在寬敞的外間,很少進到內間,實際上內間也很寬敞,就是窗子沒有外間多,視覺上感覺好像是沒有外間敞亮。


    那一把‘追霞’劍,平放在一處桌案之上,睹物思人,總是讓人想起她的原主人春霞。


    太子妃是喜劍之人,或是一把‘追霞’跟隨在她的身邊,也是一種緣分,她不止一次的這樣想著。


    寶劍出鞘的刹那,一道寒光映在室內的牆麵上,雖沒有完完全全的開刃,但還是能感覺出來非常的鋒利。


    突然想試一試鋒利的程度,卻又不想碰壞了桌椅家具,相信不待用全力之下,這把劍就能輕易的將桌角齊刷刷的剁下一大塊。


    環視四周,忽然見一卷厚厚的宣紙形若圓木樁放在牆角處,她的嘴角微翹,走上前將宣紙卷抱起放在桌上,著實很沉,捆紮著很結實。


    雙手執劍,隻輕輕的往下按壓,絲毫不費力,也無有一絲的聲響,宣紙卷若水豆腐一般被切下薄薄的一片。


    緊跟著一片又一片,一片又一片,整整齊齊紙卷片薄厚一致又很有規律地橫躺在桌麵上,宛若刀工一流的廚師所展示出來的藝術品一般。


    桌案上稍有細微得難以察覺的紙屑,若歲月流逝而留下的灰塵,而晃眼的劍身無有半點紙屑留在其上。


    “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寶劍。”她自言自語道,“劍若其名,劍鋒之快可追天邊之霞。”


    剛收起寶劍之時,忽聞得腳步聲在身後響起,轉過身來見灰蘭懷中抱著一把琴站在門口處,臉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怎麽迴事?”太子妃走向外室問道。


    “娘娘,我也不知道怎麽說這件事又怎麽說這個人?還有怎麽有這麽熱情又木納的人,真是又惱火又可氣還很可笑,又好像故意跟我唱反調又挑不出來毛病!”灰蘭把琴放在桌案上,兩手掐腰,有些語無倫次說道。


    “琴弦修好了!”太子妃道。


    “我跟書閣當中那個小太監說,以前這把琴弦斷時劉公公修好,此時又斷了,還得煩勞劉公公將琴修好,務必替我找到劉公公或轉達此事。


    他竟然說不用找劉公公,宮中有人專門修理琴弦,而且他就會,說著話,就上來修。


    我一再跟他說,非得劉公公來修,他就猶豫著讓我放下此琴,過兩日再來。


    這不是,我剛剛去了,琴修好了。


    我就說我要當麵去謝謝劉公公,他跟我說,沒有見到劉公公,特意將琴送到宮裏修琴最好的師傅跟前修好的,而且換上了最結實的琴弦,保彈十年不壞。


    我被他的熱情,震驚跟惱火得說不出來話,他還直抓腦袋,不知道我為何有些不高興,好像琴修得不太滿意可以重頭再修!”灰蘭哭笑不得說道。


    “咯,他不是也說放下此琴,過兩日再來之話。”太子妃道。


    “是啊,他確是如此說。”灰蘭道。


    “有可能,劉公公還有到書閣之時,務必要見劉公公一麵。”太子妃沉思道。


    稍刻,入得內室,手握寶劍出,劍身輕輕落在琴身之上,稍用力,聞得‘砰砰’兩聲,琴弦被切斷兩根,緊跟著說道:“明日裏再次送去,隻言兩彈兩斷。”


    灰蘭點頭後,上前將琴包起。


    深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忽聞得轟隆隆的雷響起,緊跟著傳來雨點拍打在窗欞上的淅瀝之聲;


    困倦卻又睡不著,她以手指輕輕撚動著繡在衣裳當中的那三顆玉石子,感應著他。


    半夢半醒之間似乎看見睿王引兵、六一大師兄還有何夕、卷昊緊緊跟隨,皆被叛軍團團圍住在正當間,衝擋廝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似乎又看見六一大師兄滿身是血的踩著屍堆向她走來,並且清楚地聽他說道:“不要擔心,我死了無數迴,終是死不了的!”


    忽然想起,最後一次相見,他就是說過這句話之後才離開。而後聞得他葬身火海,親眼看著他出殯的隊伍形若擺開的長蛇陣街頭遊過,而他卻沒有死,真的沒有死!


    “你不會死的,”


    她夢語一般道,“你就要迴來了,就要迴來了!等著我為你去解開這個謎團,為何這三顆玉石子為春霞之物?你與春霞之間有著怎樣的關係?相信我,六一大師兄,我一定能為你做到,不惜付出代價,隻要你活著迴來,迴來!”


    她的語調倉促卻極其地肯定。將繡在衣裳當中的那三顆玉石子緊緊地攥住。


    一陣雷聲轟隆隆地滾過頭頂,雨聲變大,嘩嘩不止......,自小到大,在她落淚之時,多半天空都會降下大雨,似也因她的悲傷而悲傷......


    早起。


    她對著鏡子在蒼白的臉色上印上粉紅色的胭脂膏,以手指肚慢慢的暈開,刹那間,臉上似開兩朵人麵桃花,顯得她容光煥發。


    用過早膳,肖中太醫前來匯報梅霞昭訓近況道:“太子妃娘娘放心,梅霞昭訓胎相穩定,這兩日來心情漸好,飲食漸增。”


    “好,今日裏宮中逢著端午家宴,安排在午時前後。人多天氣悶熱,還需給梅霞昭訓服用些安神鎮靜之藥,在不影響胎兒的情況下。


    梅霞昭訓喜清淨,我會安排人等提醒著她早些迴來歇息。


    還有,延慶宮中有四位有孕者,月份皆不小,還請肖太醫多安排幾位太醫跟隨,以備隨時出現的意外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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