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春香卻沒有走到他身邊,她竟是徑直的往李老慶的桌沿走了過去。

    一股淡淡清芬拂過耳際,花雲間眉頭輕輕一挑,抬頭看到梁阿富憋著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的便秘模樣,便端起酒杯,一語不發悶頭喝了下去。

    ……臭丫頭,一會定要你好看。

    那廂李老慶埋著腦袋,心裏頭琢磨著趙墨今日說話的模樣,越想越覺得不安,然而京城裏官官相護,他又不知官場上的黨派之分,輕易可不敢叛逃別家。三四壺老酒灌下去,脾氣也冒火了,空酒葫蘆磕著桌麵:“上酒~~給老子上酒~~!老、老子……有的是錢!”

    這會兒店裏可沒有什麽生意,店小二什麽殺人放火的角色沒見過,見他態度粗鄙,自己又瞌睡得不行,自然懶得搭理。

    春香走到李老慶桌邊,在他桌上放了一壺新酒:“給,不怕死就喝。”

    李老慶頭也不抬就將那壺酒猛灌下去。

    春香說:“你也不怕我在這酒裏下毒麽?”

    李老慶兀地一愣,抬起頭來看了看春香:“滾!你那傻子弟弟早就跑了,老子差點沒被他哭死!”

    該死的,上午不是還說要殺他麽,這會兒又跑了?

    春香暗自恨得牙癢癢,嘴上卻依舊笑道:“嗬嗬,你就不怕我報官麽?……哦,你自是不怕的,反正你離死也不遠了。所謂‘狡兔死,走狗烹,’你替那惡人辦的壞事越多,他殺你的心便越甚,此刻多喝幾壺、少喝幾壺還不都是一樣。”說完了,也不顧李老慶殺人一般的眼神,自笑盈盈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李老慶原本看她不過是一個雙十不滿的白臉書生,此刻卻聽她說得含糊,不由警覺起來:“哼,你知道些什麽?……信不信老子一巴掌先煽死你!”

    “煽不煽死我,你也都是要死的。隻怕你還未將我煽死,那人已經將你滅口了。”春香忍著酒氣湊近李老慶,又故意拖長了聲音小聲道:

    “可巧,今日你們說的那些,我和張公公在牆後不小心全聽到了……呃,你也真是糊塗,那張公公可是皇上身邊最忠心的紅人,又自小看著大皇子長大,豈能容你們這般輕易栽贓陷害麽?他若忍不住告訴了皇上,皇上自然是舍不得殺自己親生兒子的,到時候必然要拉出一隻替罪羊。那趙墨薄情薄義,你以為他能救你麽?你替他做的壞事越多,他怕是殺你的日子越近才是。枉我這廂好心給你找了出路,你卻這樣態度……罷罷,興許你也不心疼你那一家

    子性命。”

    說著拂了拂袖子就要走。

    一提起自己那對尚不過七八歲的老來雙生子,李老慶的整顆心都割肉一般痛起來,見春香一針見血就戳到了他今日與趙墨的談話,不由也慌張了,忙拽住春香袖子:“公子……姑娘慢走!……”

    春香心中驚詫自己的身形變化,卻還是一臉泰然地就勢站住:“怎麽?”

    “你與他情義之深,如今卻無緣無故要幫我,讓我如何輕易相信你?”李老慶質疑道。

    春香便做一副忿忿然模樣,紅唇勾起一抹酸澀笑容:“這就是女人的心了。不瞞你說,我已懷胎四月,他既背棄諾言要與漠北公主結緣,便不怪我破他的台子,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哼,竟妄想殺我弟弟以此來要挾……這樣的人,枉我白白愛他一場,我如今這樣還迴去,亦還算是輕的。”

    正說著,斜眼瞥見那廂老將軍派來的手下已然候在店門之外,便不願再囉嗦:“你信不信我都沒有用,那官差已經來了。我隻提醒你一句,如今宮裏頭支持大皇子的畢竟比他趙墨多,趁著現在惡果還未釀出,你先一步坦白了,聖上念你被逼無奈,就算饒不過你一條老命,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尚可以保存……否則,等到明、後日東窗事發,以趙墨那般薄涼無義的性子,第一個賣的就是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陷害皇子之罪,可是要滿門抄斬。”

    言畢,朝門外點了點頭。那廂老將軍派來的便衣侍衛便走了進來,左右揩起李老慶的手臂,往門外馬車裏悄悄拖了進去。

    春香長長籲了一口氣,跟著向門外走去。心中默默祈禱著自己這一注沒有壓錯。京城裏除了老將軍,她再沒有可信的官家,希望老將軍果然是大皇子一派,此番能替花家伸張正義,她來日出京也能走得清爽些。

    正思想著,身後忽擦過三道身影,領頭的是個修長清偉的外族男子,看不清臉麵,隻覺得側臉很是相熟。那末了的胖子一身粗壯肥肉,力道閃得她險些都要崴倒在地,不是梁阿富還能是誰。

    梁阿富最恨的便是春香,迴過頭惡聲叱道:“走路長眼睛!”

    “呸。”春香白了他一眼。

    那前頭的背影微微頓了頓。

    春香心中一悸……這樣的場景如何好生熟悉?

    就好似曾經書院裏頭那個偏偏喜歡欺淩她的倨傲少年,你越不理他,他便越發地想要尋你生事,但凡上學放學總要領著哥兒們將你踉蹌撞倒,他好得了機

    會與你說話。隻待你生氣吼他,他便悠悠地轉過頭,搖著玉骨小扇滿麵的得意與促狹:“臭小子,下次走路須記得長眼睛。”

    鼻翼間拂過一縷熟悉的淡淡青草香,春香撫著險些撞到的腹部,脫口試探道:“花雲間……”

    前方走路的男子果然頓足,然而卻不迴頭。

    春香又覺得自己有些唐突,明明當日親眼見到他被燒得黑焦入了棺,如何還能活著呢?況且眼前的這個人,分明比他還要健碩不少。

    低了頭,就要離開。

    那人卻忽地調轉過身來:“嗬,是你啊?別來無恙。”

    聲音還是那聲音,時隔了不過四月,卻分明沉澱了許多。

    春香步子一頓,抬起頭來,看到一張帶笑的瀲灩鳳眸。那鳳眸裏的笑冷清清的,卻又如深淵一般,藏著諸多讓人看不穿的內容。還是那般的好看,沒有人能比得過他。然而人卻瘦了,也黑了,好似成穩了許多。

    ……這樣又親切又陌生的感覺。

    想到那些煎熬的日子裏夜夜不斷重複的夢,春香隻覺得心口突突的:“你…還活著啊……”

    嘴角咧了咧,人生第一次在他麵前不知所措。

    花雲間卻將她的喜悅盡收眼底。若放在往常,他怕是用不上她一句多言,隻單看她此刻眼裏的喜悅,便立刻對她軟了心腸。然而這會兒他的心卻是冷的。

    因他方才分明聽到她說:“我已懷胎四月,他卻背棄諾言要與漠北公主結緣,枉我白白愛他一場!”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她果然愛的是那混蛋,並且在自己死後立刻委身與他了麽?更甚至懷上他的孩子……該死的孩子!

    花雲間定定凝著春香,他方才原是叮囑過自己不迴頭的,卻又忍不住想看看她到底用何種顏麵來與自己相對。視線從她白皙的臉頰一路而至她寬鬆的布衣藍衫……嗬,何苦呢?上輩子被那混蛋負了兩世,這輩子依然還是走了老路,懷了又不能見人,沒名沒分便又要麵臨被拋棄……傻女人,我這樣對你好你卻偏偏看不見。

    想到上輩子自己那還未出世便被化於胎中的可憐骨頭,花雲間嘴角勾起一抹輕屑冷笑——他終於明白他的底線在哪裏了。

    上一世她與人行歡,他亦還是不計前嫌去愛她,皆因了他紅塵竅未開,不知男女情愛到底意味著什麽?然而這一世,他可沒有那般寬大的胸襟,她不愛他他可以等,她愛上別人他亦可以忽視,然而

    他卻受不得她的身子被旁人沾染一毫,更甚至替別人懷孕生子。這便是他的底線。

    “是啊,迴來處理些舊事。你呢,和他近來可好?”花雲間淡淡的開了口,又攬過一旁神色不明的阿佑,低聲在她耳邊說道:“陪哥哥做場戲。”

    臉上做著親昵表情,視線卻凝著春香。

    春香兀自呆愣的看著他二人的親昵動作,腦袋裏好像忽然空空白白的,明明一肚子的話突然好像一句也沒有了。

    那尚且歡喜的笑容在臉上僵了頃刻,又聳了聳肩釋然笑道:“嗯,我還好啊。你們家的事兒,我已經拜托大將軍了,你這會兒正好去找他。若無事…我就先迴去收拾行李了。”

    低著頭,從他們三人身邊輕輕擦過。

    收拾行李?

    花雲間眉頭一皺,見春香垂著的小手攥得緊緊的,下意識便伸手一握:“且慢……你要去哪裏……”

    握住了,手心裏軟綿綿的,濕潤一片……她也會對自己緊張麽?

    然而見春香抬頭看來,又鬆開手撇過頭去看別處。

    “還沒想好呢,等找到了一毛先出京,別的再打算了。”春香做著泰然模樣。瞥見花雲間身旁悶悶不悅的嬌美少女,又歉然地笑了一笑。

    心中了然,也是,反正自己從前也不喜歡他不是麽?如今他有了愛他的人,他的人也好端端的沒有死,那自己也就沒什麽值得掛念的了。

    本來還想問問他當日到底是如何逃脫大火的,因不想擾得他的紅顏生出誤會,便再不願多言,這會兒卻是真走了。

    ……

    “哼,以後沒有本公主的允許,不許你拿我當擋箭牌!”阿佑忍了一晚上,心裏頭委屈極了,那個書生模樣的姑娘難道看起來就比我乖巧美貌嗎?

    憤憤地甩了皮鞭,踢開腳前的破椅子亦跑走了。

    “大、大哥……她、她剛才說她懷孕了……嘿、嘿嘿~~”梁阿富搡了搡花雲間,將他的視線從春香的背影裏拉迴來,他的細眉細眼裏滿載著歡喜,藏都藏不住——這下好了,看玉環那妞兒日後還惦記什麽?

    自個得意了半天,抬頭見花雲間兩道清眉緊鎖,才恍然大哥原是戴了頂綠帽子,又趕緊訕訕地捂住嘴巴。

    花雲間鳳眸冷颼颼地掃了他一眼:“私通逆賊……或者畏罪潛逃,這是個什麽罪名?”

    “大、大哥的意思是……”好半天胖子才了悟

    ,嘴巴張得老大。

    “將她看住了,左右就是不許她出京。”花雲間便甩下一句,拂了袖子在前頭走開。

    作者有話要說:喵嗚~~更新啦,親們晚安(*^__^*)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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