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營座落在城西,早些年這裏原是舊朝的一處紅粉街兒,大陳立國後為了清掃淫亂,將一片青樓夷平,蓋成了如今的京衛大營。雖然後來香接暗坊又陸續在周圍複興,然而這些且是後話。

    清肅質樸的將軍營房內,副將張葛將打聽來的消息小心盛上。

    周少銘便頓了紙筆,將那冊子接了過來細看——荊女趙珂,出生之地不詳,幼時蓄短發,女生男相,與眾野子雜居,常混跡於賭坊妓院,以坑蒙拐騙、盜竊搶掠為生。八歲上被鏢頭趙洪德與衣坊老板柳眉共同收養,後雖有所收斂,然則一身痞性難改,劣跡斑斑,荊州男子皆聞之色變,年近十八依然無人問津……

    蓄短發,女生男相……周少銘的眉頭不由凝了起來,這個詞兒與“男生女相”不過二字之差,然而對於一個尚未開長的孩童,這二者又有什麽差別麽?

    “你可查過她在荊州之前的經曆?”周少銘問。

    “之前一片空白,無處可查。”張葛跟隨將軍多年,自是知道他喜好的,最厭惡的便是那些沒有規矩的婦道人家。見周少銘聽後不語,便小聲探問道:“將軍,可是這惡女曾經得罪過你?若是,不妨讓卑職派人去收拾收拾!”

    周少銘尚沉浸在凝想中,聞言抬起頭來:“收拾?……如何收拾?”

    張葛便猜測這個趙珂果然把他得罪了,便雙手在前胸拱拳,鏗鏘答道:“此女劣跡斑斑,毫無節操可言!她若是不知廉恥,勾引了將軍,屬下便派幾個粗獷士兵,前去戲她一戲,從此消了她的癡心妄想!”

    ……

    “此女甚是皮厚又狡猾,怕是嚇她無用。”周少銘的聲音有些不悅。眼前浮起阿珂嬌小的身影,被幾名扮作流氓的士兵攏在中間頻拋媚眼的軟骨之姿。

    張葛抬頭,看到他臉上少見的掠過一絲陰雲,更加篤定那趙珂對自家將軍做了見不得人的侵犯,言語間自是越發的鏗鏘賣力:“將軍說的是。那屬下便親自上場收拾那惡女,不惜一切替將軍解圍!”

    周少銘望著張葛俊朗帥氣的模樣,眉頭卻凝得越深了,咳了咳嗓子:“此等小事一樁,怎能勞煩副將這般為難,由她去了就是。”想了想,又問道:“可聽說她近日在忙些甚麽?”

    這下張葛便有些拿捏不定該怎麽說了,躊躇道:“將軍是要聽那好的,還是不好的?”

    “你便先將那好的說來。”

    張葛眉間一喜,將軍果然沒有被美色所誘,

    便痛快道:“好的便是,此女近日時常男扮女裝混跡於香街粉巷,屬下時常值夜時遇見她在樓裏同那伶人小倌喝酒嬉戲,言談間甚是放浪無形。然而聽說囊中羞澀,頻繁賴賬,怕是用不著我們揍她,她便已經被人收拾去了!”

    他本是好心,以為替自家將軍甩去了一個大包袱,哪兒想話未說話,周少銘的臉色卻更加難看了。跟隨將軍近八年,張葛第一次發現自己很拙計。

    “那不好的呢?”周少銘沉聲問道,攤在桌上的墨筆早已在紙上暈出一大片兒墨跡。

    “不好的便是……她、她此刻正等在門外……屬下怕是那惡女被人逼債,前來向將軍借錢,故而一直晾著不允她進來。”張葛惴惴地指了指窗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得對了還是錯了。

    周少銘抬頭,這才看到圍欄處不知何時早已立著一名嬌小女子,著水紅色小襖兒,窄窄的袖子,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手上卻抱著一件厚大的皮棉襖兒,那是他送去雲裳成衣坊修改的新年衣裳。

    此刻天空正下著鵝毛大雪,看起來她應是等了許久,臉兒粉撲撲的,冷得直跺腳。大白在她膝下與她親昵,她一邊滿眼溫暖,一片卻又假意對它不理,做作極了。

    真缺錢到了這份兒麽?周少銘的臉色這才稍霽,勾起精致嘴角:“繼續讓她站上半日,再將她的衣裳接過來……隻說工錢我已親自同柳老板結過,她空等無用。”

    “是……”果然不愧是大陳第一絕情不好女色男。張葛擦著汗出去了……見鬼,大冬天的怎麽還能出汗!

    ……

    “嗷嗚~~”圍欄旁大白眼巴巴的等著阿珂相認,阿珂甩又甩不得,認又不敢認,被它軟綿綿蹭著,隻覺得良心都不安了。見前方走來一道腰間持劍的黑衣少將,忙抱著衣裳走上前去:“軍爺怎的現在才來,凍得我手指頭都要僵硬,這誤工錢可耗不起啊。”

    市儈惡女,果然一開口就是銀子。

    張葛的表情便有些嫌棄,悶聲不吭將衣裳抱走,走了兩步,見阿珂表情訕訕然,又覺得這種女人不對她說些狠話不死心,便陰著嗓子道:“不是什麽人都是你能喜歡的,日後無事不要借口來禁軍營!”

    ……什麽喜歡不喜歡?

    阿珂聽得雲裏霧裏,心裏頭急著銀子逛青樓,便趕緊追上二步:“那也得把工錢給我結了啊!”

    “止步。”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呢,胸前就抵過來一隻長劍,張葛凝著阿珂那張看

    起來清秀靈透、實則靈魂肮髒無比的俏臉兒道:“工錢我們將軍已於柳老板結過,你若再對他癡心妄想,別怪兄弟們不饒過你!”

    該死,誰對誰癡心妄想了!

    阿珂眯起眼睛,這才瞥見不遠處那個窗門洞開的營房,有年輕俊逸的青年武將著一襲天青色長袍,正埋頭在案前寫字,一縷墨發從鬢間垂下,遮住他半張傾城之顏。

    阿珂再一眯眼,竟然發現那縷墨發後有瀲灩眸光射出,深邃如一汪清潭。

    阿珂就明白了——嗬,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昔日那個時常羞惱的少年如今已長成一隻狐狸了。這麽大冷的天,一邊穿著棉袍,一便卻把窗戶開得恁大,當真以為她是故意找借口前來看他的嚒?

    然而那個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的小不歸,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呢。

    阿珂便走上前去,故意背著窗內那縷視線,將自己的影子貼近張葛的陰影裏:“呀,實在不好意思,我趙珂嫁人有三不嫁,他可條條都占了呢。對了,既是將銀子在店裏頭結了,那便讓他親自去店裏取衣裳罷。”

    聲音不大不小,偏偏讓那有心試探她的人兒聽見。說完掠過張葛懷裏的衣裳,大步將將往迴走。

    張葛還未聽明白這裏頭的彎彎道道呢,懷裏一空,一陣清香拂過,那惡女早已經走遠了,雙腳在雪地裏踏出一排嫋嫋蜿蜒的淺坑兒,實在沒有女兒家的嬌憨與柔美。他摸了摸空卻的胸膛,又覺得其實母老虎什麽的似乎也沒有那麽討厭,如果這個惡女下次還來,興許他也可以勉為其難的。

    嘴角勾起一抹羞澀,戀戀收迴眼神,一抬頭卻看到周少銘不知什麽時候早已立在他跟前,臉色陰沉沉的,少見極了,又嚇得他頭一低,如何竟然生出些挖牆腳的心虛。

    “將、將軍……”

    哼,三不嫁麽?

    “你去把金媒婆找來。”周少銘沉著嗓子從張葛身邊擦身而過。

    ——————————

    傍晚的時候,金阿花便殺將將衝到了柳眉的鋪子裏。

    屁股往座上一沉:“柳老板,我整日裏對人說你幹女兒知書達理、貌美如花,招得京城裏公子哥兒們對她垂涎不已。她如今卻喝花酒泡男倌兒,欠下一屁股風流債,這親事老娘可不敢再替她張羅,非要砸了我招牌不可!”

    ……想要尥蹶子不幹麽。

    柳眉才在唇上度著鮮紅,聞言指尖一頓,那胭脂片兒落

    進杯子裏,染了一杯子春水。

    等到阿珂迴來的時候,兩片指甲便朝阿珂腰上無比絕情地掐了上去,掐得阿珂連嗓子都失了聲音。柳眉說:“孽障,近日竟偷到了老娘頭上!有本事訛個悶頭三替你買賬去!”

    ……

    阿珂一瞬頓悟,柳眉果然是隻女妖精,從前自己怎麽就不知道這招兒?

    阿珂實在缺銀子極了。

    趙洪德與易先生去了西南,明了不讓她插手那二十一堂主冤死的事件。然而且莫說那二十一條性命對她不薄,單隻為了報仇,此番這“紅顏”,她亦是要摸查到底的。那周老二既能弄到這罕見的迷藥,想來暗裏結交的來頭卻也不小,他周家不是對外很光明恨正派麽?順著這條線兒摸下去,偏要將它攪亂出一場風浪來不可。

    隻可惜周老二那廝甚是狡猾,自上次吸了“紅顏”之後,阿珂跟蹤他數次,卻再未見他從誰手裏頭買過。那煙花柳巷也不是好混的,清館裏喝酒調笑,葷店裏賣肉淫歡,若非你銀子足夠、混成個熟臉,否則那暗中交易的東西,誰又如何肯冒了風險給你?

    因此,當金媒婆終於“排除萬難”,招了一批男人前來應征時,阿珂便喜滋滋的去了。

    那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雪化了,陽光照得人心發暖,富春酒樓上擠擠嚷嚷全是各色的爺兒們。

    “柳眉,你便看我今日給你釣個小金庫罷!”阿珂心花怒放,大有揚眉吐氣之勢。然而才一抬起頭來,剩下的話便不見了。

    柳眉擰了她一把:“相貌都是空的,有錢才是正道!”纖腰一扭一扭下樓去了。

    也不知是哪隻歹毒的妖人將風聲放出去,如今京城裏大凡正經大戶人家,都知道她幹女兒是個挑揀的妒婦,舍不得將自家寶貝兒子送上虎口,有人來都算是不錯了。雖然寒噌了點兒,然而那金媒婆也算是盡了力。

    安啦安啦,有錢就行。

    阿珂努力忽略眼前一溜兒的暴發戶、二婚奶爹爹、屠夫、風流公子爺兒,挑一張靠椅啪嗒坐下,順了順嗓子道:“咳,哪一位先來?”

    “你、你”

    “他、他”

    眾人你擠我,我推你,扭扭捏捏,就是不肯先一個靠近。

    阿珂就覺得很沒麵子。

    正推搡著,小二忽然引了客人上來:“客官樓上請。”

    一襲雲紋玄色刺金冬長袍,腰上紫玉帶,墨發纏玉冠,

    薄唇噙一抹淺思,鳳眸含一泉深潭,那一番玉樹清風之姿,勾得一眾人等目光齊齊呆愕。

    你道他是誰?

    ……

    阿珂暗暗齜起白牙:可惡周少銘,老娘相親你來看什麽好戲!

    作者有話要說:章節補全。。。捉奸什麽的,挪到下章了。。→→

    另外,親們是不喜歡將軍咩。。呃,其實一開始設定時周公子是個文官的,但文官講究甚多,塵子怕寫不好,臨時改成武官了。親們要是喜歡文官的話,趁現在章節還少,還可以改過來哦,並不影響文章內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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