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謝玄的這句話,大家也說不出來錯。


    淮東的零散王師和世家部曲不能說一觸即潰吧,也隻能說一潰千裏了,鮮卑人簡直如入無人之境,殺奔壽春而來。


    這一仗的前奏,世家塢堡們的確打得很不漂亮。


    人家會冷嘲熱諷一句,大家也得受著。


    甚至仗打成這樣,直接關乎到了大家的性命以及各家長期以來在壽春、鍾離等地投資的產業,誰不暗暗說一句:


    家中這是怎麽辦的事?


    “當然,戰況糜爛如此,也足以說明來敵之強大。”謝玄話鋒一轉,也算是給這些家夥們稍稍留了些麵子。


    畢竟招兵買馬、轉運糧草,還是得依靠他們。


    而這也是謝玄給自己的策略定下了一個基調:


    “因而我軍守衛壽春,還是應當以憑借淝水和八公山之險、守衛城池為主。”


    對此,眾人都毫無意見。


    謝玄這才看向已經伸手撐著沙盤站在對麵的郗恢:


    “現在有多少鮮卑人正在逼近壽春?”


    郗恢也冷靜了些,現狀就是如此,正如剛剛謝玄所言,別人靠不住,還是得靠自己,他拿起來木杆,在沙盤上指了指:


    “鮮卑兵馬前鋒有兩千餘騎兵,後續還有步騎八九千人,這是已知的兵馬,散布在距離壽春以東三百裏左右的幾處城郭,他們應當是已經遇到了糧食短缺的問題,顯然兩淮水師也在截斷其橫跨淮水的運糧道路。


    所以其兵馬現在應當是正在四處劫掠糧草,以為之後的大戰做準備。”


    “各家塢堡,可有傳來消息?”


    “鮮卑人既有騎兵,自然是會封鎖道路,哪裏會有消息傳來?”郗恢白了他一眼。


    謝玄歎了一口氣,明明是在自家地盤上,可是對戰場局勢卻是一陣抓瞎:


    “那鮮卑人的主帥是誰,可有定論?”


    “六扇門傳來的情報,慕容垂在鄴城,慕容恪和慕容軍都在渦水,且鮮卑中軍將軍慕容虔一般是鎮守中軍,也的確,慕容儁貴為鮮卑皇帝,不可能事必躬親。


    所以推斷領兵走淮東的應當是左將軍慕容彪,其軍也正好位於鮮卑人之左翼,合情合理。”郗恢迴答。


    “鮮卑人還挺講究。”謝玄有些慚愧的說道,畢竟王師這裏,什麽左右東西,早就已經亂了套,比如鎮守淮西的鎮西將軍,實際上是在整個兩淮-荊蜀防線的東端,給人一種人事上胡亂安排的感覺。


    郗恢無奈,今天的謝玄看上去廢話有點多,他也顧不上謝玄,繼續說道: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因為餘還擔心,鮮卑人有可能會強擄丁壯,甚至脅迫本地世家和他們合作,以世家為人質,逼迫我們低頭讓步,又或者以這些百姓為炮灰前驅,進攻壽春。


    無論是哪一種,都夠人頭疼的。


    畢竟之前我們的設想是,鮮卑人會利用騎兵的優勢,一路長驅直入,殺到壽春城下,打一個措手不及。


    可是現在來看,鮮卑人反倒是選擇了我們之前未曾料到的一條道路,也就是在本地搜刮糧草和士卒,想要以滾雪球的方式向壽春進攻,如此一來,我們要麵臨的防守威脅的確大了不少。


    但是也相對應的,我們有了更多構築防線的時間不說,而且本地的世家塢堡,也不見得都會願意和鮮卑人合作······”


    話音未落,已經有好幾個兩淮世家出身的官吏站出來說道:


    “還請郡守和郡丞放心!”


    “兩淮各家,飽受北方兵火之害,和胡人不共戴天!”


    郗恢對著謝玄一攤手,好似在說,你看,便是這樣,至少這些人的態度還是不差的。


    謝玄微微頷首,徐徐說道:


    “若是鮮卑人選擇這樣,的確給了我們一些往複拉扯的時間,尤其是我們反而可以去資助和鼓勵那些本地世家,和鮮卑人纏鬥,盡可能的拖延時間。


    自家幾代人的積蓄,直接變成了鮮卑人的錢糧軍餉,而鮮卑人甚至還要拿刀看他們的腦袋、擄掠他們的家眷人丁,誰會甘心受著?”


    此話一出,堂上官吏們自然是群情激奮,好似眼前已經浮現出了這般畫麵,恨不得現在就提著刀衝過淝水,去保衛自家塢堡。


    “再探。”謝玄接著吩咐,“至於城中,一方麵盡快囤積糧草、堅壁清野,另一方麵嚴格推行宵禁巡查,避免鮮卑探子在城中刺探消息,甚至潛伏作亂。”


    眾官吏現在都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們到時候所麵對的有可能不是鋒芒畢露的鮮卑兵馬,而是被他們所裹挾的一群人質,這些可都是和他們有幹係的父老鄉親啊。


    浪潮來了,可以用堤岸阻擋,可是父老親眷,如何舍得一樣拍碎在堤岸上?


    眾人匆匆離開,隻留下郗恢還站在沙盤旁邊,謝玄沉聲說道:


    “鮮卑人在淮東怎麽鬧騰劫掠,反倒是那些世家官吏們需要擔心的問題。


    說句實話,和我們沒有太大的幹係,若是鮮卑人能夠以雷霆犁穴之勢掃蕩淮東,那於我們而言甚至是好事。


    隻是這種話,說出來未免寒了人心。


    現在可有時間,一起去城外看看?八公山到淝水一線防務,餘還是很擔心的,這才是我們生身立命之本。”


    郗恢挑了挑眉:


    “手上工作那麽多,別說你打算當甩手掌櫃,都丟給我。”


    謝玄瞥了他一眼。


    郗恢趕忙伸出手擺了擺:


    “好好好,我奉陪還不行麽!”


    ——————————-


    出了壽春城,過了淝水,對岸就是八公山,曾經鬱鬱蔥蔥的山丘上,滿滿都是王師營寨。


    士卒們正喊著號子挖掘壕溝,還好雨水不密,否則一鐵鍬下去怕是半鐵鍬土,半鐵鍬泥。


    當然,挖好的壕溝,還會用橫木支撐,鋪上茅草,避免雨水下滲。


    “昔年淮南王寫就《淮南子》,就在此處。”拾階而上,謝玄微笑著說道,“淮南王陵甚至就在山麓。”


    郗恢打量著謝玄:


    “餘總是感覺你有心事。”


    謝玄歎道:


    “心事倒算不上,準確說應該是有對這場戰事的擔憂。”


    “覺得鮮卑人的來勢不太對?”


    “你也這般覺得?”


    “餘本來覺得挺好,但是你這麽一說,便猜到了。”郗恢頓時皺眉。


    謝玄頷首:


    “以快打快,這才是鮮卑人一貫的作戰風格,可是他們卻遲遲推進,到底是在圖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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