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坐在前排副駕駛上的方圓,都在與秦大川低聲說笑著什麽。


    不時的還會向後看一眼,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樣子。


    看來,他們是在嘀咕張翼的悲哀命運,甚至都在商量等她倒黴後,是不是把她賣到深山老林裏去,讓她去給五十歲的老光棍去生孩子--


    方圓不會殺她。


    這一點,張翼還是很清楚的,因為有時候死亡反而是真正的解脫。


    下意識的,張翼就開始想象自己被他們販賣到深山老林中的悲慘遭遇了:她會被老光棍像拴狗那樣,用鐵鏈子拴在一個黑屋子裏,渾身一點衣服都不許穿。


    每天,她都要遭受老光棍變態般的糟蹋,稍有反抗或者哭泣,就會招來一頓皮鞭,甚至是拿鉗子扭。


    張翼要想結束這種性、奴的悲慘生活,除非她的肚子已經大到她走路不方便了,才能獲許外出曬太陽。


    等孩子生下來後,老光棍才會把她當人看,但也不會輕易讓她離開他的視線,更會想法設法的讓她迅速蒼老。


    唯有她容顏不在,徹底變成一個走在大街上都沒人搭理的乞婆,蠢蠢欲動的心才會消停,接受命運的安排。


    張翼身為官員,數年來幾次審閱這樣的報告,所以比普通百姓更加清楚,被拐賣到深山老林中的那些婦女,都是遭受過多麽非人的折磨。


    她在川南縣時,就曾經審閱過這樣一個案子:一個風華正茂的女大學生,被拐賣到南方邊境後,短短的四年內,就生下了三個孩子,為四個男人--那四個男人,當初湊錢把她買下來的,如果不是她始終沒有放棄必須要逃走的信念,終於等到機會逃出來,她這輩子就徹底完了。


    其實,那個女大學生這輩子,就已經完了:她在被救出一年後,就因想念孩子,主動逃離來家人的看護跑了迴去。


    想到自己以後,有可能也會變成女大學生那樣的人,張翼心裏就怕的要命,在方圓獰笑著又一次迴頭看時,她猛地抬手一拍座椅,嘶聲叫道:“你、你們是不是要把我賣到深山老林中去!?”


    方圓愕然,接著陰惻惻的笑了:“你怎麽知道?”


    “方圓,我、我警告你,別那樣對我,要不然你會後悔的。我發誓,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的,我發誓!”


    方圓坦然承認後,張翼反而不知道怎麽辦了,隻是死死抓著靠椅墊子,嘴唇顫抖的厲害,反複的發誓。


    “我都不會後悔。反倒是你,以後再做什麽時,最好是三思而後行。”


    方圓淡淡笑了下時,車子停下了,秦大川低聲說:“老大,到了,要不要直接把車子開進去?”


    “不用了,就停在這兒就行,我可不想讓人看到是我們來送張市長最後一程的,那樣她以後出個啥三長兩短時,會首先懷疑咱們做的。”


    方圓搖了搖頭,看著張翼笑眯眯的說:“領導,請你記住我說的那些話。”


    “我會記住的,方圓。我不但會記住你對我說的這些話,我還會記住你這個人,做鬼,都不會忘記的!”


    張翼在說這番話時,嘴裏發出了格格的咬牙聲。


    方圓才不會在意這樣的威脅,抬手彎起幾根手指,好像招財貓那樣的衝她虛撓了幾下,滿臉都是和氣生財的笑容。


    張翼開門下了車。


    砰地用力關上車門後,站在陽光下看著不遠處的單位大院,接連深吸了幾口氣,才快步向那邊走去。


    “老大,你這是玩的哪一出啊?你不是說,要保住她的嗎,怎麽就--”


    秦大川很是不解。


    “別看她這些年的官聲不錯,工作努力也很正派,可她的家庭生活給她留下了太大的陰影。就算孫剛現在已經死了,但陰影還在。要不然,昨天也不會去找我,絲毫不避諱你們的眼光了。”


    方圓望著快步走進單位大院的張翼,等她的背影消失後才問道:“秦大川,你分析一下,這證明了啥?”


    “這證明了啥?”


    秦大川皺起眉頭,認真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隻能證明她已經認命了,要屈服在一個死人的陰影下了。”


    “不錯。”


    方圓點了點頭:“隻要有那團陰影在,那麽她無論做什麽都會畏手畏腳,要不然,你也不會遭受那副磨難了。”


    “所以,你既然決定要保她,那麽就得驅散她心裏的陰影。”


    秦大川很為能領悟到老大折磨張翼的真實意圖而高興,卻又有些擔心:“這樣做,會管用嗎?”


    “能不能管用,我也不沒把握。不過我覺得,我剛才讓她在害羞啊、竊喜啊、狂怒心灰意冷中反複折騰後,應該能激發起她骨子裏不甘的怒火。接下來呢,她還要接受愕然到狂喜,會享受到冰火兩重天的感覺--短時間內,遭受這麽多不同情緒的猛擊,如果還不能把那個死人的陰影給驅散,那她以後就隻能止步在這個高度了。”


    方圓把自己心裏所想的,給秦大川仔細解釋了一遍。


    自然引起了大川哥的極度崇拜:“我靠,老大你不但相貌英俊,風流倜儻,功夫高強,有錢又有女人緣,竟然還是以為心理專家啊。老大,你就給我簽個名吧!”


    “滾蛋,趕緊開車,沒看到交警過來了嗎?”


    方圓抬手,在秦大川後腦勺上抽了一下。


    秦大川抬頭向外看了眼,問:“去哪兒?”


    “去安陽,找那邊的二建公司老板聊聊,看看人家能不能對咱們梨花山感興趣。”


    “二建老總?嚓,那可是個大人物啊,人家會理睬咱們嗎?”


    “多大的人物?”


    “論起官職,要比張翼高了整整兩個等級啊,畢竟那是東省二建。”


    “再大的人物,他也得以支援當地建設為己任。”


    方圓抬手,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別囉嗦了,趕緊地,爭取上午下班之前趕到。”


    “好咧,您就坐穩了,出發!”


    就在秦大川踩下油門加快車速時,張翼邁著鎮定的步伐,快步走上了單位大廳門口的台階。


    以往時,隻要張翼走進這個院子裏,所有人都會對他露出謙恭、甚至討好的笑容,有資格跟她打招唿的人,會向她主動點頭問好,自以為沒資格的,則會老遠就站在旁邊,微微彎腰恭候她走過後再走。


    現在呢?


    張翼走上台階時的一路上,至少遇到了不下三十個人。


    除了門口保安看到她後,還像以前那樣對她抬手敬禮之外,其他人不是視她如無物,昂首從她身邊經過,就上老遠就把臉扭到一旁。


    無論別人對她是哪種態度,張翼都沒有絲毫責怪人家的意思。


    畢竟,這才是真正的官場:你在勢上時,別人會想法設法的向你靠近,希望能獲得你的青睞;但當你失勢時,他們沒有落井下石,就已經算是很有素質了。


    不過,這世上從來都不缺少落井下石的人。


    張翼剛走上台階,就聽到大廳內傳來一個女孩子的憤怒聲音:“曹主任,你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把我在秘書處辦公桌內的東西,都給清理到了走廊中?”


    “韓妙,請你注意你的身份,你這是在與你的上級領導說話。”


    一個陰惻惻的男人聲音,接著響起:“至於為什麽要把你的東西清理出來,那是辦公室早會上的所有領導決定的……”


    不等曹主任說完,韓妙就打斷了他的話:“什麽所有領導同意的啊,是你自己坐做出的決定吧?”


    “放肆!”


    以往對誰都不溫不火的曹主任,聲音分貝猛地提高了兩到三倍。


    “怎麽迴事?”


    張翼邁步走進了大廳,就看到韓妙小臉漲紅的,整怒目瞪視著一戴眼鏡的中年男人。


    “張市長,他--”


    韓妙張嘴剛說出這幾個字,張翼就抬了抬手:“別說了。都圍在這兒幹什麽,不工作了嗎?”


    她最後這句話,卻是對大廳內站在不遠處向這邊看的圍觀者說的。


    要是擱在以往,張翼剛走上台階時,這些時刻眼觀六路的下屬們,早就迅速猢猻般的散去了,現在卻得需要她冷冷的訓斥,還是戀戀不舍的樣子。


    雖說張翼從今天之後,就再也沒機會出現在這個大廳內了,而且她的工作,也早就被董組長指定的常務副給接管了,可她終究在這兒當了兩年的老大。


    正所謂‘倒驢不倒架’,在沒有正式通報下來之前,張翼積攢兩年多的官威,可不是一般人能碰撞得起的。


    曹主任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辦公室主任,這要是放在苗德海那邊,再努力努力就是進常委班子的大人物,怎麽可能會在意一個窮途末路的張翼?


    張翼出現後,曹主任就算定她得為韓妙出頭,早就想好了應對之詞:辦公室我說了算,我就是這個大院的大管家,包括韓妙在內的所有人,按照章程上來都屬於我的下屬,我把她調整到檔案室,那是工作需要。


    曹主任用紅果果打擊張翼的方式,來向今天到任的新二把手效忠,也是一種手段,更是誰都知道的潛規則,也就是韓妙年輕氣盛,不懂這些,敢於頂撞他罷了,卻不知道她的行為,恰恰為曹主任增長了威信。


    曹主任心裏怎麽想的,又是為什麽這樣幹,張翼自然是心知肚明,對還想解釋什麽的韓妙蹬了一眼,也沒理睬曹主任,快步走上了樓梯。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瞬間領悟到張翼啥意思的韓妙,用力鼓了下腮幫子,低頭快步跟了上去。


    “都不去工作,站在這兒做什麽呢?”


    張翼連質問勇氣都沒有的反應,讓曹主任稍稍有些驚訝(她以前可不是這麽能忍的),但很快就洋洋得意起來,板著臉的訓斥那些圍觀者。


    剛才張翼發話時,大家夥都‘戀戀不舍’的,現在曹主任說話了,他們馬上就用最快的速度,趕赴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去了。


    曹主任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到背著雙手走出了大廳。


    新領導快來了,他得看看大院內衛生打掃的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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