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陳國東部丘林,佘家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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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春三月,萬物生發,連山裏頭的野獸也活躍了起來。寨子裏的漢子清早約著一塊上山,到了日暮時分便能個個挑著野味滿載而歸。大多是些山雞野兔,少數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打著一隻熊瞎子或是野豬、大蟲之類,把大家夥兒興奮得眉開眼笑。

    山寨遠離世俗紛爭,這裏的人們最是淳樸熱情。一眾漢子唱著山歌下山,路過半山腰上一座孤立著的木頭小院,老遠就開始吆喝:“燕小相公可在?”

    李燕何正砍了柴火迴來,聽聞叫喚,便在後頭笑道:“各位大哥,可是找在下要香料來了?”

    那聲音清幽幽的,好聽極了。

    眾人聞言迴過頭去,看到橙黃夕陽下少年墨發輕綰,容貌絕色傾城,一雙狐眸瀲灩含笑,好似能奪人心魄。分明他穿著再普通不過的布衣短裝,卻是比那畫中的狐仙還要好看。

    雖已經不是第一次初見,一群人依然還是看得愣怔。

    “咳咳。”李燕何自然曉得眾人為何癡傻,便低聲咳了咳嗓子:“若是無事,眾位大哥還請行個方便,小弟先把柴火放下則個。”

    漢子們這才反應過來,很有些尷尬……該死,怎麽竟去意淫人家好端端的一個小相公?

    領頭的聰哥便咧嘴笑道:“燕相公家的香料味道甚是美妙,前番帶迴去的那些,婆娘孩子很是喜歡!今日在山上逮了隻山豬,哥幾個順道在山裏將它烤了,正缺著配料,不如咱大夥兒拿一些肉與你換些香料則個!”

    說著也不顧李燕何推辭,便自顧自將筐子裏的野豬卸下來一條大前腿,掛到了柵欄上。

    肉香頓時漫溢,眾人很自來熟地推開竹門,紛紛入了院子。

    山哈寨子是一個祖輩傳來下的宗族,並不容納外族人混居。這一對小夫妻乃是山下蘭老大夫救下來的逃難災民,因見燕相公與其娘子生得白皙幹淨,並不像是壞人,方才將自己空置的屋子借與他二人小住。

    眾人向來隻聽說燕家小娘子美若天仙,卻並不層近距離觀看,此刻進了院子便四下張望:“小娘子可在歇息?我這裏還有一包野果兒,叫她出來送與她則個!”

    好一群山民,心思不藏也不掩。

    李燕何心中好笑,將柴火卸在院角,迴頭應道:“怕是此刻還在睡著懶覺。眾位稍等,我去房中給你們取香料去。”

    推開門,立刻又掩上,偏偏不給他們偷窺去自己的女人。

    眾人失落,很有些不甘,又嚷:“怕是吵醒小娘子休息!”

    “不會,她向來睡得如同死豬。”李燕何卻已經取了香料出來。都不過是一些山間的花花草草,經他的手一調製,卻香得甚是奇妙。吃了一迴,又思想下一迴。

    “眾位若是喜歡,日後盡可以隨時來取。”口中說著,因見屋內傳來女人的輕嚀,怕是那惡女已經睡醒,便有些送客之意。

    眾漢子的心思卻想得甚歪,隻當是他們小夫妻又要鴛鴦美夢,便個個擠眉弄眼道:“就走了就走了,不叨擾燕相公休息!”

    “乖乖,這天還沒黑呢……小娘子也真是,嗯……著急。”

    在少年肩上意味深長拍了幾掌,一群人哈哈大笑著下了山去。

    “咳咳咳……”屋內咳嗽加劇,李燕何這才急急推開門進去。床上阿珂顯然才醒過來,胸口起伏著,麵色亦好生蒼白。

    李燕何皺起眉頭,比著手勢問:“又做噩夢了麽?臉色這樣不好。”

    阿珂的失聰未愈,他們近日都用著手勢與唇型交談。

    “沒有啊。”阿珂打了個哈欠,近日也不知道為何,頻頻的瞌睡,睡著了呢,又盡是噩夢連連,生生把人折磨得半生不死。

    吸了吸鼻子,聞見肉香,眼睛便眯了起來:“什麽味道?……臭小子,你可是又藏起什麽好吃的不給我吃!”

    李燕何才憐著阿珂,聽了這話隻恨不得將她從床上揪起來胖揍——這沒心沒肺的女人,這些日子對她的好全都白好了麽?

    便作一副不耐煩:“這可是爺犧牲了色相才得來的!你但且昧著良心去吃吧,爺可不伺候你。”說著,拍拍身上的樹葉,去院子裏劈柴。

    嘴上促狹著,心中卻落寞……怎麽對她好,都走不進她的心。轉了個身,道一句“口是心非。”

    “莫名其妙……”少年背影冷清,阿珂心裏別扭,卻不想戳破。

    假裝看不懂他心思,掀開被子穿鞋跟了出去。見院外柵欄上掛著一條烤肉,便大步將將走過去扛了過來。

    毫不意外的又看到李燕何鄙夷的眼神。

    阿珂白了一眼,叱道:“倘若不吃,怕是仇還沒報,姑奶奶一條性命便已經嗚唿了!”

    話雖說得輕鬆,然而那內裏的苦卻隻有自己知道。拿起刀片剜割,分明

    那噴香撲鼻的肉片兒才入了口,胃裏頭卻泛濫開洶湧的酸澀,捂著嘴衝去籬笆旁,頓時又吐了個精光。

    已經不停歇的吐了兩天兩夜了,吐得她自己都覺得狼狽。

    那一副躲閃的眼神,看得少年齜起白牙:“小不歸,看你這個樣子,真恨不得一刀將你殺了清淨!”

    阿珂拭著嘴角,偏笑得眼睛發紅:“殺了倒好。得了理由偷懶,再不去與人打打殺殺,報那沒完沒了的恩仇……唔……”

    又吐。

    “報應。”李燕何撇過頭不願看,然而末了,那腳步卻還是忍不住走過去攙扶。

    女人的肩膀形銷骨立,一點兒也不似當日醉臥於自己榻上時那般瑩潤可人。他心裏憐了又恨,恨完又憐,亦將自己折磨得不行;卻又不能責怪與她,因為知道阿珂自己也在強撐的邊緣——真個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便抬起阿珂的下巴:“你這挑剔的女人,晚上讓山下大娘熬一鍋清粥端上來,免得再嫌我煮的難以下咽!”

    一席話正被院外路過的砍柴老漢聽到,老漢捋著斑白的胡子笑:“哈哈哈,燕相公,你莫要再埋怨她,你家娘子怕是害喜了!我那老婆子生第一胎時也是如此,那吐得比這還要厲害!”

    ……害喜?

    一句話說得二人將將愣住。

    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層的,可惜屢屢不願意讓自己去正視。

    此刻被當著李燕何的麵揭穿,阿珂便也不再躲著人,抬頭問道:“老伯可是在說……”

    “是啊,就是懷上啦,燕相公你要當爹咯!哈哈哈,瞧你們兩個半大孩子,嚇成了什麽樣子!”老漢隻覺得小夫妻倆驚愕得可愛,語氣很是和藹。

    ……哼,爹嚒?

    李燕何麵色瞬間僵冷,好一會兒才恍然迴神過來,忙拱手作了個揖:“哦,看我,一激動都忘了要高興。多謝老伯提醒!”

    老漢擺擺手:“無妨無妨,第一次當爹都這樣。改日讓我那老婆子上來,給燕娘子教些經驗則個!”說著將柴火換了個肩膀,樂嗬嗬下山去了。

    李燕何的嘴角這才勾出一抹冷笑,狐眸裏含著諷弄:“呀,真是恭喜了,趙小姐~”

    “……”

    那女人的臉上卻並不見慌張,隻是低著頭看腳尖,又撇過頭去看遠山……可見她早已有了準備。

    眼前不由浮起阿珂盈盈潤白的嬌軀,那樣美好的身子

    ,他隻要想到她被那姓周的將軍要去,想一次他便恨一次,恨得心如刀割,恨到最後卻又變成了死胡同……他依然還是放不下她!

    可惡的女人,到底要如何一次次挑戰他的底線?

    少年心中更冷,一麵布巾輕飄飄落在地上,拂了袖子自去廚房生火。

    阿珂的步子挪了挪,末了終究沒有追過去。

    她知道自己此刻說什麽也沒有用,反正她就是做了那讓他輕看的事不是麽?一個為了報仇,卻將自己白白搭了進去的傻子。

    看著那清佻的背影,咬著嘴唇下了狠心:“李燕何,你且看不起我吧!”

    一夜無眠,第二日一早,便自己摸去山下找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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