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間酒肆就在長風鏢局斜對麵,酒館不大,二層的小木閣樓,風景倒是還好,一邊臨著江,直通城外。

    隻是不知李燕何如何發現了這麽個不起眼的小去處,竟偏偏將皇帝往這邊兒帶?

    舞獅的隊伍很熱鬧,鏢局裏的夥計們好生賣力,那獅子頭忽上忽下、栩栩如生,把個大人孩子們看得連連拍手叫好。

    阿珂看到前方司馬楠停下來等候李燕何,二人好似說著什麽,司馬楠的臉色逐漸緩和下來。他是沒見過舞獅的,許是喜愛極了,竟拉過李燕何的袖子,往人群裏穿了進去。少年清瘦身型微微一頓,然後便也由著他拉,差不多高矮的兩個人,背影看起來和諧極了……然而阿珂卻知道,李燕何必然是反感的,他最不喜歡與陌生人肢體接觸了。

    到底是欠了誰的人情,非要這樣逼著自己做那不喜歡的事?

    三兩隻大獅子圍攏過來,隻是對著兩名俊朗公子張牙舞爪,嬉戲作怪……怕不是義父已經知曉了消息……不行,今日可不是殺人的好時機。

    阿珂就想要走得更快一些,撥拉著路人,輕步如風。

    路人紛紛看過來,奇怪而曖昧的眼神。

    阿珂低頭一看,這才記起自己的手原來還被周少銘攥在掌心呢。她此刻尚且做著男裝打扮,這樣親密,難怪被眾人打量。

    然而他的掌心暖暖的,攥了這麽久,自己竟然都沒有一點兒異樣……習慣真是件很可怕的事兒,這發現讓她覺得很糟糕。

    便把周少銘的手一甩:“……周少銘,你這人臉皮真厚!”

    早已習慣阿珂的口是心非,周少銘步子一頓,停了下來:“才進去一日,如何便將皇上拐出宮來?你倒是厲害。”

    年輕的武將眉宇間些許憔悴,然而心底裏卻是悄悄歡喜的,為著阿珂方才那一番不自知的小女兒嬌俏,她拉著他的手,那樣自然,與周遭穿梭的情侶們一般無二。

    他發現,隻要李燕何不在身邊,她總是更能夠接受自己。

    大手理了理阿珂耳際的細碎軟發,躊躇問道:“昨日在宮中……可曾有想起過我?”

    那期許的眼神看得阿珂好不自在,阿珂覺得很沒麵子——大街上談情說愛麽?真是討厭極了,傻子才肯去想你。

    嘴上又開始不饒人:“原還奇怪你為什麽這樣關心那皇帝呢,今日才知道,原來都是傳說中的同病相憐……”

    周少銘眸中的光

    彩一瞬間黯淡下去,知道阿珂說的是什麽……是啊,他與皇上可不是同病相憐麽?

    他原是個高傲且優秀的人,隻這一點讓他在阿珂麵前毫無底氣。

    “……長輩們的事情,原不是一句兩句便能說得清楚。”

    又道:“你對皇上的偏見或許有些偏頗,他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不好。”

    一句話說得模淩兩可,像是在解釋,又像在提醒……這廝,怎麽忽然好生奇怪。

    阿珂越發想要走得快一些。趙洪德是熱血而剛猛的,怕不要今日匆忙間動手才好。

    撥開周少銘的手:“好了好了,不與你閑聊啦,我得去看我義父舞獅呐!”

    周少銘卻忽然將她往懷中一拖,歎了一口氣:“趙珂,我昨日去見過伯父了……所有讓你為難的,我都會在你之前處理好。”語氣沉著,雙眸也似藏著許多的言語,深潭一般讓人看不穿。

    “小姐——”

    阿珂隻覺得雲裏霧裏,正要發問,卻聽路邊傳來一聲唿喚。

    原來是杜鵑。

    杜鵑一身鵝黃新衣俏生生朝阿珂招著手。

    周少銘便鬆了阿珂,由著阿珂走過去。

    屋簷下人聲鼎沸,吵吵嚷嚷熱鬧得不行。阿珂將兩手做成喇叭狀,對著杜鵑大聲道:“喂,臭丫頭!你不去陪我幹娘,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

    杜鵑笑嘻嘻的:“呐,小姐可是怪我擾了你與姑爺的柔情蜜意?”

    “不害臊,再說封了你嘴巴!”阿珂賞了她一顆板栗,心裏亂亂的,臉頰有些紅,避開話題問道:“可是義父讓你來找我?”

    二人退到屋簷內側,杜鵑捂著腦袋:“我可沒有亂說,昨日傍晚周將軍可是親自攜了重禮上門來拜年。說是今生隻認定了小姐一個,求幫主同意把你許配給他。還說……哎喲,小姐再要敲我就不說啦!”

    該死,這廝竟然如此悶騷,竟一個人悄悄背著自己去提親……

    阿珂叉著腰,嗔怒的口氣:“那廝真是欠揍極了!……你倒是繼續,他還說了些什麽?”

    明明討厭聽,不知道為什麽忍不住還是要聽。

    杜鵑吐了吐舌頭:“說,知道趙鏢頭這樣的家庭,不喜歡當官的人家,讓幫主給他二年時間,等他處理完手上的事兒,便帶著小姐棄官從商……”說完了,便眨巴眨巴著大眼睛朝阿珂看。

    阿珂忽想起

    幼年時草叢裏的某個午後——那小和尚呆吃吃的問:“周少銘,你將來會娶步阿嫵為妻嗎?”

    “不會。我將來定然隻娶我愛的女人,不論她身份貴賤,娶了她,我就對她好一輩子!”少年說的那般執著,又似在賭氣,聽得那小和尚內心裏甜絲絲的……如今這會兒真的聽到了,卻空落落的沒有歡喜。

    阿珂踢著腳下的石頭:“咳,那義父怎麽說?”

    “幫主說,一切盡隨大小姐的意。小姐若是喜歡,他絕沒有半分阻攔。”杜鵑複述著,想了想,又為難道:“幫主怕小姐為難,還讓我告訴小姐……堂主們報仇的事兒小姐日後不要插手了,原就是爺們之間的恩怨。那周將軍人品尚可,小姐若是果然與他情投意合,隻管隨著自己的心意就是……柳姨也不想讓小姐繼續打打殺殺,聽說小姐進宮試探,差點兒還罰了幫主跪搓衣板……”

    一個個竟是都將她誤會了……唉,阿珂阿珂,你真是失敗極了。

    阿珂自是了解柳眉夫婦的苦心,他們有了自己的骨肉,亦即將要歸隱,卻還是對她放心不下,怕她因著幫會的仇而兩難。然而誰人知,這樣將她排出在外,卻是讓她真正難受的。貪了幾年的人情溫暖,還沒來得及享受個夠,還來不及報恩,忽然就要分飛離散了……

    阿珂說:“義父這個老傻瓜,這原是我自願的。我與他周家幼年時有過血海深仇,就算沒有堂主們的事兒,這仇我也是要報的!下次那廝再要來家裏,別理他就是了。”

    “小姐還是不要太過為難自己……”杜鵑卯著嘴唇,她剛才明明看到小姐與周將軍“親嘴嘴”的一幕……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相愛相殺麽?

    哀怨地凝了阿珂一眼,忽然記起來正事,便又問道:“對了,幫主讓我來問問小姐,那兩個公子裏頭,藍色衣裳的可否就是那狗皇帝?”

    阿珂恍然,趕緊提醒道:“是極!你且快去告訴義父,讓他今日暫且不要輕舉妄動。我這兩日觀察,那皇帝看起來好像有意在向我提醒著什麽,若是殺錯了他,倒便宜了真兇。況且他今日第一迴出宮,暗裏頭怕也沒有那麽簡單,輕易動了他,反而還打草驚蛇!”

    說著,從懷中掏出來一紙信封:“城外兩條大河交匯,元宵節那日,我與李燕何必然慫恿他出宮遊賞花燈,屆時在船上行事,亦方便退路。詳細的都在這裏頭,你替我交給義父,我就先不過去了。”

    “哦。”杜鵑打量了信封一眼,謹慎藏入懷中:“那小姐自己可

    要小心些,早些迴來。柳姨這兩日可是日日念叨著你,說再不迴來,一分銀子都不給你留下呢。”

    想到柳眉那個妖精,阿珂心裏暖暖的,從懷中掏出來一盒胭脂,別扭的甩入杜鵑懷中:“呐,就說是我偷的!”

    反正說買的她也不信,末了還是要被說成是偷。

    杜鵑捂嘴吃吃的笑:“小姐就是嘴硬!這家裏頭少了小姐和柳姨,還真是熱鬧不起來。”

    阿珂也懶得埋汰她,便最後吩咐道:“周、步兩家的事兒差不多亦可以收尾了。你今晚潛去步府,給郝梅鏢個信兒,先把何婉娟收了罷……對了,李燕何那小戲子也怪模怪樣,若是時間還來得及,亦替我去好好打聽打聽!”

    杜鵑點頭應是,抱著胳膊就要離開。

    卻已經來不及了。

    “啊——”

    “救命阿,殺人啦!”

    “有刺客——”前方的人群中忽傳來一陣尖聲驚叫,原本擁擠熱鬧的人們忽作鳥獸散。人群中一道青衣少年的身影往地上倒去,有鮮血從他肩臂上滲出——那上頭竟是插了一把短箭!

    身旁著藍裳的年輕帝王慌忙伸手將他一攙,少年便正正倒於司馬楠的臂膀上方。那藍裳再一拂,一輛馬車從巷子裏穿出,扶了少年就要上車。

    該死,這皇帝果然暗中做了防患……

    “李燕何——”阿珂大叫一聲,大步一躍,趕緊往前方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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