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依依,曉來總為誰歸去。半闕殘夢,已覺韶華度。

    玉卿意通體冰寒,抑著喉間苦痛,聲淚俱下:“你道我不信你,試問我如何信?!一旦用上這等見不得光的手段,你我之間,再無信任二字。”

    “以往我並不知曉玉氏先祖為何有此禁令,我也不知配方裏寫了些什麽。偶然發現天宮巧秘密的時候,我隻是一味狂喜,我想有了此物,便再也不怕你會離開我……”

    “我就是這般自欺欺人。你我夫妻三年,千餘個晝夜,我都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幻境之中。不僅對你如此,對含笑也是如此,就算我知道他並非表麵上那麽單純,我也願意相信他是念著我的好的。同樣,就算我用了天宮巧,我依舊以為,你對我是有情的。所以到後來,我已不再用它,漸漸將之遺忘。”

    玉卿意說起殘酷的事實,覺得五髒六腑皆被撕裂一般,渾身上下已無一處完好。她抬手抹淚,道:“我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哪知你才是深藏不露。當我知曉你接近我的目的,當我失去那個孩子……我突然發現,你心裏根本無我。天宮巧隻能讓你迷戀一時,一旦離了它,我便被打迴原形,而你還是你,那個野心勃勃、心懷抱負的晏明懷。你總惱我逢場作戲,殊不知,你才是徹頭徹尾的虛情假意。”

    “三郎,”玉卿意抬頭仰望著他,滿眶熱淚。她一字一句緩緩說道:“這數年來我用情之深,遠遠深過了你。對君之愛,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晏知依然靜默原地,如老僧入定般沉著一張臉,無驚無喜,無悲無怒。

    其實他不是無動於衷,他是被震撼得不知如何是好。

    錯了,他們都錯了。

    “嗬嗬……”

    晏知忽而笑了,鳳眸盈淚,濯濯似月華。他捏緊袖下拳頭,道:“我隻問你一句話,如今你心裏,還有沒有我?”

    壓抑多年的心事終於傾訴而出,玉卿意再無愧憾。她輕舒一口氣,坐著蜷起雙膝,俯首把臉靠在膝頭上,幽幽道:“我累了,你走吧。”

    “為何不敢迴答?你是怕我譏你笑你,還是當真心灰意冷,把我忘得一幹二淨?”晏知不肯離去,連番質問咄咄逼人。

    三千青絲遮住玉卿意的臉龐,隱去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她道:“若說沒有定是騙你,可若說有……此情早已不複當年。況且,這個答案對你而言無關緊要,你應該問你自己喜歡的是什麽,愛的是何人……轉身蕭郎便成故人,相逢陌路。我與

    你,再不相幹。”

    晏知聽了冷笑兩聲,諷道:“你說得沒錯,你不僅自欺欺人,你還自以為是!就憑一盒胭脂,你就斷定我不是真心?你我朝夕相對三年,你到底都在幹些什麽?!你真是連個瞎子也不如!看不到便罷了,連感覺也沒有麽!”

    他勃然大怒,指著玉卿意一通數落狂吼。

    世上怎麽就有這樣的女人?固執得像一塊頑石,火燒不化,水澆不軟,脾氣壞心腸硬……可他就是心甘情願被她折磨!

    “你以為我是受了那胭脂的迷惑?笑話!你大錯特錯!玉卿意我告訴你,其實我……”

    晏知聲音猝然高提,滿臉通紅,激動不已地正要說話。這時卻見牢頭匆匆跑來。

    “來人了來人了!公子快隨小的走!被他們看見就糟了!”

    牢頭趕緊把晏知拽出牢房,三兩下快手鎖上牢門,連推帶搡地催他離開。

    晏知極不情願地出去,咽下方才的話,咬牙對玉卿意說道:“你給我等著!出來以後我們再好好算這筆賬!”

    晏知前腳剛走,玉卿意還兀自沉浸在恍惚之中,牢外已走近四五人,清一色的圓領紫衣,紗冠皂靴,腰間掛著禁宮令牌。

    為首者臉淨無須,他說話時眼睛隻看地麵,聲音平平:“胭脂夫人?”

    玉卿意眼梢微抬瞥他一眼,答:“正是。”

    此人揚指示意隨從打開牢門,隨即他攤掌一迎:“我家主人傳召,夫人請。”

    玉卿意被這身份神秘的幾人帶出大牢,還未出府衙就進了一頂毫不起眼的軟轎。之後轎子抬著她出了衙門,一路平快,低調地進到一處宅子裏。

    途中,玉卿意隻聽得到轎身搖晃的細微咯吱聲,其餘腳步聲說話聲嘲雜聲一概消失。她這時才發現這頂轎子沒有轎窗,轎門也被關得死死,轎中四壁還蒙上了厚實的青布,伸手探摸,發覺下邊軟軟的,墊了棉絮。

    看不到聽不到,她被囚禁在這方小小密室,不知前往何方。

    玉卿意心中有數,遂抽出花夔給的那張配方,一點點把紙撕碎,揉爛,捏在掌心。

    該來的,終是要來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轎子停了,外麵的人打開轎門,把玉卿意請了出來。玉卿意不問不鬧,隻是在此人帶領下規規矩矩地走,視線低放,毫不亂看。

    幽暗陳舊的古宅,樸素中又透出幾分精致。亭路彎曲,

    芳草掩徑。玉卿意默默走著,路經一處池塘時,略微停滯一瞬。

    帶路之人察覺,迴首問:“怎麽了?”

    玉卿意搖搖頭:“無事。一粒石子硌了腳。”

    這人不覺有他,道:“那便快走罷。”

    終於來到一處廳前,隻見廳門窗戶緊閉,不像是有人在裏麵的樣子,可又聽見自內傳出低低的爭執聲。

    “你來幹什麽?!”

    男子略帶怒氣的不滿責問聲傳進耳朵,玉卿意聽出這是沈灝的聲音。

    須臾,一女子不急不緩地道:“奔喪。”

    “少給我貓哭耗子!你奔什麽喪?那老毒婦死了你笑都來不及!”沈灝有些氣急敗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麽主意。我說了這裏不用你插手,趁還沒有人發現,你快給我迴去!”

    這女子聲音依舊淡淡的:“景然,你莫不是忘了我們的約定?害你家破人亡的老賤人已經死了,而我想要的東西還未得手。難道我就來不得催不得?”

    沈灝沉默片刻,口氣軟了下來:“我自會守信兌現承諾。人我已經弄來了,過段日子肯定能從她口中套出話來,你有點耐性,等一等。阿姐,你迴京去罷。”

    “嗬嗬,這麽多年你隻叫過我三次阿姐。”女子幹笑兩聲,欷歔道:“第一次是你想去看那瘋子,來央求我;第二次是我入京前和你達成協議的時候;第三次,就是方才。景然,你為何那麽怕我在此?嗯?”

    “我不是怕。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突然過來,會打亂我的全盤計劃。”

    “你錯了。我來不是為了打攪你,我來,是促你早日成事。”

    這女子說完,突然對著外麵問:“人帶來了麽?”

    帶著玉卿意來此的人恭敬迴道:“稟主人,帶來了。”

    “讓她進來。”

    玉卿意進到屋內,身後的門立馬被人從外帶上。她抬眼望去,隻見梨木官帽太師椅上坐了個女子,穿著身淺黃衣衫,二十五六的年紀,華貴天成。沈灝則站立在她身邊,雙眼直看玉卿意,目光複雜。

    此女渾身一種久居高位的氣勢,昂著下巴傲然說道:“胭脂夫人名滿天下,今日一見,果真有幾分姿色。”

    玉卿意看著她一對琥珀色的瞳子,道:“能得貴妃娘娘金口稱讚,是民女的榮幸。”

    “嗯。長得不賴,又有幾分聰慧,難怪我這清心寡欲的弟弟

    也要為你神魂顛倒了。”

    沈妃掩嘴一笑,扔了個戲謔的眼神給沈灝,刻意打趣道:“景然,長姐如母,不如今日我就在這裏做個見證,看著你們成親好不好?”

    沈灝警告地瞥她一眼:“少管閑事。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明知故問。”沈妃站起來,蓮步輕移走向玉卿意,站到她麵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勾唇道:“胭脂夫人在此,自然是要討些胭脂來用了。”

    長長的指甲在玉卿意臉上輕輕劃過,已經留下道道紅痕。玉卿意抬眼望進沈妃的眸子,察覺到了絲絲莫名的怨恨,抑或是,妒忌。

    玉卿意冷聲道:“娘娘若想為母報仇,大可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報仇?我報哪門子仇?”沈妃寒笑,道:“本宮生母早逝,這死掉的賤人,不過是個填房的而已。”

    是了,玉卿意忽然想起來,沈灝說過沈夫人無法生育,所以才會搶了別人的孩子來養,那麽沈妃也不可能是她所生。況且根據剛才無意中聽到的對話,看得出來沈妃對這位繼母也是極恨的。

    既然不是家仇,那這些厭惡憎恨從何而來?

    玉卿意不明所以,又問:“那你想要什麽?”

    “女人嗬,想要的不過是青春貌美,情郎愛意。世間女子,誰不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本宮是女人,所以也不例外。”

    玉卿意裝作不知話裏深意:“娘娘所願應當祈望陛下,請恕民女無能為力。”

    “他?帝王之愛,後宮三千,分到本宮這裏,又有多少?”

    沈妃嗤笑一聲,終於挑明來意:“本宮聽聞,沉香樓內有種名為天宮巧的胭脂,女子用了不僅能讓容顏更美,而且還能牢牢抓住男人的心,讓他們都死心塌地,天宮巧,是所有女人最想要的東西。”

    “所以,本宮也要——天宮巧。”

    作者有話要說:嗯哼,伏筆多章的沈妃終於露臉了,矮油乃們會不會猜她是三哥啊?哈哈哈哈哈……ps:有童鞋覺得俺寫得玄幻了,比如五石散阿芙蓉神馬滴。其實不是啊,魏晉風流名士很愛果奔,就是因為五石散在當時很風靡,它確是一味中藥散劑。還有阿芙蓉,是中國古代對罌粟的別稱,不是我亂編,其實這東西就是鴉片啊,吸了有幻覺也會上癮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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