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換裝完畢,互相看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除了巫山和歐旭江,都是來自兩廣,家人的裝束都和這個差不多。穿上這身衣服,都覺得彼此的關係更近了一步。


    蘇大爺和張二寶一看,卻皺了皺眉,兩個人咕噥了句。盧祖海問了,才曉得大家渾身上下都像,就是鞋子沒換。天啊,還好,有兩個識途老馬。不然遇到敵方的部隊,看到就露餡兒了。還好這隻是演習,真打起戰來,就是丟命的事情。巫山背上驚出冷汗。


    當下,又去聯係當地的大隊書記,買了舊鞋子一起穿上。至於讓大隊的人保密,隻好讓兩位老人去做工作。說白了,隻有一半的幾率不暴露。賭兩點,要麽是對方的部隊經過這裏壓根兒就不和老鄉聯係;或者是聯係了,老鄉們都幫著保密。


    本來,巫山也想過讓蘇大爺去騙本地人,說自己就是閩州部隊的偵察隊伍。想了想,放棄了這個想法。隻要是經過這裏的閩州部隊,他們的主官,肯定曉得自己部隊的大致分布情況。有沒偵察部隊返迴,一問就曉得了。那樣雞飛蛋打,讓對方甕中捉鱉。關鍵現在不像真正的戰爭,遠處一排空包彈過來,打到一個就算陣亡一個。


    滿懷心思換上鞋子,他不經意打了個寒噤,才發覺自己穿的是草鞋。巫山趕緊又把襪子脫下來,腳上的皮膚看著顏色比較白,這可不行。他隨地找了些泥巴蹭在上麵,折騰了一兩分鍾,總算看起來是農民的樣子了。這東西,隻能是表麵上看著像就好。對方要起了懷疑,較真還是完蛋。巫山吐了口氣,就聽天由命吧。


    誒?大家怎麽都保持沉默呢?一抬頭,巫山看到戰士們都在看著自己。他上下瞅瞅,沒什麽不對的地方啊。又仔細檢查一遍,還是沒發覺。


    “你們看著我幹嘛?”巫山很奇怪:“都準備好了就出發吧。”


    “不是,”殳建設平日裏能言善辯,這會兒說話也吞吞吐吐的:“指導員,你的鞋子。”


    “我的鞋子挺好啊!”巫山站起來走兩步,又跳了幾下:“很輕巧,不錯。”


    歐旭江指著大家腳上的布鞋,又指了指巫山的草鞋:“指導員,您的腳太大,沒有合適的布鞋,隻好給您找的草鞋。大家都曉得,您是城市兵,從小都沒吃過苦。我......我們......”


    這小子平時說話很利索,好像還是第一次在巫山麵前說話用敬辭吧。


    “哈哈,”巫山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二班長哎,同誌們,我們都是戰友。不管什麽時候,都要以革命任務為目標。”說到這裏,他的語氣變得沉重:“同誌們,很多時候,我們都說,為了祖國和人民,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但是,生命是神聖的,對於我們每個人隻有一次。我不希望自己的戰友,輕率地去犧牲,哪怕最危急的時刻。記住了,隻有我們活著,才有為革命做出貢獻的可能,沒命了,說什麽都是白搭。”


    中國的軍隊,“具有一往無前的精神,它要壓倒一切敵人,而決不被敵人所屈服。不論在任何艱難困苦的場合,隻要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要繼續戰鬥下去。”從太祖的這句話可以看出我們軍隊的特點。西方國家的軍隊在軍事形勢不利時常常允許投降就俘,共產黨的軍隊從來就要求每個成員戰鬥到最後一口氣都不能當俘虜。這是因為共產黨領導的戰爭長期一直被賦予階級鬥爭的政治涵義,如果投降就俘,不僅在軍人榮譽上被看成是可恥的怯弱行為,在政治上也是一種嚴重的失節。在以弱敵強的環境之下,頑強的戰鬥精神和鋼鐵般的戰鬥意誌將是決定性的。這一點在高麗戰爭中表現得很透徹。


    巫山常常在捫心自問,如果自己到了那時候會怎麽樣呢?最後的結果,他自己也苦笑不已。如果手腳不能動了,就用牙齒咬,用頭頂。實在哪兒都動不了,那就想辦法自己解決吧。這些朝夕相處的戰友,他們從小接受的愛國主義教育,為了祖國而獻身肯定無所畏懼。巫山的提醒,隻是讓大家不要隨意去死,珍惜自己的生命。


    隊伍重新出發,在寒風中越走越遠。


    大家不知道,隊伍走後,社員們的目光盯著他們的背影。大隊書記李光榮吩咐下去:“他們是粵東省的兵沒錯。我們早接到通知,說粵東那邊和閩州的部隊進行軍事演習。不管哪隻隊伍,都是我們的子弟兵。也許,閩州的隊伍比他們更好。但是,鄉親們,別忘了,一套衣服五塊錢,一雙鞋子兩塊錢,就是新的,也值不了這個價格。他們給了我們一百一十塊錢啊,知道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三十多戶今年一年的錢都夠用了。做人,要懂得感恩。今天,我把話撂這裏,誰要敢把這支隊伍的底細透露出去,誰就從我們豪康大隊滾出去,我說到做到。”


    隊伍走到碗背,和閩州的部隊不期而遇。還好,最前麵是蘇大爺。老人家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和領頭的士兵唔哩哇啦說了一通,把那人整懵了。另一個軍人馬上從後麵跑上前,耐心詢問蘇大爺,老人一口客家話,讓他雲山霧罩,還是不明所以。這時候,巫山就出場了,自我介紹是本地的民兵隊長,聽說閩州的部隊要打仗,是否需要幫助。這人隻是個班長,他微笑著搖搖頭說暫時不需要,可以去後麵的部隊打聽。


    這支隊伍拉得很長,巫山他們走到蔡坑大隊,才接近最後。一路上,沒有隊伍再問詢他們,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不對,情況好像有變。巫山扯住了殳建設的手,感覺有一道犀利的目光。


    “解放軍同誌,你們好,”巫山看也沒看那人,對著旁邊的軍人說:“我們是本地的民兵,想來問問,咱需要幫忙嗎?”


    他這番話夾雜了一些閩南的語言在裏麵,聽起來中規中矩。


    “噢?”那人沒等別人開口,率先發問:“民兵還帶著老人出來幹嘛?”


    “您是部隊的首長吧,”巫山熱情抓住他的手:“首長您好,那是我們村的老紅軍戰士,他就想找找高級首長,問問當年的戰友情況。”


    “大爺你好,”他不露痕跡地甩開巫山滿是泥巴的手,徑直走向了蘇大爺:“你要找哪位紅軍首長?我肯定能幫你問明白。”


    巫山心裏一顫,覺得事情偏離了軌道。從他看到自己的手抓住他有些皺眉,可以判定這人平時養尊處優。而說這番話的自信,隻能說明,他來自京城!去找老人問話,事先沒有排練。


    沒想到,蘇大爺不愧是在槍林彈雨中經曆過的,他滿麵喜色,說了一大串。這人歎了一口氣,叫了一聲:“韓慶紅,過來下,聽聽老人家說的什麽。”


    一名戰士跑步過來,和蘇大爺交流了幾句。他馬上給那人匯報:“營長,老人當年是紅軍的民兵。他想找一位找陶巨的紅軍戰士。”


    陶巨?那營長身體明顯抖動了下:“大爺,我想您應該能聽懂我說的話。我所知道的確實有一位叫陶巨的,不過,很遺憾,他已經去世快七年了。”


    蘇大爺有些失魂落魄。這也是巫山的疏忽,一直沒和大爺了解老人家當初的情況。不管是蘇大爺,或者是他家大娘,肯定和當年的不少人士有過接觸。陶巨呀,這位領導人,在特許時期之初,就已經被迫害致死了。


    那營長的情緒也受到感染:“大爺呀,我叫張好古。”接著,他報出了自己父親的名字。


    巫山一震,原來是張老的兒子,果然是京師來的軍二代。


    “大爺,現在就不能陪你了。”不得不說,老張家的家教不錯,張好古給蘇大爺道別:“你也知道,我們要去前線演習。我想啊,軍部的人可能打聽到更多的情況。不過,最好能報出其他人的名字。但不管怎麽樣,幫您去聯係那些老人,也得等到演習結束以後。”


    張好古帶著隊伍走了,他總感覺到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來。他甩甩頭,可能自己真是父親說的性格多疑。向後張望的時候,看到巫山他們都在那裏勸慰老人呢。


    這邊,巫山也一肚子疑問。行軍打仗,偵察兵是必不可少的。可是,對方的偵察兵呢?他們的軍長也是赫赫有名的軍中宿將曹學友,不可能這樣蠻蠻撞撞的派一支隊伍上前線吧。


    繼續前行,巫山他們等到張好古那些人再也看不到影子的時候,重新換迴軍裝。巫山也找了個小水遝洗腳,才發現自己的腳都凍木了。


    一個個換了衣服,穿上鞋子,綁好綁腿,都覺得自如多了。別看蘇大爺和張二寶是兩位老人,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一點兒也不含糊,比這些年輕小夥子都厲害。一路行來,沒再遇到部隊。不到中午,大家到了官田大隊。


    “盧祖海,去問問他們附近有沒稍微隱蔽點的地方,我們吃午飯。”巫山吩咐下去。


    不然,要遇到閩州部隊,真的挺麻煩,不可能有單獨一個班吃午飯吧。而且,對方的炊事班肯定帶上了,都吃著熱噴噴的,哪會吃幹糧呢?


    盧祖海麵露難色:“指導員,老人們說,這裏就是一個小盆地,周圍都很空曠。”


    “恩,”巫山看到右手邊有一大棟房子,指著說:“那邊是什麽建築啊,去老鄉家裏吃也可以。順便要點兒開水吧,大家水壺的水都冰冰涼了。”


    蘇大爺走過來,告訴巫山那是李氏宗祠。


    宗祠?這要在內地,可能早就銷毀了,也就是這裏才會保留下來吧。


    看守宗祠的是一位叫李平福的老大爺,和蘇大爺相當熱絡。


    得,既來之則安之吧,巫山當即給了大爺二十塊錢,說是在裏麵坐坐。李平福老人很激動,張羅著去燒點兒開水什麽的。大家就趁機打量起這棟建築物。


    “李氏大宗祠”是一座古典式的廟堂,坐北朝南,磚木結構,成“迴”字形、前方後園、前低後高、正麵設有五孔大門、正中大門,是用灰青條石、石板砌成的碑坊式門樓,另有四孔大門、東西二邊各二孔,內廂為園大門,外廂為耳大門,左右兩相對稱。大門碑坊樓上,豎一塊長方形石板,刻有“恩榮”二字,這是清道光皇帝恩賜的。其下橫梁上刻有《“李氏大宗祠”》五個大字,兩邊石柱外刻有“丞相將軍府、忠臣孝子門”的對聯,兩旁門空內寫有“登祠思祖德、入廟念宗功”的對聯。


    占地麵積五千六百餘平方米、計有大廳三棟、客廳二十六間,住房一百○四間,合共大小房間一百三十間。每間房子按當時各地捐款數額分配,現在房門上都標上各地其祖公之稱號。是李氏後裔為紀念其入閩始祖李火德公建造的宗祠,從李火德入閩至今800餘年。


    大家在裏麵觀賞著,還沒走多遠,李平福老人就在後麵喊,說是做好啦。


    老人不僅燒好了開水,還熱的剩飯菜,招唿大家吃。戰士們都看著巫山,他大手一揮,答應了老人。於是,站著的,蹲著的,坐著的,都開始吃自己帶的幹糧。不時用筷子去夾菜,反正都知道,有指導員在一起,什麽都有人買單的。沒辦法,巫山也哭笑不得,都是自己慣的。戰士們吃好了,等著帶路的兩位老人。他們看到後,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加快了進度。


    臨走,巫山掏出三十塊錢,李平福大爺就是不肯收,說起先已經給過了。推了半天,他隻肯收下十塊,剩下的說什麽也不肯要了。閩州李氏,是唐太宗李世民隴西李氏的後人。一個大家族,薪火相傳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良好的家訓,以及謹守家訓的子孫。


    “你們要去哪裏?”其實,李平福老人也不清楚巫山他們的身份。他今天坐在大門前,可看到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這麽多子弟兵。他這話隻是隨口問問。


    盧祖海翻譯給他,巫山擰著眉毛想想,還是讓李大爺的老熟人蘇大爺告訴老人實情。


    “哦喲,我看到好多部隊往北方去啦。”老人情緒很激動:“你要是問其他人還不一定曉得呢。你們要偵察,那就去北方啦。”


    北方?北方!大家麵麵相覷。就是傻子都明白了,敵軍的主攻方向在北方。也就是說,從上麵到山地旅的背後,直插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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