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喜愛熱鬧,因著厭倦往年枯燥的儀式,再加皇上今歲年滿雙十卻依然後宮空虛,遂初二日便在禦花園裏設了遊園宴,請了各家的公子小姐們前來賞梅聽戲。

    當今天子生得俊逸非常,自是少不得女子們的愛慕。那應邀前來的世家千金們都做著精心打扮,隻盼能得皇上一眼垂青。整個禦花園裏脂粉飄香,姹紫嫣紅,好一片鶯鶯燕燕。

    然而皇上的心思卻不在她們身上。

    “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風解釋春愁,沉香亭同倚闌幹……”

    琉璃湖的華亭下傳來悠悠戲曲,那亭中一名少年正在執扇清唱。他今日未穿戲裝,隻著一襲白邊兒的斜襟青布長裳,墨色長發用玉冠綰於頭頂,幹淨又冷清。唱的曲兒婉轉,然而動作間卻繾一股飄逸灑脫,那剛柔並濟雌雄莫分,看得一眾男男女女癡癡迷迷,不時傳來唏噓稱好。

    少年的眉眼便又浮上一抹慣常的嘲弄。

    那嘲弄看進司馬楠的眼中,手上一杯美酒在唇邊停了許久,卻遲遲忘了下腹。

    阿珂著一襲侍衛服裝站在周少銘身後,見狀不由瞥了瞥嘴——怕不是這大陳國從上到下都流行龍陽之好麽?

    李燕何的眼神清冷空幽,旁人看他仿若謫仙傾國,然而偶爾掠過她身上時,卻如寒刀輕剜。阿珂知道他心裏頭一定又在嘲笑自己——看,還說你不夠輕賤,又巴巴的隨了那姓周的進來?

    可惜阿珂每每想要用更惡毒的眼神把李燕何殺死,李燕何的視線卻又瞥開了——他在看那個端端坐在龍椅之上的司馬楠呢……這個小戲子,眉來眼去,又在打得什麽鬼主意?

    阿珂不由悄悄將司馬楠打量,隻見他身穿明黃色刺金龍袍,腳蹬鑲金邊玄黑緞靴,麵容白皙俊逸,兩道遠山眉下一雙眸子專注沉寂,好一個溫雅持重的年輕帝王。

    他應是對李燕何很是欣賞,此刻眉眼隻是凝著華亭中的少年,不錯過分毫。身邊張太監悄悄拽了他袖子四五下,他才恍然迴神過來。察覺阿珂正在看他,眼神怪極了,不由彎起嘴角迴了阿珂一個淡笑,然後低下頭將盞中清酒飲盡。

    十分好脾氣。

    該死,殺人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如此爾雅?

    阿珂也迴了他一個眯眯笑,然後剜了個白眼扭過頭去。早先的時候她尚且懷疑那張太監是否受人指使,從外頭攜了“紅顏”入宮嫁禍,然而此刻看司馬楠氣色如此之好,哪裏像個中毒之人。那紅顏

    既是他宮中之物,並且張太監又不加害與他,反而恩寵如此,剩下的大約便隻有一種可能了——他便是那肇事者。

    ……果然人不可貌相呐。先讓你笑吧。殺了十二堂主,如今竟然還敢意淫李燕何,來日定然剜了你的眼睛喂狗。

    呸。

    “咳。”

    身邊傳來一聲輕咳,驍騎將軍臉色冷冷的,好像有些不悅。

    阿珂這才察覺臉上表情似乎有些猙獰,便低下頭,用腳尖悄悄踢了踢周少銘:“喂,你們的皇帝看起來很色呐。”

    ……

    周少銘眉間瞬間掠過一道黑線,分明是她直勾勾盯著皇上,到底是誰看起來更色?

    這個女人果然言而無信,天不亮便去營門口纏他,說甚麽擔心他進宮被一群女人看上,說甚麽隻是隨著他聽他的話。他雖知她定然撒謊,卻沒想到這才進宮沒多久,她又是眯皇上又是盯戲子,竟比自己想象得還要糟糕。

    本來聽到阿珂肚裏餓得咕咕直響,準備悄悄拿了糕點賞她,這會兒卻又放下了……這沒節操的女人,暫且餓她一餓。

    ————

    一曲《長生殿》悠悠唱罷,女人們拭著帕子滿麵嬌羞愛羨。太皇太後亦連連誇讚,對著身旁的太監道:“叫那孩子過來給哀家看看~。昨日個人太多,隻是見一個美人在台上飛來飛去,今日卻忽然又變作個少年,真如那仙人一般。”

    老太監得了指示,忙顛顛的跑去華亭請來李燕何。

    少年一襲青布長裳方步行來,生著精致的瓜子臉兒,麵色清清白白,對著正座頷首作揖:“草民見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卻並不見下跪,也不抬頭看人,半低著腦袋,輕抿薄唇,孤零零傲然於眾人之間。

    太皇太後隻當他生澀執拗,嗬嗬笑道:“真是個惹人憐慟的孩子,今歲幾何呐?”

    “過了年正十八了。”李燕何低聲說。想了想,記起來正事,便又在唇邊添了一縷笑弧。

    戲台上唱戲那是一個戲子吃飯的本分,然而戲台下做戲卻是好生違心。

    最不愛做那違心的事兒。

    一雙幽清的狐眸悄悄往右後側侍立的阿珂身上掃去……惡女,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呢,看我日後如何將這些舊賬收迴來。

    少年一笑傾城。

    太皇太後看了更加喜愛,凝著李燕何的眉眼細細端詳,少頃又道

    :“聽你唱戲倒讓我想起許多年前的韓瑜兒來,那孩子唱腔與你相似極了……呀,你這一抬頭,倒越發似她的風骨。”

    說著,便將李燕何指給身邊的太後與四王爺司馬恆看。

    太後衛靈隻是矜持笑著,她是司馬楠的母妃,因著保養得宜,夜裏頭還得著某些滋養,看起來卻不過三十一二的年紀。一雙杏眸掃了眼司馬恆,噙著笑容道:“攝政王頗用了心思,千百人中竟然一眼挑出來這樣出色的。”

    司馬恆瀲灩凝了她一眼,淡笑著謙虛:“李公子近日在京城裏風聲正望,倒是不難尋見。想不到母親這樣喜歡,連連聽了兩天,兒臣再累亦是值得。”

    去下麵具的他,看起來也才三十出頭,聲音微有些澀啞,然而長相卻也是一等一的俊朗。

    一雙狹長眸子往司馬楠身上一掃,見他隻是癡凝著李燕何,那眸子裏便悄悄捺下一縷陰涼,溫和笑道:“從前倒不知皇上亦喜歡聽戲。”

    司馬楠恍然迴神,將手中金杯斟滿,向司馬恆敬去:“辛苦四皇叔,這戲曲兒真是唱得好極了,難怪皇祖母這樣喜歡。這廂朕敬你一杯。”

    聲音沉穩好聽,態度亦端端有禮,一如小時候的恭敬。

    然而司馬恆卻知他內裏的較勁,這是個不好對付的小子。

    司馬恆是太皇太後最疼愛的小幺子,早先太皇太後還隻是太後的時候,曾力薦司馬恆為繼位天子。彼時衛靈卻不過是個妃子,帶著先帝唯一的遺子司馬楠誠惶誠恐,末了隻得去下一身衣裳,在夜裏頭將自己獻給了司馬恆,並以之脅迫。

    那時候司馬恆才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哪裏經得起衛靈那身風騷媚骨的招數,幾番下來便欲罷不能。他心中思想,畢竟皇兄還留著遺子,自己也不好堂而皇之坐了那位子,何況司馬楠才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兒,隻須將他往荒唐處教化,不怕早晚那位子不是自己的。

    便一邊兒與他的母妃夜裏歡纏,一邊兒把持著朝政,悄悄賺著勢力。卻哪裏想那孩子好生有心機,多少年來,竟然一絲兒色欲葷心都不動,隻一步步不著痕跡地侵奪著朝權,越大越不好對付。

    人群中一道眸光往這邊掃來,司馬恆對著視線看去,看到阿珂一襲土黑的侍衛服飾立在周少銘身後,他便不著痕跡地掃了李燕何一眼。

    李燕何目不斜視,隻是當做未曾看到。

    ……嗬,他倒藏得深。司馬笑道:“既是母親與皇上都喜歡,不如留他

    在宮中住著,多唱上幾日罷。”

    “老九這注意不錯。”太皇太後自是樂得說好,又命人賞了一盒子的唱戲頭麵,賜了座。

    李燕何恭身謝過,卻並不對那金燦燦銀閃閃的頭麵顯得多麽驚喜惶恐,撂起衣擺在凳上坐了下來。

    司馬楠瞅著李燕何不亢不卑的冷清,分明唱的是青衣正旦,然而卻一點兒也不似從前那些戲子,下了戲也隻做一副女兒嬌柔,反倒是一身渾然天成的男兒清爽,讓人百看不厭。

    他心裏隻是覺得欣賞,便尋了話題道:“除了唱戲,李公子平日裏還會哪些樂器?”

    哼,早知他看了自己一早上。

    李燕何嘴角微微勾起,心中輕屑,一雙眸子卻對司馬楠凝了一笑:“迴皇上,還會琴與簫。”

    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阿珂抽搐的表情,偏將那笑眸加深。

    看得司馬楠稍一愣怔,他雖不過相似的年紀,這些年卻過得辛苦極了,明裏服低,暗裏努力,幾時見過這樣幽幽清淨的真性情。心中隻是覺得美好極了,拈起一盞佳釀:“嗬嗬,這兩樣朕倒是也會,改日尋你切磋切磋。”

    年輕的帝王,此刻眸子裏煥著清澈光彩,以為難得覓到一個知音。然而人世間的情愛,無論男男女女,一次都別把火候添得太過,恰到好處就該收手了。

    “不敢,但隨皇上吩咐。”李燕何立起,見司馬恆朝自己微微點了點頭,便對著眾人垂首告退。

    ……

    脂粉飄香的禦花園內,一襲斜襟布衣青裳在人前拂過。上座是俊逸的天子,對麵是英氣勃發的將軍,鼻翼又拂過絕色少年的清逸,這邊兒那邊兒都是愛啊……勾得一眾女子將眼神癡迷追隨,一時捂帕輕語的,貼著耳際嬌笑的,你將她與這個配,她將你與那個搭,嚶嚶切切,好不熱鬧。

    太皇太後便尋了借口退去,隻是由著年輕人將風景繼續。

    阿珂見李燕何退下,便悄悄尾隨了上去。

    李燕何才走到假山後,便見猛一個黑影穿出。那做了男裝打扮的少女,一身大吃吃的土灰衣裳,難看極了。當然,她那副做□裝的傲嬌小模樣更難看,叉著腰:“小戲子!那這麽說,你確實是喜歡男人了?”

    嗬,傻子,巴巴的瞅了自己一上午,問的卻是這個嚒?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洗白白,準備自己下油鍋。。

    ps:發現了一個漏洞,就是60歲的

    太後,其實應該是太皇太後了,於是本章改過來,之前的也改咯(*^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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