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申屠曄思緒萬千的時候,席漫也在熟悉的動作中,恍恍惚惚,仿佛手下按摩的正是萬祺的頭。

    她一向為人很自我,卻心甘情願萬祺麵前低頭。在他麵前,她是賢淑的妻子柔順的情人及乖巧的女兒。

    他的成熟睿智,正好彌補了自己外在的硬朗內在的脆弱,讓她著迷。她唱過那麽多情歌,也不是第一次戀愛,卻無可救藥地墜入他的寵溺中,放任自流,不加控製。就算她有多堅強,也期待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麵前卸下所有的偽裝。

    剛相處時,他們彼此間還有摩擦,她偶爾還露出張牙舞爪的小野貓相,讓他無可奈何地笑著包容,又寵溺地縱容。

    漸漸地,他們找到了最舒服的相處方式。

    她發現了另外一個天地,除了唱歌,生活中、情人間竟然還有那麽多快樂。他製造種種浪漫,不斷帶給她驚喜,而她投桃報李,也卸下了自己的小外殼,誠心誠意窩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小天地,仿佛轉眼便一世,兩人從此終老。

    真的以為從此一輩子呢。

    她按得有點重了,申屠曄不滿地哼了一聲。她忙不迭道歉。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

    在後期,摩擦漸起,她不放心他,覺得外麵的花花世界遲早會伸出一隻手將他攫住,從自己身邊奪走,一茬茬冒出來的水靈靈嫩生生小女生,多著呢,防不勝防。

    她生疑,他解釋,她道歉,兩人和好,然後又是一輪新的循環。那時候,她依舊為他洗頭,卻再沒有昔日的甜蜜,反而輕一下重一下的不成套路,所有的怨氣、委屈都掩飾不住,通過她的手指,傳進他的心頭。

    “漫漫,你不要這樣。”他很無奈地說,如從前麵對她的張牙舞爪。

    她立刻道歉,生怕引起他的不悅。因為害怕失去,或者感覺漸漸在遠離,便想握得更緊,他偏偏不受她的控製。

    縱然他求婚,她內心深處也覺得是施舍,因為失去孩子的施舍。

    當她重出江湖開告別演唱會時,久別的忙碌填滿了她每一日,低壓下來的天空,又再一次上升,留給他的空間反而多了。她知道了自己的小氣與狹隘,決心在真正告別後重新開始。

    隻是,再無機會開始。

    又一次為男人洗頭,別的男人。

    她凝了凝心神,將注意力集中到手指上,隨著自己的按摩,申屠曄僵硬繃緊的頭皮漸漸放鬆,之前突起頭上的青筋也漸漸縮小,平複。

    她笑了笑,用麵巾先抹去了發上的泡沫與汙垢,在仆婦換過清水後,重新再蘸水起來衝洗。

    申屠曄的頭發,如他的性格,比一般人的粗硬,在她的清洗梳理下,漸漸柔順,煥發著黑亮的光輝。

    她用幹爽柔軟的新麵巾將頭發裹緊,盡量吸收頭發中的水分。

    這個世界,沒有吹風機,沒有快速幹發毛巾,他又不能到外麵去曬太陽,隻能不斷地重複用麵巾吸收水分。

    等她偶然往他臉上看過去時,才發覺申屠曄已經沉沉睡去。

    暴躁的他,睡著了,也不過是像個孩子,委屈似的,微微皺著眉心。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輕拂他的眉心,慢慢將他擰結的眉頭撫平。

    睡著了的他,沒有抗議。

    這時候,她才敢將手輕輕放到他的腿上,撫摸著被子下鼓起的藥包,猜想他的傷勢。他的腿,肯定很痛吧。

    她想撩起被子看看,忽然覺得芒刺在背,抬起頭,駭然望見了申屠曄的炯炯目光,淩厲、冷酷。

    他沒睡著,居然給抓了現行!她狼狽地縮迴手,微抬起頭,去看他的眼睛。

    “怎麽,不看了?你不早就想看看這兩條廢腿嗎?”申屠曄道,目光內的冰冷讓席漫覺得黯然。

    “不,你會好的!”她急急地說,仿佛在為自己辯解。

    “好?”申屠曄的怒氣又一次被勾起了。麵對自己的腿,她,和別人並無不同,說著言不由衷的謊話,竭力讓自己相信荒謬的將來。

    她,總是特別容易激發自己的怒氣。她符合心中期待,他生氣,覺得她沒有妻子的本分,不符合,他也同樣生氣,覺得沒有那種希望的硬朗。在她麵前,他是個極端挑剔而又小氣的男人,自私地想將她揉捏成心頭的模樣。

    席漫見申屠曄又恢複了之前的喜怒無常,幸虧頭發已經吸幹,自己可以離去,便起身告辭。

    “這裏不是你的蓮華苑嗎?你還去哪裏?”申屠曄嘲弄地望著她,看著她的臉瞬間變紅。

    席漫呆住了,沒錯,這是自己住的房間。他受了傷,於情於理都要好好照顧他,一時不能返迴育嬰堂。與他同居?從未試過。

    “我住寶寶的房間,免得壓到你的——”她及時剪斷了後麵未曾出口的“腿”。

    “不準!就住這裏!”他蠻不講理地要求。

    生氣,生氣了還是要自己在旁邊?席漫搖搖頭,道:“我去那邊的矮榻。”

    “不許!”申屠曄伸手一攬,將她拖到懷裏。

    席漫吃了一驚,趕緊直起身子,生怕壓到他的腿,傷上加傷。

    “你怕什麽?怕我吃了你?大可放心,我也不想再一次斷腿。”申屠曄隻是將她斜著抱在懷裏,霸道地要求她睡在旁邊。

    方才還氣咻咻地瞪著自己,此刻又將自己霸在身邊,申屠曄不是一般的專橫。看在他受傷的份上,席漫決定,忍了。

    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便這樣起起伏伏,時好時壞,一時心係故人,一時又凝在眼前人。奶娘倒沒什麽,隻說王爺傷了也好。

    急急趕迴府中的太妃,專程到蓮華苑來看兒子,專門去找老薛問過了,知道隻要休養個三四個月便可以恢複,心中稍定。

    奶娘特意謝過她下的懿旨,太妃微微一笑:“謝什麽啊,他們兩夫妻好了,我們就都好了。”

    隻是,這對小夫妻,什麽時候才像對正常的夫妻,坦然麵對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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