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冬月嚶嚶嘁嘁地說完,春香也已大概猜出了原由。從前一直想不明白,這個女人明明對自己厭惡到骨子裏,怎的卻還要繼續將自己養在身邊,此刻才知道內裏原來藏著這些曲折。心裏頭可憐她,卻又覺得她太傻,因著對別人的怨恨,倒把自己的小半生給賭氣陪了進去。唉,真真是個癡人。

    不過終歸是欠了她十多年的養育恩惠,從前再是互相討厭,隻單憑她將自己養大成人這一點,亦看出她本質卻還是純良的,日後自己總不會置她於不顧。

    隻是那個傳說中的母親,春香是斷然不可能去認她的。一個女人,因著貪愛榮華富貴竟然狠心到企圖將自己的親生骨肉用一把大火燒死,這樣的女人,即便是她如今肯承認她,春香也斷斷沒有那麽偉大的心胸去叫她一聲“母親”。

    想到這些日子進宮作畫,宛如夢刻意與自己的幾番試探,春香隻覺得心裏頭種種膈應。凝著眉頭細想,宛如夢既是那般在乎眼前的榮華,自然是巴不得她與潘冬月母子遠遠離了京城才是;然而若是果然要逼他們三人離開,也斷然不會糊塗到去問一個賭鬼要巨額綁票……怕是潘冬月還隱瞞著什麽沒有同自己說呢。

    春香扶了扶酸澀的腰際蹲起身來,見潘冬月兀自坐在地上揩著眼淚哭哭啼啼,哭花了刻意堆著的滿臉濃妝,露出裏層其實秀麗的容顏,心裏頭又默默歎了一口氣。若是經了此番一次教訓,她日後能知道收斂些,倒也是好的。

    “把你懷裏的銀票拿出來吧,我替你還迴去。我們收拾收拾,這兩日就出京。”春香瞟了潘冬月一眼。

    許是沒料到這丫頭竟然看穿她藏著的銀子,潘冬月的手兒一顫,可惜頓了頓,依然繼續哭。

    春香就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來:“你養我這些年的花哨,我說過來日必然還你,你又何必去貪那女人的銀子?你既了解她的為人,那麽就該知道拿了她的東西有什麽後果。況且那樣的人,拿了她的銀子你不嫌膈應麽?這會兒不肯交出來,她若真的將一毛如何,那卻怪不得我了……左右你把銀子看得比骨肉重。”

    ……

    怎麽也想不到這丫頭竟然是站在自己這邊說話……人生頭一朝啊。潘冬月揩了揩眼角,不哭了。

    春香便又繼續加了把火:“我知道你留在京城是舍不得穆容先生……整條街上的人都知道你對他的心思。然而,他若是不愛你,你守著他又有何意?他若有心對你,即便你在天涯海角,他亦還能將你尋到;若沒有心,你離得

    再近也是徒勞。出不出京,你自己考慮吧。”

    說完了便坐在一邊,再不說話。

    潘冬月低著頭,咬著唇很是糾結。不一會兒,便甩過來一張油黃銀票:“拿去。小妖精,若讓我的寶貝兒子傷了一根寒毛,你肚子裏的那花家野種也別想留著,哼。”

    春香接過銀票,才驚歎著那巨-大的數額,聽到這話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到底誰才是妖精?什麽都瞞不了她。

    心裏頭又羞又惱,再不肯搭理潘冬月,將銀票收在懷裏,甩甩袖子出了門。

    ——————————

    這些年漠北梁國日益強盛,大燕朝因地處中原要塞,南北邊境皆不能疏忽,因而燕皇早已有心同他們結交。得知梁國公主駙馬已微服行至京城,便特特著人備好驛館,又在宮中好一番布置,準備這兩日宴請貴客。許多宮女太監都被派去幹活,此刻長廊上倒看不見幾個閑人。

    春香因得了聖上特許,一路更加沒人攔她,怎奈何一夜未睡,隻覺得身體疲憊,走起路來軟綿綿的沒有聲音。正拐到月牙門處準備進去,卻忽聽及一聲:“不如幹脆將那孩子殺了。”心口沒來由突的一跳,忙悄悄隱在門旁的老樹後。

    “嗬,你李老慶不是最不主張殺人的麽,怎的今日卻這樣果斷了?”迴答的人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好生熟悉。頓了頓,又陰幽幽說道:“……莫非已經讓他跑了,才故意說要殺了好來欺瞞本殿下吧?”

    殿下?春香滿心裏全是趙墨那張慣常溫和帶笑的俊臉,萬般不信,卻又不得不信。屏住唿吸偷瞥了一眼,頓時一股冷氣從頭頂蔓延到腳心——竟果然是他!……那李老慶不是花家之前的押貨掌櫃麽,怎的他們竟然有來往?!

    隻覺得先前的許多疑惑即刻就要明了,任憑心口怦怦的跳著,脊背貼著牆麵,再不敢出一點兒動靜。

    趙墨一雙深潭一般的眸子帶著笑意,然而那笑卻像一把無形的刀子,看得李老慶兩腿發軟。

    李老慶顫顫的打著抖,哪裏還敢承認真的被那傻小子逃走了,隻拚命搖著雙手道:“哎喲,不敢不敢!小人一家老小性命全栓在殿下手上,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騙殿下!實在是那小子哭鬧得厲害,小人拿捏不住,才惱火的想要殺了他。”

    趙墨便不屑地叱了一聲:“哼,哭鬧得厲害?……那就將舌頭割了罷,也省得他日後再說些什麽引我阿寺起疑。左右不過是個妓-女生下的傻子,

    你割了他,她也隻會怪罪到淑妃頭上。”

    嘶——,春香在樹後涼涼的吸了口冷氣,雙手微微顫抖著,努力握成了拳。枉他平日裏對一毛親和又友善,若非親耳聽見,否則這樣的話,如何想象得到竟然是出自趙墨的口中說出來!

    這廂震驚憤怒著,又聽趙墨道:“說過多少次,日後這點兒小事不要輕易來找我……對了,拖你弄的東西都帶來了麽?

    李老慶忙從懷裏掏出一包藥粉:“弄了弄了,這個下到水裏,無色無味,一時半也死不了人,然而隻須過個一晚上就準保小皇子又聾又啞了。小人之前找了條狗試過,很是管用。”說著,惴惴地將那東西遞過。

    趙墨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張票子塞進他手裏:“你辦事我是信得過的。上次花家被掉包的香料我已替你脫手出去了,這是銀子,拿去吧,買些酒肉吃。這些日子宮裏有客,來往的人多,你就不要出現了,等我傳喚。”

    李老慶卻不肯接,隻哈巴狗般低著頭:“酒、酒肉吃多了也、也無甚意思,那香粉街呆久了還是覺得家花來得香……殿、殿下,小人那婆娘和孩子近日可還懂事聽話?都是些粗俗醃臢的下-賤人,殿下若是看得不、不爽利,不如告訴小人,小人將他們領迴去教訓則個……”

    哼,上了賊船你還想著要下去麽?

    趙墨眼裏掠過一絲精光,不過下一秒卻化成了暖暖溫和:“放心吧。我趙墨最是恩怨分明,你這廂替我賣著力,你的家人我豈能放任不管?自然是要全權照顧妥當的。等到他日我榮登大寶,你和你家人的福氣,隻怕這輩子還享之不盡呢,嗬嗬~~”

    “呃,是是!為殿下辦事,小人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李老慶卻還是支支吾吾賴著不走。

    趙墨麵上便泛起殺氣,又冷了聲音道:“將銀子收了。這兩日我不便見你,過些日子我派人先將你的小妾送迴去。你好好替我辦事,我總不會讓你吃虧……然而,那吃裏扒外的,我趙墨卻也不輕易饒他。”

    明明還是笑著的,怎奈何那笑卻讓人如同將死。那邊李老慶哪裏再敢說話,心裏頭後悔得叫苦喋喋,早知道這樣何必當初油蒙了良心,一時糊塗與他聯手將花家害了個家破人亡,如今被他拿捏住把柄,想不做壞事都難了。

    諂著笑臉將銀票接過,顛著老腿眨眼便消失在石徑深處。

    趙墨默默看了一會兒,哼了一聲也走了。

    春香終於長長籲了一口氣,癱坐在青草

    地上。心裏頭萬般糾結,原還以為是淑妃偷了孩子來要挾,那麽她隻要進宮去與淑妃說清厲害,大約便可將一毛平安帶出來,遠遠離了京城。沒想到卻是趙墨心虛抓了人,看來花雲間與花家三老的死必然也是他在暗中操縱。而且今日聽他們這樣密謀,隻怕是小皇子的性命也危在旦夕,到時候花家娘娘與大皇子隻怕又要受他栽贓陷害。

    一路懵然,也不知怎麽的就迴了百花樓。在樓下坐了許久,終於默默下了決心:“花雲間,我此番為你豁出去一迴,這輩子你就別在夢裏繼續糾纏我了!”

    ——————

    花雲間正在香粉街上一間不起眼的小客棧喝著悶酒,耳聽胖子梁阿富捂著青腫的眼睛坐在他對麵嗷嗚著,哭得兩眼淚汪汪:“大、大哥,花兄,你可、可算是迴來了……這些日子你不在,衛貌那混蛋把小弟欺負壞了,昔日的哥兒們也紛紛倒戈,整日裏的一看到小弟就要罰小弟鑽他們褲-襠……迴去還得被玉環那隻母老虎奚落,啊呸……這日子過得喲~~還不如幹脆拿根麵條吊死好了……”

    花雲間好看的薄唇便勾起一抹冷笑,哼,那些算是什麽哥兒們,不過就是些酒肉朋友罷了。所謂人去茶涼,能如胖子這般忠心的兄弟世界上可真真不多。

    便伸手拍了拍梁阿富的肩膀,算是安慰了他:“這筆賬你先記著,等到來日爺翻了身,必然百倍十倍地讓他還迴來。”

    一旁女扮男裝的阿佑吐了吐舌頭:“哦呀,看來你們中原男人都怕老婆。”

    阿富覺得很丟臉,他那是疼老婆好不好?然而見阿佑滿麵嬌貴,也不知道來路到底如何,便隻得很不甘願地向花雲間問道:“大哥,這…這是你哪裏撿來的妞?長得倒是好看,脾氣兒怎的比阿寺那小子還要討厭。”

    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花雲間臉色冷下來,斜眼瞥見阿佑瞬間羞紅的臉蛋,不耐煩道:“說她做什麽?不過是欠了她幾千兩銀子,等還了她就和她沒關係了。”

    阿佑不高興了,嘟著嘴再不肯說話。也不知那傳說中的‘阿寺’到底是個什麽模樣,一路上胖子但凡提起她,這臭小子總是這樣一副別扭模樣。

    還以為大哥依然還是忘不了潘寺春,想到那臭小子近日裏在宮中混得響亮,還與趙墨傳出不少緋聞,胖子心中無比不爽,自撿了最刻薄的話道:“怪小弟嘴賤,佑姑娘這般風華絕代,如何能與他一個娘娘腔相提並論……阿呸,說反了!是他如何能與佑姑娘相比?”

    掌了

    自己一嘴巴又道:“……大哥,你不知道那臭小子,早先的時候還在你墓前偷偷抹過三兩迴眼淚,然而自你家潦倒之後,轉而卻進宮與那趙墨曖昧起來。如今氣色那是一日更比一日好,不過才幾月不到的功夫,身子儼然比你在的時候豐潤了一圈,嘖嘖……虧得大哥先前對他那般心心念念,若非玉環看管得厲害,小弟怕是早叫了一群嘍囉將他胖揍幾頓,也好替大哥泄泄心頭之恨!”

    他一邊添油加醋著一邊咬牙切齒,看來平日裏沒少在玉環那裏吃春香的幹醋。一抬頭卻瞥見花雲間隻是把玩著手中的杯子,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麽,隻是凝著俊眉不說話,慌忙咧了咧嘴角不敢再言語,默默等待著花雲間像從前一樣,將杯子砸到自己腦門上。

    久久的,花雲間卻將酒杯一放,傾城麵容上暈起一抹冷然笑意:“嗬,都過去了這般久,再提從前的事兒做什麽?她若是喜歡那人,就由得她去喜歡罷;你若是想打誰,那亦是你的自由,與我又有什麽關係?左右我如今成了一文不名的喪家之犬,又憑什麽本事去招唿她?”

    他自然不十分盡信梁阿富的話,然而想到趙墨那兩麵三刀的虛偽角色,春香怕是真被他迷惑了未必。心裏頭不痛快,一雙清幽的鳳眸便隻是盯著暗處低頭喝悶酒的李老慶,再不開口說話。

    他是在黑賭坊裏頭尋著李老慶蹤跡的,起先的時候也未見起疑,不過就是想找到他問問當初那案子的詳細,後來見李老慶出手闊綽,又滿目鬼祟,便一路悄悄隨了過來。

    可惜他這一凝眉,卻見那黑漆漆的小門處邁進來一道熟悉的白褂藍衫。那藍衫的主人素淨皮膚、瓜子臉兒,紅潤的小唇緊咬著,好似下了偌大的決心,將將的向自己走過來……倒真真是比從前胖了不少……該死的,胖了的她竟然比從前更要好看。

    可是我這才初迴京城,怎的她就能尋見蹤跡?她這樣大吃吃的走過來,是要向我認錯了嚒?……該死,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若是趁本少爺不在的這些日子真與那趙墨勾搭成-奸,爺可輕易不饒過她。

    少年傾城容顏上不自知的泛起紅暈,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心中怦怦跳得有多厲害。多少天不見了,夢裏頭在忘川河畔不知與她擦肩過多少迴,以為重生後一顆心定然能夠淡卻,然而此時此刻這樣麵對麵著,卻還是忍不住悸動。

    卻又討厭自己對她屢屢沒有底線的寬容,便咳了咳嗓子默默持著酒杯靜候著。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鳥~~周末過得好快,不過癮

    啊有木有,祝親們下周工作開心學習也開心~(≧▽≦)/~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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