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知出了牢房,轉身又往府衙裏邊走去。

    衙門後院廂房之中,杜大人褪下官服隻著便衣,正在翻看卷宗。聽聞晏知來訪遂命令隨從:“讓他進來,你去沏壺好茶。”

    閑人退下,晏知走到杜大人麵前,“咚”一聲便重重跪了下去。

    杜大人大驚,伸手拉他:“明懷你這是作甚?快起來!”

    晏知巋然不動,隻是說:“求大人救她。”

    “你先起來,起來再說。”杜大人不置可否,隻是一味去拉扯晏知。

    晏知抬眸,懇求道:“求大人網開一麵,留她一條性命。隻要她能活,晚輩自當全力報答大人恩德!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唉……”

    杜大人長歎一聲,收迴手負在背後,站著說道:“明懷你知我素來器重欣賞於你,我們年歲雖相差不小,卻也算作忘年之交。早在以前我便說過,你若肯留在京畿潛心經營,不出三年,必成大業。你可曉得當年我為何有此一言?”

    “承蒙大人高看,晚輩愧不敢當。”

    “我並非妄下論斷。”杜大人搖搖頭,“你之才幹是其一,其二,我乃受人所托,旨在尋一實力雄厚的世家,共謀大業。一旦你們二者結成同盟,不僅你一飛衝天,就連你們晏氏也會成為皇親貴戚不可比擬的顯貴世家。”

    晏知苦笑道:“榮華富貴……算什麽?這麽多年我方才悟得,但凡錢權得來的一切,都是不長久的,也都不如心愛之人的一顰一笑……”

    “可惜你被情羈絆,執意要迴蒲州,終是拒絕了我的挽留。無奈之下,我們隻有另尋下家。你可知我是受何人所托行事?”

    不等他答,杜大人突然語出驚人:“托我之人,便是當今帝君。”

    晏知愕然:“帝君?!”

    杜大人捋著胡子道:“不錯。帝君彼時隻是儲君,根基未穩,朝中老臣倨傲難化,頑固守舊,加之叛勢殘餘,登基之後,帝君行事如履薄冰,步步艱難。為維持大局,帝君隻得強加隱忍,同時暗中培養親信己勢,隻待羽翼豐成的那一日。自古商家有錢無權,而帝君卻是恰恰相反,空有主宰天下的權力,卻難從一群老頑固的手中摳出錢來一展宏圖。所以,如若皇、商結合,便是強強聯手,掃除障礙成就霸業指日可待。”

    “是故後宮中沈妃得寵,沈家如日中天……明懷你是聰明人,今日我該說的不該說的已經說得太多,到此為止。

    ”

    杜大人扶起晏知,徐徐說道:“我一接到你的信,便想法去攬過這件審案的差事。隻是此案涉及沈家,又得沈妃親自開口,帝君當然會賣她麵子人情,一切結局關鍵,皆在沈家態度。所以,能做到這一步我已盡了全力,至少能保她玉氏一族安然無恙。否則落入其他人手裏,一紙出族書恐怕難以作數。明懷,幫你是為朋友之義,可有些事,實非我力所能及,望你明白。”

    晏知心頭如被雷拳重擊。他未料到當初義無反顧的選擇,卻是毀了救玉卿意的唯一機會。如果他答應杜大人的要求,如果他留在京城,如果是他晏家和帝君聯手……他便有能力挽救今日的一切!

    可是倒過來想,如果他當日沒有執意要迴蒲州找玉卿意,他們便不會再次糾纏在一起,如今種種也不會發生,反之,他們應當會老死不複相見,枉有滿腔深情,未有契機實現。

    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這場棋局,走是死,不走也是死。

    “真的無路可走?”

    晏知眸光凜冽,喘息聲重重,狠咬銀牙說道:“沈家又如何?誰也別想動她分毫!我定會救她,不惜一切!”

    “明懷,切莫衝動,看開些。”杜大人語重心長地拍著他肩頭,道:“實不相瞞,此番我並非孤身而來,沈妃也秘密迴府吊喪,我探其口風,她好似對玉氏有些興趣……一個時辰前沈妃差人來告,要同玉氏說幾句話,我允了,此刻人多半已經去了沈宅……”

    ……

    古舊沈宅之中,玉卿意看著目露貪婪的沈妃,道:“天宮巧之說隻是誤傳,世上根本沒有這樣的胭脂。”

    “少來蒙我。本宮可不是那些美色當前就被迷了心竅的男人。”

    沈妃忽然捏住玉卿意的下頷,陰測測道:“本宮幼時在沈家,認得一名小仆,喚作阿杉,性情忠厚,從不撒謊。雖然後來近十載不見,但本宮相信他絕不敢騙我。他說有天宮巧,就一定有。”

    很多人表麵強硬,無堅不摧,可一旦憶及往事,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便被勾起,連帶著眼神表情都不同起來。

    “嗬嗬,真是個傻瓜,以前不敢和我講話,過了那麽多年還是不敢……”沈妃低低笑著,麵露小女兒般的嬌羞,“女大十八變,郎大也十八變,高個俊臉、寬肩長腿,倒把那些翩翩公子哥比下去了……”

    原本晴天朗日,轉瞬沈妃突然變臉,嘴角一扯冷笑道:“哈,男人自然都是喜新厭舊的,再老實本分

    的男人還不是一樣。既然天下烏鴉一般黑,我要男人作甚?不如求富貴要權勢來得實在!”

    沈妃眼角上挑很是不屑,出言貶損玉卿意:“你知道麽?你的兄長隻是我家一個賤奴,你以為他當真就心甘情願在你家做牛做馬?嗬,其實他隻是為了天宮巧,而且,是為本宮尋得天宮巧。妃嬪爭寵猶如戰場廝殺,沒有一兩樣利器又如何取勝!”

    “你……”

    玉卿意聽到沈妃的挖苦諷刺倒沒多大反應,反而是沈灝滿眼震驚,指著沈妃難以置信:“你、你怎麽會和大哥有聯係?你們說了些什麽!”

    “還能說什麽?”沈妃輕蔑掃他一眼,“自然是你情我願的交易。他助我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我答應他事成之後放那瘋子出府。隻是……”

    沈妃嘴角輕勾,笑得有些淒涼:“他竟然背棄了我們的協定,消失人間。好個重情重義的男子,為了美人,娘親弟弟都不要了。真是好樣的……”

    “景然,相信我,很快,很快我就能來接你和娘親出去。”

    驀地想起當年玉琅信誓旦旦的承諾,沈灝不禁潸然。他明明承諾過的,可他為何遲遲不來?久久不歸?

    “不迴來就不迴來,本宮照樣有法得到想要的。”沈妃似是輕描淡寫地如是說道,繼而衝著門外喊:“來人,賜酒。”

    很快,紫衣近侍便手持方木,端來一方翡翠杯,裏麵盛了滿滿酒液。

    沈妃噙笑,指著杯子,抬眉對看玉卿意:“交出天宮巧,或者喝下它。”

    玉卿意看著那杯中液體,隻見甘露映著翡翠瑩色,發出幽幽綠光。

    是鴆酒。

    “人人慕名天宮巧,以為是世間至美之寶,殊不知,此物堪比惡鬼,蒙蔽人心、欺上瞞下……總是借著光鮮外表行齷齪之事。”

    玉卿意抬手伸向酒杯,無所謂道:“如此害人之物,確實不該留存世上,害人之人,也應一道消失。”

    就在她端起杯子的一瞬,沈灝突然出手攔住她。

    “你瘋了你!”他一手緊緊鉗住玉卿意手腕,另一手端開酒杯,喝道:“快拿出天宮巧!你別妄想求死解脫,等大哥迴來,你要償還欠他的一切。你作的孽,一輩子都還不清!”

    “沈公子,”玉卿意垂眸,眉目恬淡,輕輕說道:“三哥不會迴來了。”

    言畢,她從頸間扯出玉扣使勁拽下,遞到沈灝眼前。

    “物證在此。三哥他……早已去了。”

    掌心躺著兩截斷玉,拚在一起,便是當年那個完整的濯濯青蓮。

    牢獄之中,花夔坦白。

    “夫人,當日你問我為何知曉換臉之術,我說隻是耳聞,未曾親眼見過。實則……我騙了你。我不僅親眼見過換臉之術,我還親自參與其中。”

    “那人全身被燒傷,奄奄一息,躺在路邊無人問津。家師撿他迴去,先是幫他清除膿瘡,然後續命養傷……他不僅臉上全爛了,嗓子也被濃煙嗆壞,說不出話。他好似有些癡傻,除了盯著掌心看,就再也沒有其他反應。師傅和我當時沉迷醫道禁製之術,特別是換臉一說,更是令我等心神向往。所以,我們拿他試驗了換臉,反正也是個無家可歸的傻漢醜人,若是能頂著張好臉,興許以後的日子還好過些……可是,最後我們失敗了。”

    “唉……我和師傅懊悔不已,表麵上我們口口聲聲稱換臉是為他好,實際上是我們私心作祟。我們貪那扁鵲華佗的杏林虛名,亦想名垂醫史……師傅一生高德,卻未料古稀之年作下這等冤孽,不久便鬱鬱而終。經此一劫,我也明白了醫者之道不在挑戰高難,踏踏實實看病醫人,便是功德無量了。”

    “夫人,這個秘密我是第一次告訴別人,以前壓在心裏,都快逼瘋我了。哦,對了,那人死後我親自葬他,竟然在他掌心發現了一截斷玉。現在想來,他應是不傻的,他對外界充耳不聞,可能隻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這枚玉,是他身上帶著的唯一物件兒,後來我便一直收著,時時看到,時時提醒自己莫再犯錯……”

    “我想,世間應該根本沒有換臉之術罷。”

    玉卿意娓娓道出這段往事,語氣中的哀傷淡淡的,看不出她有多悲痛,仿佛隻是在說著聽來的感人故事。

    反倒是沈妃,聽聞玉琅早已身亡,頓時放聲大哭。

    沈灝顫著手去拾起兩截玉扣,聲音澀得像是被人掐住咽喉:“你說真的?你沒騙我……”

    玉卿意主動把玉扣交予沈灝手中,道:“三哥之事,我從來沒有說過謊話。”

    沈灝緊緊抿住唇,手掌捏著玉扣,頹然跪了下去,低低埋頭,無聲痛哭。

    玉卿意看著他們,一聲惋歎。

    因為一盒胭脂,無數人被牽扯到這場風波之中。而讓所有人相互愛戀、相互憎恨、相互報複的那人,卻是早已不在。

    三哥、玉琅、沈杉。有時候會懷疑他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過。他明明死去那麽多年,可還能牽扯著在世之人的一舉一動。

    “沈公子,我欠三哥的,可能永遠也還不清了。不過,我還有這條命,可以還給他。”

    正當沈灝沈妃沉溺悲痛,玉卿意卻已端起鴆酒,仰頭一飲而盡。

    毒酒滑過咽喉,沒有痛灼難耐,隻有如釋重負。

    “哐當”一聲,玉杯落地摔成碎片。

    玉卿意靠著椅子緩緩坐下,笑了:“從今往後,世上再無天宮巧,亦無,胭脂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嗯,早說過花魁娘子是灰常重要的醬油君……下章會是大結局,周日奉上!

    終章玉殞

    孤雁哀鳴,展翅逐雲飛。

    冷清的石街,潮潤的屋簷,見證了一抹絕望的玄色身影狂奔而過,衣袂翻飛,揚起聲聲悲嘯。

    晏知剛至沈宅門口,便見幾位紫衣人護著一黃衫女子上了一頂軟轎,很快離開。輕轎悠悠仆奴安然,卻掩不住裏麵傷心女子的嚎啕哭聲,撕心裂肺。

    來不及多問,更來不及喘息,晏知奪門而入,闖進了沈宅。

    沒邁兩步,一身頹然的沈灝出現在眼前,琥珀色的眸子失了往日光彩,黯淡如沉夜。

    晏知衝上去揪住他:“她在哪兒?!你們把她怎麽樣了!”

    沈灝木然,輕輕把頭一偏:“去看她罷。”

    晏知心頭一冰,甩開沈灝便踏進廳內。他額角突突血脈噴張,緊張之下手心快被指尖戳穿,卻毫不自知。

    玉卿意靜靜坐在那裏,美眸輕垂,兩腮似雪,朱唇失色。

    她看見晏知的身影,遂抬手笑喚:“三郎。”

    晏知疾步到她跟前跪下,緊緊握住她冰寒的手,急迫問道:“卿卿你還好不好?他們對你做了什麽?你怎麽樣……”

    玉卿意柔柔一笑:“你別急,我沒事。”

    “沒事?那你怎麽臉色不太好,手也這麽涼。他們說了什麽?是不是威脅恐嚇你?”晏知聽言稍微鬆了一口氣,把她的手包裹進掌心,嗬氣給她搓揉著。

    “嗬嗬,哪兒有。我這人軟硬不吃,威逼利誘皆對我無用,你是知道的。”

    玉卿意傾身過去,張臂抱住晏知,把頭靠在他肩上,輕輕說道:“三郎,我有點冷。”

    “冷?你定是

    衣裳穿得太薄了,來,先披上我的。”晏知解下外袍搭在玉卿意身上,大掌摩擦著她的臂膀,“好點沒?卿卿我們走,我帶你迴去。這些事你別管了,我會解決的……”

    言罷他起身欲走,玉卿意卻仍舊緊緊摟住他,十分不舍的模樣。

    她依然靠在他肩頭,挨著他耳畔道:“不急。三郎,陪我說會兒話罷。”

    “我們迴去說好不好?先離開這裏。”

    玉卿意對晏知的提議置若罔聞,道:“三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麽感覺?”

    晏知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背脊,幽然開口:“那日見你,你穿著青布小廝衫,頭上還戴頂難看的灰帽子,眼睛那麽大,臉兒又那麽小……看起來真是別扭得緊。我當時就想,是誰家姑娘那麽調皮?放著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硬要玩些女扮男裝的把戲,偏生扮得還不像,手段拙劣極了。”

    玉卿意咧嘴笑道:“原來你一早就看出我是女子……那你還借機來輕薄我。當日罵你淫賊,真是沒罵錯。臭混蛋,不要臉!”

    “嗬嗬,”晏知鳳眸彎起,感慨道:“現在迴想起來,幸好當日我沒恪守什麽君子之道,否則怎能抱得美人歸?卿卿,如果時光倒流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那樣,我才不要放過你,我要生生世世都纏著你,讓你甩也甩不掉……”

    “如果重來一次……”玉卿意不禁喃喃重複著,道:“我想我可能不會去花圃了。”

    邂逅很美好,後果卻是殘酷苦痛。如果她能預知一切,她想她沒有勇氣再經曆一次。

    晏知聞言陣陣心酸,他道:“沒關係,你不來花圃找我,我就去找你。反正我有的是辦法讓我們認識,然後我要讓你喜歡上我,再娶你迴家,讓你給我生一堆孩子,綁住你不讓你跑……”

    “還是那麽霸道不講理。”玉卿意嗔怪一聲,覺得喉間有些異樣。她壓下不適,繼續說:“好呀,如果有下次,我才不要主動去找你,我要你主動來找我。”

    一縷濃稠鹹腥從她嘴角滑落,滴在晏知肩頭。晏知忽然覺得肩膀肌膚涼涼的,他側首一看,赫然入目的便是一道汙黑血痕。

    “卿卿!”

    晏知大驚,趕緊攬住玉卿意的頭,連聲發問:“他們灌毒?你喝了什麽?喝了多少?!快吐出來……”

    玉卿意按住他顫抖的手,道:“喝了有一會兒了,我想就算吐出來也沒用了……”

    “

    不會的不會的!我帶你去找那老鬼!他一定有辦法!”

    晏知趕緊打橫抱起人,作勢就往門外跑。

    “三郎,放下我吧。”可玉卿意執意不走,扯著他衣領,懇求道:“我好累了,我不想來來迴迴折騰……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你就當是了我一個心願,好不好?”

    晏知久久凝視著她蒼白無血的臉,最後終是妥協了。

    “好。”

    他倚著門邊坐下,把玉卿意緊緊抱在懷裏,俯首下去抵著她的額頭,呢喃道:“卿卿,我陪你,你去哪裏我都陪你。”

    滾燙熱淚掉在臉上,玉卿意被灼燒得禁不住顫栗起來。

    她伸手去撫晏知的臉,細語道:“今天能有你陪,我再無遺憾。三郎,就算我們的相遇是錯,我還是不後悔認識你。隻是我很後悔用了天宮巧,很後悔讓你一直被藥所惑……對不起……”

    晏知順勢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著,哭咽道:“不要這樣說,不要這樣說……卿卿,你不必心懷歉疚,你根本沒有錯,就算用了天宮巧,你也沒有錯。”

    “我也瞞了你一件事很多年。”他在她唇上輕輕一吻,說:“你真傻,那麽久都不知道……其實,我根本沒有嗅覺。所以你用再多的天宮巧對我也是無效,因為我聞不到。”

    玉卿意灰暗的眼睛突然一亮,略帶狐疑:“聞不到?可是你還常常說我香……”

    “確實聞不到。”

    晏知眷戀地幫她梳攏鬢邊落發,淡淡說道:“那年端午上山你被蛇咬,我幫你吸了蛇毒出來,你還記不記得?翌日下山,我們坐上一輛牛車迴城。上車之後,你還記得你說了什麽嗎?”

    玉卿意苦苦迴想,搖頭:“我隻記得車上很臭很難聞……其他不記得了。”

    “你苦著臉說車裏好臭,於是我叫你拿個香包出來聞聞。當時你不覺得奇怪麽?既然臭味如此難以忍受,為何我就能泰然處之?”

    “我以為你是忍著的……”

    晏知搖頭:“不是忍,是因為我根本嗅不到。卿卿,迴家後我才發現,我的五感出了問題,我嗅不到任何氣味了。我想是蛇毒導致了暫時的麻痹,於是我也沒太放在心上,想著毒性散了就好了。誰知從那以後,我便失了嗅覺。”

    “知不知道我和花兄怎麽認識的?其實我是找他治我這失感之症,可惜誤了最好的時機,他也治不好了。”

    “不過

    失了嗅覺也有個好處,其餘感官倒是更靈敏了。當日含笑對你下藥,我沾了些茶水嚐,吃到極難察覺的甜味,便知曉了前因後果。說起來沒有嗅感也不算太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玉卿意淚光閃爍,囁嚅道:“為何……為何不告訴我?五年了,我竟然不知此事……”

    “我不想讓你憑添愧疚。”

    晏知淺笑,朗若皎月,他道:“再說你是香粉世家傳人,卻找了個聞不到香臭好壞的夫君,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其實平素你用的什麽香擦的什麽粉,我都偷偷問了下人,再一一記好,免得露出破綻,所以才能瞞你多時。”

    “不要懷疑我的真心,我對你沒有虛情假意,我一直都是清醒的,我對你說的每一句情話皆是發自肺腑。”

    “卿卿,我真的愛你。”

    再多的柔情蜜意,也抵不過這一句真切的表白。玉卿意哭了。

    “三郎,你說我們要是能早些說清這一切,那該有多好……”

    晏知安慰她:“現在說清也不遲。卿卿,我會陪你,一直陪你。幽冥眷侶,墓中鴛鴦……其實也不錯。”

    “不要。我不要你陪。”

    玉卿意搖頭拒絕:“活著。三郎,好好活著。那個孩子是你親手殺掉的,我要你用一輩子來懷念他,我要你往後長長的幾十年都活在愧疚當中。你不許死,你不許解脫。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報複……你聽清了麽?答應我,答應我!”

    她滿臉堅決,不容反駁地直直看著他。仿佛在用眼神告訴他,她有多恨有多怨。可是晏知覺得自己隻看到了濃濃的不舍眷戀。

    “玉卿意,你真是這世上最狠心絕情的女子。”

    晏知落淚,埋怨她:“你明明知道我愛你入骨,卻連我死也不許……你扔下我靠迴憶度日,你夠狠,好狠……”

    玉卿意露出彷如勝利者的笑容:“我本就天性涼薄。我不好過,別人也休想好過。你讓我受盡煎熬,我自然不會放你輕鬆愜意。你死了倒幹脆,哪兒如活著受盡人間苦解恨。”

    胸腔傳來陣陣劇痛,血腥翻湧。

    玉卿意知曉大限將至,一把抓著晏知的手,艱難出聲:“不要再管沈家之事。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沈家現在風光,但伴君如伴虎,被捧得越高,摔得越慘。你是聰明人,就不要去趟這渾水了。帶著你娘找個安靜地方,好好孝順她過日子……老人家喜歡熱鬧,你就多收幾個賢惠的進

    房,若是有孫兒繞膝侍奉,便更好了……”

    晏知泣不成聲:“我不喜歡賢惠的,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調皮搗蛋,找茬生事兒……”

    “心裏麵記著我就行了。”玉卿意一下覺得什麽都空了,長長舒了一口氣,道:“上次你說在觀音洞那裏種了刺玫,很漂亮……我好想去看,帶我去好不好?”

    “好,我帶你去,我們待會兒就去。”

    晏知不住親吻著她的額頭,心間溫度隨著唇上的冰涼,一點點低了下去。

    玉卿意滿意地點點頭,輕輕闔上眸子:“嗯,到了叫我。”

    “三郎,你還有沒有紅線,給我拴、拴在小指上罷……我要和你拴在一起……”

    晏知急忙在身上翻找起來:“有的有的!你等等,等等……”

    可是不等他找到,紅蓮素手便重重落了下去,再也不動了。

    “卿卿——卿卿——”

    曾看少年折青梅,韶華流逝煙花飛。終是為卿,斷腸憔悴。

    建元二年,九月初八。

    鬧得沸沸揚揚的沈家血案終於落下帷幕,毒害沈妃母親的元兇畏罪自殺。這位曾經名動天下的胭脂夫人,用最不同尋常的方式,結束了她傳奇旖旎的一生。

    建元三年,帝君大行改革之舉,廢舊推新,開關通商改善民生,大肆鼓勵出海貿易,創造了一個史無前例的繁華盛世。

    建元六年,專寵數年的沈妃被廢,打入冷宮,沈氏一脈獲罪抄家,就此衰敗。沈家家主沈灝於動亂中消失蹤跡。

    有人說,看見他帶著一位瘋癲老嫗,上了出海的船。

    同年,本朝首富晏家遭遇無故大火,燒毀大半房產家財,晏家家主明懷公子葬身火海。晏家元氣大傷,一蹶不振。自此首富易名。

    這一年,蒲州郊外的觀音洞,廟裏來了位麵生的和尚。他性情冷淡,沉默寡言,不常與人交往,平素一顆心都撲在山坡上的花圃內,精心打理。

    和尚愛花,生得又好看,還有一雙含著哀情的鳳眸,怎麽看都有幾分風流之色。是故別人都打趣他“花和尚”,倒忘了他法號是什麽。

    這日,和尚又坐在花圃外,靠著那個不知名的墳塚發呆。

    他摸著無字的墓碑,喃喃自語:“又是一年了……我日日數著盼著,也不知何時才是盡頭,你又不許我下去陪你。哪日你想我了,便托個夢給我罷?別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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