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員,”刀超仁一把抓住巫山的手:“從背影看,覺得像,果然是你。”


    巫山機警地向四周瞄了瞄,沒人注意這裏。


    正如山地旅對待張好古的營一樣,曹學友的司令部要逃跑,肯定不可能帶著刀超仁這批累贅。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就丟在原地,任大家自生自滅。


    盡管沒人看著這裏,巫山還是迅速鑽進戰士們中間,蹲在那裏。


    “誒,老朱也在啊?王學貴王排長呢?”巫山壓低嗓子發問。


    “在這裏呢!”一個聲音在角落裏響起,不是王學貴是誰?


    他從行軍被下麵的蘆葦草席上扯了一小段蘆葦含在嘴裏,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次奧,我們偵察營一連,這次丟人丟大發啦,全軍覆沒!”


    王學貴這人雖然是巴蜀省的,卻也不是孬種。他豪邁地一揮手:“得,同誌們,是我對不起大家。由於我的失誤,導致了這次行動的失敗。所有這些責任,我一個人來背。”


    刀超仁張口想說什麽,被王學貴伸手製止。兩顆豆大的淚珠,從他眼角滑落。王學貴背過頭去,衝著牆壁。他的肩膀一直在不停抽動,顯然,這個憨直的漢子哭了。


    是啊,一個農村兵,好不容易當了排長。這下,王學貴就躍出了農門。轉業到地方,至少一個科級幹部是少不了的,多麽光宗耀祖的事兒!最主要的是,他已經有了心愛的姑娘。雖然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也相差不遠了。這下自己搞砸了,徹底完蛋了。迴到部隊,肯定一擼到底,在檔案上也是一個汙點。轉業迴地方,不要說當幹部,就是能不能留在城裏都是兩說。至於張一梅,再怎麽著,也不可能去巴蜀那邊的窮山溝裏和一個農民結婚吧。


    王學貴感覺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雙手使勁在臉上抹著,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


    偵察營的俘虜們,擠在一間狹小的行軍房裏。地上,鋪著大小不一的蘆葦席,上麵就是部隊發放的製式褥子被子。戰士們都穿著軍用帆布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腳臭味。


    “我沒事兒,”王學貴平躺過來,看也不看推他的巫山。他使勁清了清嗓子:“老巫啊,這次演習迴去,大家都得挨批。與其這樣,不如我一個人擔著,戰友們都不容易。”


    說道這裏,王學貴忽然頓住,他像發現了新大陸:“誒,怎麽隻有你一個?你把二班弄哪兒去了?我告訴你呀,正常的軍演,經常有非戰鬥減員。要是他們有個三長兩短,哼!”


    說完,王學貴再也不看巫山,又躺了下去,閉著眼睛生悶氣。隻有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能說明他現在的心情。能不生氣嗎?其中還有一兩個士兵,是和他一起從其他部隊過來的。


    “誰告訴你我們被俘虜了?一個大男人,流什麽眼淚?”巫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擠兌他:“我自己進到對方司令部,剛才一直都是你自說自話。擦,再說了我不願意,誰能抓住我?”他擠眉弄眼地在那裏顯擺。


    “什麽?”王學貴驚呆了,滿屋子的士兵也驚呆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鋪上蹦了起來,破涕為笑,使勁搖晃著巫山的肩膀:“到底是怎麽迴事?快,快,告訴我!”


    滿屋子的人都一陣狂喜。能不高興嗎?大家都是山地旅老偵察連一排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二班的戰士們都還活躍在外麵,就意味著一排的偵察任務沒有失敗。也就是說,能繼續傳迴消息,部隊還有打勝仗的可能。隻要部隊勝利了,自己受些委屈,沒有關係,下次再來較量就是了。


    這就是我們可愛的戰士,為了部隊,為了榮譽,為了祖國,可以獻出一切,直至自己的生命!隻要部隊需要,隻要人民需要,隻要祖國需要,一聲令下,立刻行動。有危險,解放軍在;有困難,解放軍在。他們,是這個時代最可愛的人!


    “咳咳。”巫山不得不咳嗽一下,不然滿屋子鬧哄哄的,聽不清楚。他再次壓低嗓子,把這次大家分手後的情況大概講了一遍。


    隔得遠的戰士,趕緊往邊上湊,聚精會神地聽著,生怕漏掉一句話。


    直到巫山講完,大家都還在迴味,感覺和自己親身經曆一樣爽。


    “喂,喂!”門口一個聲音傳來:“你們準備怎麽辦?我們司令部要轉移,行軍房要拆了!”


    大家往門口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


    另一個聲音出現了:“我的李大參謀誒,都啥時候了,你還管什麽俘虜,還管什麽行軍帳?快走吧,再不走,留在這裏,被山地旅抓住,你也好不了多少。”


    等腳步聲逐漸遠處,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指導員,我們的部隊打過來了?”一個說。


    另一個接著:“是哪支部隊?”


    “好啦!別吵啦!”王學貴的臉上憨笑著,淚痕還留在臉上,看上去比較滑稽。


    這個時候,誰還顧得上去笑話他呢?在老一排,除了巫山和刀超仁,又有誰敢笑話他?解放軍的部隊官兵一致,也不可能一點規矩都沒有是吧。大家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雖然演習還沒有結束,戰士們都信心滿滿,覺得山地旅必勝無疑。


    “我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和部隊接觸過,”巫山哈哈樂著:“和大家一樣,兩眼一抹黑。要說他們準備跑,也隻是根據一些信息來推斷的。對了,你們是怎麽被抓過來的?”


    戰士們馬上陷入尷尬,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因為這次戰鬥確實太窩囊,一槍沒放,就被俘虜了。對方都是百戰老兵,早就伏在草叢裏。看到戰士們經過,一排手榴彈過來,再衝鋒槍一突突,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也許新兵們不懂得意義,可隊伍裏還有王學貴、刀超仁和其他幾個老兵啊?當他們站起來,垂手而立,那些新兵蛋子還在發愣呢。這一個個都站起來幹嘛?兩個班的被俘經過大同小異。


    “同誌們,經過這次的經驗,我們也有收獲。”巫山開始總結:“我們解放軍的隊伍,不怕失敗,隻怕失敗了不總結經驗。第一點,在你們的隊伍裏,沒有向導。這是不對的。地圖,畢竟是地圖。更何況,現在的地圖,遠遠稱不上精準,隻是大體上的一個走向。第二點,我要檢討。我們一連,包括我所帶隊的二班,都犯了這個錯誤。”


    說道這裏,巫山故意停頓了一下,看看有沒人接茬。結果,大家都在思考。畢竟,所有的人,從沒在偵察部隊裏幹過。就是巫山自己,也才剛剛警覺到這一點。


    “那就是,在出去偵察的時候,我們今後要分散,不能一窩蜂的出去。而這個,也是我們排裏的失誤,每一個班,一台發報機顯然是不夠的。怎麽分散法,下來以後,每個班自行討論。然後,把你們的討論結果交上來。”巫山一說完,滿屋子的人都恍然大悟。


    “當然,還有最後一點。這點,得和大家一起討論。我們是什麽人?是部隊的精英,是每次戰役的先行者。每次,我們執行任務,有兩個目的:第一,是偵察到對部隊有用的情報。譬如,要我們來進攻廬豐這裏,那就必須弄清楚,敵人在這裏的火力布置情況,敵人的戰鬥人數。敵軍的司令部在哪兒?暗哨設在什麽地方,明哨又在哪兒。敵人的進出口令是什麽。”


    屋裏,沒有茶水,巫山的嘴巴有些幹,砸了砸嘴唇。刀超仁遞過自己的水壺,他一口氣咕嚕咕嚕喝光了。把空水壺丟給副排長,歉意地笑了笑。


    “剛才我說了第一個目的,現在談談第二個目的。戰爭,就是為了保存自己消滅敵人。你都犧牲了,談何勝利?記住,在任何情況下,不要暴露自己。那不啻於告訴敵人,我們來啦,要馬上打你們。”


    “指導員,告不告訴敵人無所謂呀,反正我們要打過去,怕什麽?”一個叫潘紅陽的一班戰士舉起手來。


    “廢話,”刀超仁和一班混得熟了,沒等巫山說話,直接笑罵:“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說我們這個偵察部隊沒有催在的必要咯?好吧,我們大搖大擺走過去,我給你一槍,你放我一炮?同誌們,記住了,戰鬥,就在於突然性。”


    不愧是出身將門,巫山在心裏暗暗喝彩。想必,刀超仁從小就被刀建功將軍帶到部隊裏吧。耳濡目染,他對戰爭,對戰鬥的理解,和王學貴都不在一個檔次。雖然王學貴是自己的老鄉。不過說實話,在部隊裏,就是講實力的地方,今後,他趕上和超過王學貴隻是時間問題。現在的部隊,非常純潔。後來某個時期,軍隊也曾暴露了一些黑幕,但都是疥癬之疾,不足為慮。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部隊,永遠都是祖國的基石。


    王學貴聽到這話,眼睛一亮,也有所領悟。


    “指導員,如果我們暴露了怎麽辦?”三班一個叫路巧紅的戰士踢出了自己的問題。


    “剛才,我不是說了要討論嗎?就是這個問題。”巫山心裏也有些不忍,但還是把自己的觀點說了出來:“同誌們,我有兩個思路。是的,解放軍不虐待俘虜。但是,第一個,解決麵前的障礙。”


    看到巫山的手,在空中往下麵使勁一砍,好多戰士都脖子一縮。那是什麽手勢,大家都明白了。難道真要那樣嗎?如果不那樣怎麽辦?


    另一個時空,巫山的一個老鄉,在對安南的戰鬥中,犧牲了。他奉命偵查,有一次,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兒很可憐,就把孩子抱了起來。悲劇發生了,那個孩子一槍就把當時已經是部隊偵察連長的他打死了。


    巫山改頭換麵,把這個故事原原本本說出來。


    氣氛太沉悶。以往,中國進行的戰鬥,都帶有階級鬥爭的色彩,是你死我活的爭鬥。不過,想巫山說的對一個小孩子都下死手,不要說他們做不到,就是巫山自己可能也做不到。


    “就算把對方處理掉,也要處理幹淨。”巫山覺得一不做二不休,把這個話題闡述明白。因為在戰場上,一個小小的疏忽,可能導致數以百計的人命去填。


    巫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全部使勁唿出去,才覺得自己的心裏沒有那麽壓抑。


    “有時候,連屍體也會暴露出對敵人有用的東西。”巫山這話一出來,一個個都張大了嘴巴。


    這些可憐的娃呀,一個個雖然叫戰士,不過是在軍營裏訓練幾天。這裏的訓練,和家裏的農活也差不多啊,何況部隊的夥食比家裏好太多了。誰都沒有經過真正的戰鬥,這次的軍演和戰爭比起來,還差了很多很多。隻有經曆血與火的洗禮,才能算得上軍人。


    “指導員,如果,”今天巫山的話對副排長震動很大:“我說,如果不能消滅眼前的障礙,又怎麽辦呢?”


    “怎麽辦?”氣氛稍微鬆了些,巫山輕笑:“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


    戰士們咀嚼著這句話,瞬間就反應過來,一個個臉上露出興奮。


    這都是些什麽人啊?尼瑪,談到自殺這麽高興?


    今天巫山講述的東西,大家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


    王學貴本身也不是一個心思複雜的人,腦袋一甩,懶得想了。


    巫山看著大家都在沉思,籲了一口氣:“不知道,我們的隊伍啥時候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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