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所謂從速徹查虞紹衡、蕭旬、葉舒玄罪行,由此讓三人對金殿上決定的處罰心服口服之事,鍾離燁撒手讓人去處理,自己闊步去往後宮,到了皇後宮中。

    皇後已聽聞虞紹衡被打發至薄暮島之事,此時正滿心愉悅地盤算著日後如何除掉虞紹筠,見鍾離燁闊步入室,不由暗自冷笑。

    冷落她這麽久,到頭來,不還是要來求她麽,

    如今能對付靖王的,隻有她的父親,如今能與靖王聯手讓他失了天下的,也隻有她的父親。

    總歸是夫妻,他手中的其實就是她的。如果不是一直被他有意無意地冷落,如果不是他給她尋了個極有可能將她取而代之的虞紹筠進宮來,她也不會狠心默認了父親與靖王勾結,相互利用。

    她進宮來,既然已坐上了皇後位,想要的必然是一世母儀天下、富貴榮華,飽受冷落、終生寂寞,是她無從承受的。

    不要怪我對你不義,是你先給了我無上的榮華,又將我一步步推向深淵。她在心中這樣說著,款步上前行禮。

    鍾離燁麵色沉冷,吩咐身邊太監:“備筆墨紙硯後,退下。”

    “是!”

    “皇上……”皇後忐忑不定地打量著他神色。

    鍾離燁還是不理會她。

    太監備下筆墨紙硯,研磨之後,告退到了外麵,喚了人,將正宮一幹宮人全部緝拿。

    皇後聽到動靜,便要出門去阻止。

    鍾離燁到了她身側,扣住了她手腕,淡聲道:“今日之前,朕有意再縱容你一段時日,甚至於打算著,即便你刁難麗妃,朕也忍痛坐視。可是今日,就在方才,朕甚是不快,不快之下,也隻好找個人來消遣。”他指了指書案,“朕說,你寫。”

    冷硬如鐵的語調,鋒利如刀的眼神,讓皇後心生恐懼,又在恐懼之下生出憤怒。

    她忍痛站在那裏,不肯挪步。

    鍾離燁蠻力將她帶到書案前,又探手捏住她下顎,從牙縫裏磨出一句話:“你若不從,朕便親手將你這張臉皮剝下,將你手足斬斷,送到承遠王麵前!”

    隨即,他取出一柄短劍,拍在案上。

    **

    半個時辰後,鍾離燁冷著臉走出正宮。

    他將皇後情真意切且言辭懇切的書信遞給一名暗衛,“務必將這封信送到承遠王手中,人可死,信不可出差池

    !”

    “是!”暗衛雙手接過書信,小心翼翼收起來,疾步離去。

    鍾離燁情緒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隨即吩咐太監:“命侍衛將麗妃保護起來。”如此,也算給虞紹衡一份寬慰、一個交待。

    **

    這一日,聖旨到了永平侯府。

    府中眾人連忙更衣前去接旨。

    聽到虞紹衡被發落至薄暮島,且即日就要動身的旨意後,太後身形一震,葉昔昭卻是整個人都僵住了。

    直到二夫人垂淚扯了扯她衣角,她才意識到聖旨已經宣讀完畢,慌忙隨著眾人叩頭謝恩。

    起身後,她視線追隨著虞紹衡,心緒隨著他一舉一動起伏著。

    獨自支撐起侯府的人,要離開了。

    這才明白他先前為何要看漠北地形圖,這才明白他先前的話是何意。

    他與太後、皇上、她的父親早就料定了今時今日,早就料定他或是她父親要付出代價。

    翁婿兩人很早之前在書房爭執的,是不是就是這件事?是不是爭著扛下這番磨折,給對方一份相對來講更安逸的境遇?

    到最後,他贏了。

    他要離開,要她等待,要整座府邸中人繼續享有他帶來的榮華,他卻趕赴千裏之外,忍受常人無從忍受的寂寞光陰。

    這結果,還不如她先前想過的他帶兵與承遠王在沙場上一爭高下。

    可是朝堂錯綜複雜的局麵是她無從全盤了解的。如今皇上必是有著諸多不得已,才不得不用緩兵之計,選擇委屈倚重信任的臣子,爭取一段時間。

    可這段時間需要多久?

    會是幾年?

    她不知道,無從猜測。

    宣旨太監為難地指了指身後一眾侍衛,“侯爺……”

    “稍等片刻。”

    “好。”

    管家先一步上前來,將宮中來人請到別處喝茶。

    虞紹衡與太夫人等人話別之際,葉昔昭默默地迴了蓮花畔,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頭難過至極,眼底卻是一片幹涸。

    臉頰被熟悉的溫熱的一雙手捧住的時候,葉昔昭的視線才有了焦距,凝住麵前的男子。

    虞紹衡盡量讓語聲顯得平靜淡泊:“留在府中等我,相信我,不需多久我便能迴到你身邊。”

    葉昔昭輕聲問道:“不需多

    久,又是多久?”

    “……”虞紹衡片刻失語,“至多一兩年。”

    葉昔昭竭力抿出個笑容,“好。你去吧。”

    “昔昭。”虞紹衡不放心她,不舍得她,又覺得她可能另有打算。

    “真的,你去吧。”葉昔昭站起身來,柔聲低柔,“話說多了,我少不得會哭,隻能惹得你更不放心。你叮囑我的話,我記著呢。”

    “好好照顧自己,幫我在娘身邊盡孝,也幫我繼續打理府中諸事。昔昭,”虞紹衡凝視著她一雙明眸,“答應我。”

    “嗯。”

    “那,我走了。”

    “嗯。”葉昔昭除了這個字,什麽都話都說不出。

    虞紹衡還是不放心,可如今又能如何。

    他緊緊地抱了抱她。

    她冬日最怕冷,沒有他在身邊,漫漫長夜要如何度過?

    她已習慣他在身邊,漫長歲月又要如何打發?

    他想叮囑她,無事便迴娘家去,讓她的爹娘幫她排遣愁緒。

    他想告訴她,蕭旬雖然會遠赴漠北,全部手下還是隻聽他的調遣,暗衛會保護侯府。便是沒有暗衛,皇上、他的二弟、三弟也不會讓侯府被殃及。

    ……

    他想叮囑她的話太多了,到最後,欲言又止。

    她什麽都能想明白,她什麽都能察覺的出。

    末了,他吻了吻她,緩步後退,最後闊步離開。

    不能再停留下去,不能讓她看到他的不舍、牽掛、歉疚,更不能看到她強忍著的淚水落下。

    葉昔昭又跌坐迴座椅上,急促地唿吸著,淚水在眼裏打轉兒,卻仍是拚命忍下了。

    坐了半晌,芷蘭抹著淚來到葉昔昭麵前,輕聲問要不要去太夫人房裏一趟。

    “對,我去找太夫人。”葉昔昭慢慢起身,夢遊一般地下樓。

    太夫人正在房裏,滿臉是淚。

    葉昔昭緩步到了太夫人近前。

    太夫人用帕子擦了擦臉,哽咽道:“紹衡在外,其實倒是讓我最不放心的……你也該曉得,那是個連用飯都時常忘記的……他獨自去那島上,日子怎麽過?單是身子骨,怕是過段時日就垮了……”

    “娘。”葉昔昭的語聲堅定,目光到了此時,變得分外澄明。她緩緩跪倒在地。

    太夫人心驚

    不已,慌忙下地攙扶,“你這是做什麽?”

    “我要進宮去求皇上,允許我去薄暮島服侍侯爺。”葉昔昭抬眼看向太夫人,“娘,兒媳不孝,兒媳應當替侯爺盡孝,可是……”說到這裏,語聲一哽,“可是我擔心侯爺,和您一樣擔心侯爺……”

    “這……”太夫人沉吟片刻,低聲抽泣起來,“可你去了,苦的就是你們兩個人了……”

    “我不怕,真的不怕。您答應麽?”葉昔昭輕輕抓住了太夫人的衣袖,“那個地方,雖說衣食無憂,可是空無一人,侯爺獨自在那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就算是鐵打的人,又何嚐過過那種日子?”說完之後,她要俯身磕頭,“娘若是不答應,兒媳唯有一意孤行了。不論皇上答不答應,我都要去宮裏請求皇上隆恩。”

    “我的孩子……”太夫人強行將葉昔昭拉起來,已經是泣不成聲,“你……你……”

    “您別哭。”葉昔昭抬起手來,幫太夫人拭了拭淚,“侯府隻是一時的苦,想必侯爺也與您說了,不哭,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

    太夫人點了點頭,用了許久才平靜下來,“你若是心意已決,我也不攔你。隻是,若是不能得到皇上恩準,你也不要強求,迴家來,我們一起等紹衡迴來。可記下了?”

    葉昔昭點一點頭,甚而微笑起來,“記下了。”

    那抹微笑,反倒讓太夫人愈發心酸。

    葉昔昭正要告辭,準備命長安去找蕭旬的時候,蕭旬已到了府中。

    葉昔昭連忙前去相見。

    蕭旬視線焦慮地遊轉著,“紹衡呢?已動身了?”

    葉昔昭說聲是。

    蕭旬懊惱地額頭,“也不知是怎麽迴事,給我的旨意還未到府中,否則起碼路上能做個伴……”

    葉昔昭險些就啼笑皆非起來,隨即打斷了他的話,“我要進宮,你能設法讓我見到皇上麽?”

    “你——”蕭旬遲疑地看住她,“你是想……”

    葉昔昭看得出,他已猜出自己心意,鄭重點頭,“方才我已與太夫人稟明此事。”

    “若是太夫人也同意……好,我帶你去麵聖,明日午後我命人來接你。”蕭旬知道她此時心急如焚,給予一個安撫的笑容,“今日皇上繁忙,平日裏也總是到午後才得閑。”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蕭旬歎息一聲,叮囑道:“心急也無用,迴房去好

    生歇息。”之後轉身去往房裏,“我去與太夫人說說話。”

    葉昔昭便迴到了蓮花畔。別說心亂如麻無心歇息,便是有心,今日也是不得空。

    孟氏匆匆而至。葉舒玄的丞相之職被罷黜,於她已是驚天霹靂,再聽到侯府中事,當時險些暈過去。她最擔心的就是葉昔昭在這當口方寸大亂,自然急於趕來安慰。

    她看到的葉昔昭,卻是平平靜靜的,透著木然的平靜。這更讓她擔心,上一次,葉昔昭這個模樣的時候,是決心要嫁給虞紹衡。

    如今小夫妻和和美美之際,卻要兩地分隔……這情況下,她的女兒又打定了什麽主意?

    葉昔昭攜了孟氏的手落座,先是詢問相府情形。

    孟氏不由紅了眼眶,“如今隻有葉家,沒有相府了,幸好,你爹以往身兼數職,隻是被罷黜了丞相職,你大哥二哥倒也暫時沒被殃及。”隨即忍不住低聲抱怨道,“皇上這幾年——單說今年就換了多少官員?可又怎樣?不還是這麽快就被靖王籠絡到了身邊?唉……親叔侄,竟到了這等地步……”

    葉昔昭隻是微微一笑,之後緩聲說了自己的打算。

    孟氏愣怔地看了葉昔昭半晌,又怔怔的落了淚,末了,卻是點一點頭,歎息道:“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過,決定了什麽事,便是八匹馬都拉不迴。你有這心思,便去試試。所謂夫妻,其實就是兩個人同甘共苦,這麽做也是應當。”

    “那麽,若我如願,大抵不能前去道別了,您與爹,保重,不要記掛我。”

    孟氏垂淚不已,喃喃應道:“好,好。”

    母女兩個說了半晌的話,孟氏起身去了太夫人房裏。

    之後,葉昔昭聽夏荷說,與侯府常來常往的人都來過了,皆是前來寬慰太夫人。

    這些人,都不曾因眼下的情形疏遠侯府……那麽,如今恐怕是靖王的勢力逐步顯露,而皇上卻是有意將自己的勢力擱置起來按兵不動了吧?所以,才沒有人挺身而出為虞紹衡等三人據理力爭,甚至於,這局中三人從頭至尾都沒有為自己澄清的意願。

    靖王在事後也必定會想到這些,可是,這大抵已經不是他在意的了。他的野心已經擺到了明麵上,他已無所顧忌。

    晚間,二夫人與三夫人分別來過。

    葉昔昭無心多說什麽,一番打算不適合與她們道出,何況連她自己都沒什麽把握。

    二夫人無從安慰,隻

    是很是為葉昔昭傷心,哭得淚眼婆娑,到頭來要讓葉昔昭一再勸她注意身子。二夫人覺得自己分明就是來添亂的,抹著淚道辭。

    至於三夫人,先前對葉昔昭的確是存著一份仰慕,可如今已成了妯娌,又是一進門就遭遇這等變故,自己都緩不過神來,也隻是走個過場,來說幾句寬慰的話。之後兩個人相對無言,三夫人也便道辭離開。

    這一夜,侯府許多人不曾入眠,眼睜睜熬到了天亮。

    葉昔昭亦是如此,天亮之後,又靜靜坐在廊下,看著入冬後的蓮花畔景致,直到午後,蕭旬派人前來接她。

    **

    午後,鍾離燁心緒煩悶之下,去了禦花園。

    聽聞太監通稟,說蕭旬將葉昔昭帶到了宮裏,沉吟片刻,“既然來了,朕就見見。”

    上一次在侯府別院,他喬裝成太醫去看虞紹筠的時候,見過葉昔昭,隻是不知道虞紹筠後來有沒有跟她提及。

    葉昔昭自然也沒忘記那件事,知道自己無意中見過當今皇上。

    可是見沒見過,在宮中都是一樣。

    葉昔昭到了鍾離燁麵前,行大禮跪拜。

    鍾離燁沒讓她起身,直言詢問她所為何來。

    葉昔昭訴諸心願。

    鍾離燁沉吟良久,道:“去過薄暮島之人,從未有家眷陪同的先例。你……容朕三思。”之後,緩步踱去別處。

    太監遠遠看著嬌滴滴的美人就跪在碎石路上,又已是冬日了,心生不忍,仗著膽子提醒道:“皇上還不曾讓永平侯夫人平身。”

    鍾離燁歎息一聲:“不吃一點苦頭,朕如何破例允許?去放出風聲,讓太後得知此事。她老人家能出麵的話,再好不過。”

    太監雖然為之一喜,可還是有些擔心——等太後得知再觀望多時,是什麽時候了?真擔心葉昔昭還沒獲得恩準便已支撐不住暈過去。

    鍾離燁卻是望向天空,諷刺一笑。他這最喜出宮的人,日後隻能留在宮中,才能獲得短時間的安穩。一個皇帝,到了這等地步,真是……丟人哪……

    葉昔昭這一跪,便從午後到了黃昏。

    黃昏時,虞紹筠帶著一名宮女,走進禦花園。幾名侍衛遠遠地跟在後麵。

    虞紹筠在一處站定,遠遠看著葉昔昭安靜、從容的背影,咬了咬牙,卻不再舉步靠近。

    她身邊的宮女,是從侯府帶入宮

    中的。眼下看著葉昔昭跪在那裏,初冬的天氣到了黃昏已是十分寒冷,不由落了淚。

    虞紹筠卻是轉身就走。

    宮女一麵走一麵擦淚。

    “不許哭!”虞紹筠冷聲命令道。

    宮女連忙擦幹淚水,用最短的時間平複心緒,之後低聲道:“聽蕭大人的手下說,瑾妃娘娘早就存了禍心,追查您以往是非的時日已久,如今,已追查到了當年那名小廝的家鄉。”

    虞紹筠明眸一瞬。

    “蕭大人問您,如何應對。”

    虞紹筠思忖片刻,轉頭低聲吩咐:“不得已之下,殺。務必斬草除根。”

    宮女聽了一驚。

    虞紹筠語聲緩慢:“我隻要安穩的活著,用一個小廝給侯府雪上加霜——我賭不起。”

    宮女稱是,隨即開解道:“這次分明是迫不得已之下才讓侯爺受這一時委屈,皇上已將皇後禁足於正宮,對您也是恩寵有加……”

    “他的天下,與我何幹?他的不得已,恩寵於我便能彌補?”虞紹筠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冷屑一笑。那一刻,她眼中閃過前所未有的空茫寂冷,全不符她這如花的年紀。

    **

    天色全黑時,葉昔昭才得到了皇上的傳召。

    她起身時,才發現早已失去知覺,險些摔倒。幸而太監及時扶了一把,又道:“夫人不必心急,緩上片刻再去也不遲。”

    “多謝公公。”葉昔昭低聲道謝,過了片刻,舉步去往養心殿之時,望了望黯沉無垠的天空,深深吸進一口氣。

    步入養心殿的時候,她的心緒前所未有的緊張,不知道她接下來要麵對的,是如願與夫君不離不棄,還是要切身經曆這一場生離之苦。

    作者有話要說:居然八點左右更新了,嚶嚶嚶……自己都沒想到可以做到,求表揚哦,說不定抽風來個三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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