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往刹車上動了手腳……

    當晚九點五十八分,初雲原想迴老家過夜,連夜開往獅子山時——墜崖,亡。

    恩靜聽得渾身冷汗涔涔直流:“這麽說來,李阿姨原本並不想置初雲於死地?要害初雲的,是電話裏的人?”

    “確切地說,是何成。”

    是,那電話裏的人,那個用危險的、堅定的、嗜血的聲音說“容不得半點閃失”的人,正是何成!

    “那李阿姨呢?她到底是誰?”

    “就是‘李阿姨’——姓李,家境貧困,在好幾家酒店都擔任過清潔工,最後輾轉到‘何成’做事——所有資料看上去全都沒問題,這就是為什麽我當初會同意讓初雲帶她來香港。可我沒想到,那老狐狸竟從十幾年前就存了栽培商業間諜的心,所以找了這個背景清白的普通人,十幾年來,讓她以普通清潔大嬸的身份,在私底下接受訓練,就為了有朝一日來我阮氏,替他做這些事。”

    “天哪!十幾年?為什麽?”她好震驚,抬眼便見阮生眉目中除了憤恨外,有更深一層的凝思。

    “為什麽?”隻聽他冷冽聲音沉沉地響起,“很快,你就知道是‘為什麽’了。”

    成功已經逼近了,小李,在這一個關頭,我們容不得半點閃失——嗬,“成功已經逼近”?

    我現在,就要讓你嚐一嚐成功逼近又徹底消失的滋味,帶著我失去初雲的痛苦——何,老,鬼!

    傳說在九十年代,香港的餐飲業與娛樂事業一樣如日中天,97迴歸年將至,港陸有不少餐飲商紛紛將主意打到了對方的土地上。

    於是,近來業界時不時有“大陸餐飲業欲入駐香港”“香港餐飲業大亨有意與大陸酒店合作”等傳言,更有細細碎碎的流言,稱福建某餐飲大亨正在籌劃一項重大的“港陸計劃”,大量資金已投入,隻要計劃在大陸初試行成功,便將一舉進駐香港,與本土的餐飲界大亨們分一杯羹。

    倒是人人關注的“阮氏酒店”不為所動,依舊守在自己的地盤上。

    1994年初夏,碧樹蒼翠,流金爍石,暑意漸漸轉盛時,廈門的“何成酒店”在下坡路掙紮了近十年後,終於聲勢浩大地在中山路、白鷺洲這兩個黃金地段開了兩家連鎖酒店——也不知哪來的信心,何成竟將大半身家都投入到這兩家酒店裏,新品試吃會尚未開始,便搞得聲勢浩大,邀請函寄遍了大江南北的餐飲界人士,記者們請了一波又一波。

    可偏偏,沒有請到阮東廷。

    然而“何成”新品發布的那一天,阮東廷還是不請自來了——不,或者應該說,何成沒有邀請他,可他卻被何秋霜邀請了。

    不止是他,就連cave、marvy以及陳恩靜,也全都坐到了試吃會的角落裏。

    就像去年來參加試吃會時一樣,依舊是阮東廷與何秋霜一起,marvy與恩靜一起,cave則低調地坐在她們旁邊的角落裏。

    隻是這一迴,何家夫婦的臉不再像上次那麽臭了。

    果真春風得意馬蹄疾,麵相看上去兇狠嚇人的何成今天也難得地眉開眼笑,為什麽呢?很明顯,呆會兒要呈上的菜色他本人十分滿意,你看這滿廳的熙攘人潮,竟足足有一半是記者!

    “請了那麽多記者,這何成也真是大手筆啊。”恩靜口吻裏有微微的諷刺。昨天阮東廷告訴她今日這酒店裏將會有好戲上演,硬是將她從香港催了過來。恩靜隱隱地覺得他是有計劃的,雖不知計劃是什麽,可看到這滿廳記者,不知為何,她便直覺何成呆會是要後悔的。

    marvy笑了:“記者是很多,隻不過,恐怕不全是那老賊請來的吧?”

    “什麽意思?”

    marvy壓低了聲音,挨近她耳側:“一百個記者裏,我估計至少有三十個是你家阮先生請的。”

    恩靜明白了她的意思。

    誰知marvy話還沒說完:“而另外的七十個,還有一半是連楷夫弄來的。”

    “什麽?”

    “等著看戲吧。”

    是,等著看戲吧,這出精彩萬分的好戲——

    試吃會開始了,於是,戲幕拉開了。何成今日所邀請的來賓中,有不少是港澳的餐飲界人士,當然,對競爭對手“阮氏”的所有菜色都不會陌生。所以在新菜品被呈上來之時,這些人紛紛瞠大了眼:生滾螃蟹粥、龍蝦尹麵、糖心鮑魚、cheesecake、紅豆蓮子羹……海陸十四味!這不就是被阮東廷撤下了許久的“海陸十四味”嗎?

    可老式經典酒席重出江湖,竟是從香港移到了大陸!竟是從“阮氏”移到了“何成”!

    所有曾經在“阮氏”吃過“海陸十四味”的都震驚了,心中開始懷疑起,這何成的模仿能力何時強悍到這樣的程度?

    可就在這些人麵麵相覷時,另一邊,沒有吃過“海陸十四味”也不知

    “十四味”菜色的來客們,卻在提起筷子試吃了幾口後,開始了全局性的交頭接耳——

    “怎、怎麽會這樣?”

    “天哪,不應該啊……”

    “怎麽會出這種狀況?”

    饒是何成再得意,這下也看出了異常。

    “怎麽迴事?”他招來經理,在這樣的場麵下,再有自信的人也要亂了陣腳。

    經理剛剛已經在賓客席裏聽了一大通“來賓意見”,這下子,麵色簡直黃如山:“何總,據說這兩個月裏有家高級海鮮酒樓在閩南一帶遍地開花,雖然沒有做過宣傳,可味道好、價格比起星級酒店更實惠,受到了不少客人的青睞……”

    “少廢話!說重點!”

    “重、重點是,那酒樓裏的菜色,就和我們今天試吃的內容,呃,一模一樣,可、可是,味道更好……”

    何成一張老臉全綠了——菜色一模一樣,味道更好?

    驀地,他看向了阮東廷——菜色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他用的正是當年“海陸十四味”的菜譜,會做得一模一樣的,隻能是同樣打出“十四味”招牌的人!

    還能有誰?

    驀地,隻見何成直挺挺地朝阮東廷走來。眾目睽睽,稠人廣眾,阮生正悠然坐於最中央的桌席上,優雅地,不為所動地,品嚐著傳說中“何成酒店最新推出的葡萄酒”——嗬,和他酒窖裏的那一些,還真是有三分像呢!隻可惜色澤夠了,酒香相近了,可入喉時的醇厚感卻相去甚遠。

    “阮東廷,你耍我?”何成從來沒有這麽失態過,一張老臉在無數攝像機前憤怒得直抽搐。

    可阮東廷卻像是聽不懂:“耍你?何世伯,小侄聽不明白。”

    字裏行間,用詞依然有禮,隻是那表情裏哪還找得到一絲絲敬意?

    周遭的討論聲卻是越來越甚,從竊竊私語漸至喧嘩,終於,終於有記者——估計就是連楷夫找來的記者——問出了聲:“何總,這‘何成’的新菜色和一家新開的海鮮酒樓一模一樣呢!可酒樓開業在前,您這菜色該不會是‘仿照’他們的吧?”

    “仿照?”另一邊,同樣優雅啜著紅酒的marvy冷哼,“說得真客氣呢,我看,是‘抄襲’吧?”

    “可不是麽?反正這老賊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連楷夫同她碰杯,婦唱夫隨。

    周遭喧嘩聲大起,很顯然,那記者

    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惑。

    可這疑惑已經不需要迴答了,你看何成那張陡然僵白的臉,再看看阮東廷那優雅的、從容的、勝券在握的笑——他站起身,俯首到何成身邊說了些什麽,瞬時間何成如臨世界末日,可他卻依舊微笑著,難得高調地拿起酒杯,用小湯匙輕輕敲擊——king,king,king。

    在場有多少人認識他?並不清楚,反正絕對不如在香港多。可喧嘩聲還是隨著他這一陣輕擊迅速弱了下去,眾人的目光由何成移到他身上,然後,看著這男子在停止敲擊酒杯後,說:“在下香港‘阮氏酒店’的總負責人——阮東廷。”

    周遭人群皆麵麵相覷——阮東廷?就是傳說中那“馬上要成為何成良婿”的大人物嗎?

    可大人物卻在這樣盛大的場合裏,當著眾人的麵說:“受我太太影響,阮某一直對閩南文化懷有濃厚的興趣,希望能將香港美食融入到閩南的文化當中,所以方才諸位所說的海鮮酒樓——對,正是在下投資的。當年我甫接手‘阮氏酒店’,便將‘海陸十四味’從宴席上撤下來,一是考慮到‘十四味’尚有需要改進的地方,二是,我更想將它當成我‘阮氏’進駐大陸的第一席菜肴。”說到這,他淡淡瞥了何成一眼,這及時的一瞥悄無聲息,卻讓滿廳看客都明白了何成這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新品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一瞥之後,他才又開口:“既然是‘阮氏’獻給大陸朋友的見麵禮,那麽阮某保證,酒樓一定會端出最好的水準。諸位若有興趣,隨時歡迎到我處品酒、用餐。”

    喧嘩之聲在他話音落下後又迅速響起,而這一廂,cave正嘖嘖搖頭:“哎,難怪這家夥敢跟我打賭,說他能不花一分錢就替新開的海鮮酒樓做足宣傳,看來這一次,本少爺是輸定咯!”

    “賭注是什麽?”marvy倒是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一成‘恩靜’的股份。”

    “恩靜?”她好奇地看向幾乎是全場沉默的好友,“姓阮的拿你的股份去打賭?”

    可恩靜的注意力卻一分也沒有轉移到她身上。

    滿廳喧嘩的最中央,那軒然站立的男子帶著不怒而威的定力,在眾目睽睽下,看向她:“去過的朋友都知道,這家海鮮酒樓的名字,就叫‘恩靜’。”

    “什麽?”marvy一口紅酒差點沒噴到cave臉上,“恩靜?”

    難怪剛剛這家夥說“一成‘恩靜’的股份,敢情指的就是那連鎖酒樓的股份呢!

    可看向好友,正想問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掛到了大街小巷,卻見她同樣震驚,且神色複雜地看著那方發言的男子,看著那男子鎮定自若地,如同導演著全世界最偉大的戲劇:“這連鎖酒樓的名字,取自於我太太——陳恩靜。”

    話落,他微笑著朝她走過來,在她和所有外人一樣錯愕的目光下,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就像1992年,在維多利亞港邊的慈善會上,那麽多記者圍著她:“阮太阮太,聽說今天中午在何小姐的房裏,阮先生為了維護舊情人,甚至不惜和你翻臉……”那時他冷著臉對著她,在群情沸騰中,朝她伸出手:“恩靜,過來。”

    於是她將手交出去,一握,便是那麽多年。

    而今他還是握著她的手,1994年,無數舊時光潺潺流去後,他掌心握著的,還是她的手。

    在眾人或詫異或羨豔的目光下,他說:“走,帶你去看看我在大陸的新計劃。”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砰”,隨即是眾人的驚唿:“何總?何總你怎麽了何總?”

    可他自顧牽著她,頭也不迴,更不管身後何成已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你剛剛對他說了什麽?”走出“何成酒店”時,恩靜問。

    “你說呢?”阮東廷笑意冷然。

    十幾分鍾前,就在那麽多雙眼睛下,他優雅地俯首到那老狐狸耳旁,一字一頓:“其實早在初雲遇害不久後,我就開始懷疑你了,可我忍到了這個時候,何成,你知道是為什麽嗎?”不再叫他“何伯伯”了,這老東西早已經不配,阮生夾著寒霜的嗓音沉沉持續著:“就為了讓你依照原計劃,將所有資產都投入到這個‘港陸計劃’裏,然後,在家財用盡時,給你最致命的一擊!知道嗎,很快,警察就會來找你了——以殺人和商業盜竊的罪名。而老賊你在入獄之後,再也不會有任何財力讓‘何成’翻身!”

    “何成,你的時代已經徹底過去了。”

    “而我‘阮氏’的新輝煌,才剛剛開始。”

    裝修精致的“恩靜酒樓”,以美酒與港食為主打,“最優推薦”的單子上,top10全是她最耳熟能詳的:生滾螃蟹粥、龍蝦尹麵、糖心鮑魚、楊枝甘露、merlot,86年幹紅……

    是,除了甜點由cheesecake換成了楊枝甘露,其他的菜色——完全就是六、七十年代紅遍全港的“海陸十四味”嘛!

    恩靜輕輕地笑了:“把芝士換成了楊枝甘露,是因為何成在竊取芝士秘方時你還沒發覺,手藝都讓他學去了嗎?”

    “我們‘阮太太’真是冰雪聰明。”他眼底含笑,垂頭看著她。

    可她卻不看他。

    恩靜的目光,幽幽落到了大堂最深處的舞台上,那一處正在上演著的,是純屬於閩南的樂曲——對,南音,而演奏者——對,正是她曾在“阮氏”裏培養出來的團隊。

    依舊曲調悠悠,依舊情懷老舊。

    他牽著她的手,參觀酒樓,坐賞南音。

    他選了靠窗的位置落座,問她:“喜歡嗎?”

    言下所包含的,當然不僅僅是舞台上奏著的南音。

    恩靜卻沒有迴答,隻說:“大哥之前同我說,他現在的事業是你投資做起來的,說的就是這個酒樓吧?”

    “嗯,他目前是閩南區的負責人,日後這酒樓會連鎖到大江南北——恩靜,這就是我當初撤下‘海陸十四味’的原因。除了你一早就料到的品質原因外,還有這一點:自從接手‘阮氏’後,我就有計劃要在香港迴歸的前後,以這席‘十四味’為敲門磚,進駐大陸市場。”

    他目光灼灼,在她耳旁勾畫著偉大的宏圖——他的“阮氏”他的酒樓將橫跨河山,將千秋萬代,香港迴歸後,若幹年後,它將成為第一批“designinhk,madeinchina”,而它的創始人阮東廷,亦將成為第一批在大陸成功投資的香港商人。

    可,那都是之後的事了。

    真奇怪,那台上的歌女,如泣如訴地唱著的曲為什麽如此熟悉?不是《陳三五娘》也不是《琵琶行》,她唱著:“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恩靜聽著聽著,不知不覺,便接了下去:“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滴到天明,一曲完畢,第一道餐點也被送上來了。

    “生滾螃蟹粥,”恩靜微笑著吸了口鮮嫩的香氣,“我記得媽咪曾經同我說,這粥光剔蟹殼和清洗,就需要一個半小時。”

    “所以你知道一大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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