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良久一言未發,何意?”落座後,鍾離燁問道。

    靖王出列,躬身朗聲道:“臣以為,丞相恪盡職守,鞠躬盡瘁,實乃國之棟梁,彈劾之人皆為一派胡言!”

    鍾離燁悠然問道:“那麽,兵部尚書呢?”

    靖王略一思忖,道:“兵部尚書品行高潔,從不結黨營私,彈劾更是無中生有!”

    鍾離燁微一頷首,心底寒意怒意卻更重。這隻老狐狸的反應,全不出他所料——別人彈劾謾罵時,靖王一味捧誇。再看看占去多半數的彈劾官員,神色愈發凝重。如果這麽多人都是靖王爪牙,如果葉舒玄、虞紹衡不能洗脫罪責……他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思量之下,鍾離燁欽點三名官員齊心協力徹查,責令十日內給他個交待。

    **

    葉昔昭要起身時,徹夜未歸的虞紹衡才迴來。

    他徑自倒在床上,趴在了床上,蹙眉看著葉昔昭:“背部難受得厲害。”

    “是麽?”葉昔昭坐起身來,綿軟的手自他頸部滑至腰際,“哪兒難受?”

    “哪兒都一樣,酸疼。”

    葉昔昭見他是前所未有的可憐兮兮的樣子,柔聲道:“我先幫你揉一揉,稍後去請太醫來看看,想來是這段日子太繁忙所致。”

    “也好。”

    葉昔昭跨坐在他腰際,雙手落在他頸部、肩頭,施力按揉。她對此毫無經驗,所能借鑒的,不過是平日裏看丫鬟給太夫人捶肩捶背的情形。

    幫他緩解不適之餘,時時詢問力道輕重,輕重得當之後,才問道:“一整夜去做什麽了?”

    虞紹衡語聲慵懶:“反正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葉昔昭無奈:“是我不該過問麽?”

    虞紹衡笑了笑,“不是。今日起要留在家中幾日,需得安排下不少事,先後去了數位幕僚家中,這才迴來得這麽晚。”

    “這和沒說有什麽差別?”葉昔昭倒也不在意這些,雙手拇指沿著他脊椎骨節一截截推揉,見他很是享受的樣子,循著規律,讓他更愜意一些。

    “說不說都一樣,你都想得到。”

    葉昔昭不置可否,“那就不說這些,覺得好些沒有?”

    虞紹衡闔了眼瞼,“睡上一半日即可。你去梳洗,我好多了。”

    葉昔昭讓他平躺,給他蓋上薄被,手指滑過他不自覺輕蹙的眉

    峰,低下頭去,輕輕印下一吻,柔聲喚他:“紹衡。”

    “嗯?”虞紹衡展臂環住了她頸子。

    “先把苦悶放下,好好睡一場。”

    “心裏還真是……”虞紹衡微抬了眼瞼,勾低她,捕捉到她雙唇反複親吻,語聲模糊地繼續道,“煩得厲害。”

    葉昔昭安撫地迴應著,依偎著他躺□去,手勢輕柔地拍著他肩頭,“我陪你一會兒,等你睡著了再起身。”

    “好。”虞紹衡側轉身形,鬆鬆環住她腰肢,像隻大型的貓兒一樣,慢慢睡去。

    葉昔昭拿過一旁的團扇,為他扇風納涼。確定他已睡沉,這才輕手輕腳下地,轉去梳洗。

    去請安的時辰自然早已過了。夏荷輕聲道:“奴婢已經去與太夫人迴了話,說侯爺與夫人有話細說,要過些時候才過去。”

    葉昔昭一笑,“就曉得你會如此,否則我早就手忙腳亂了。”

    夏荷笑道:“這是奴婢分內事。”

    到了太夫人房裏,恰逢太夫人要出門,葉昔昭笑問:“太夫人這是——”

    “我去看看紹筠。”太夫人笑道,“也不知她是怎麽了,不眠不休地做繡活,長此以往,沒病也累出病了。”

    “那太夫人真要去看看了,讓紹筠注意身子才是。”

    “是啊,你隻管去忙,不需掛心這些。”太夫人握了握葉昔昭的手,“這幾日你也不要多思多慮,等個結果就是。”

    這話裏的意思,是讓她不要為相府的事慌亂。葉昔昭恭聲稱是。

    陪太夫人走了一段路,轉身返迴正房時,葉昔昭的笑意一點點消散,不自覺歎息一聲。

    昨夜虞紹筠與她說了很久的話。如果虞紹筠是滿心向往富貴榮華,如果虞紹筠是滿心抵觸進宮,那麽她都會好過一些,也能清楚哪條路才是對於虞紹筠而言最好的。

    可虞紹筠偏偏是隻為家門考慮,並且對婚嫁毫無憧憬。對虞紹筠來說,婚嫁是極其現實的一件事,不含半點兒女情長。

    這之於現狀來說,再好不過。可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帶著這樣的心緒進宮,並且要在宮中度過一生——即便是一早得知虞紹筠最終得到怎樣的無上榮華,還是心生不忍。

    虞紹衡心頭的煩悶,想必亦是因虞紹筠之事而生。他這樣的男人,越是對誰疾言厲色,越是意味著他有多看重多在意那個人的安危。而今皇上決意要虞紹

    筠進宮,虞紹筠又是絲毫抗拒的意願也無,反倒讓他沒了主張。他不知道虞紹筠最想要的是什麽,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虞紹筠自心底甘願、欣喜。

    他最不了解的人興許就是虞紹筠,所以在這些前提之下束手無策,今時能做的,不過是在夢境中獲得一份平寧。

    至午後,虞紹衡還在沉睡。

    葉昔昭卻是了無睡意,坐在廳堂裏,看著外麵明晃晃的陽光出神。

    二夫人行色匆匆而來,落座後低聲道:“我是聽說了一些事,趕來告訴大嫂的。”

    葉昔昭神色一整,“那就說說。”

    二夫人聽說的是葉舒玄、虞紹衡被彈劾之事,將所聽聞一切詳盡告知後道:“我趕來相告,是讓大嫂心中有數。況且,侯府這邊絲毫未被殃及,相府想來亦是有驚無險。”

    葉昔昭在思量的是一個彈劾之人,“倒是沒想到,宋家也這般急切地出手了。”

    “是啊,”二夫人由衷歎息道,“原本還是侯府姻親,不想今日就變成了這情形。”

    “也在情理之中,”葉昔昭笑了笑,“我們原來的三弟妹落得個被休棄、常守著青燈古佛的下場,宋大人就算是再恨鐵不成鋼,也還是會心疼。”

    二夫人點頭附和,“人之常情。唯有侯府這棵一棵大樹到了,宋家才能挽迴些顏麵。”語聲則是越來越低。尋常內宅女子,哪裏會輕易談及這些門外事。若非相府是葉昔昭的娘家,若非侯府也被牽連其中,這些話,她是斷然不會說的。

    葉昔昭看得出二夫人說這些話時的忐忑,也便將話題閑閑扯開去。

    二夫人閑話片刻,見葉昔昭並不顯得慌張,放下心來,道:“大嫂不會因此煩悶就好,先前是擔心你初聽聞之後忙中出錯,便想著還是由我告知於你最為妥當。”

    葉昔昭感激地笑道:“我明白你的用意,放心,我不會與太夫人哭鬧著要迴娘家的。”

    二夫人失笑,“是我杞人憂天在先,大嫂隻管打趣便是。”

    妯娌兩個又說笑幾句,二夫人這才道辭離去。

    之後,鴛鴦過來了,見到葉昔昭,通稟道:“右僉都禦史唐大人的家眷李氏前兩日遞了帖子過來,要登門拜望太夫人。太夫人迴了話,讓她今日前來。今日李氏過來了,太夫人身子不適,請夫人代為款待。”

    葉昔昭聽著這一番話,心頭情緒由反感、訝然轉變為釋然。

    鴛鴦又道:“太夫人讓奴婢轉告夫人:有的人執意要見夫人,夫人不需顧慮,隻管相見,也看看那些個閑人到底是何用意。今日見李氏,興許會讓夫人覺得為難,可是太夫人是前兩日命人迴的話,到今日若是不見,反倒會讓人捕風捉影,以為侯府早就料定了一些事,是以——”

    葉昔昭會心一笑,心頭是滿滿的感動,“我明白,替我謝過太夫人。”等鴛鴦離開之後,她吩咐人請李氏到花廳。虞紹衡還在房裏睡著,為著避免發生意外吵醒他,便讓待客之地離他遠一些。

    **

    李氏坐了片刻,葉昔昭才款步進到花廳。

    李氏起身施禮之前,倉促地打量了幾眼。麵前的女子,一襲半新不舊的天水碧裙衫,有著絕美的容顏,掛著悅目卻透著疏離淡漠的淺笑。

    這就是葉昔昭,讓人一見之下就覺得矮了她半頭。

    與此同時,葉昔昭也在打量著李氏。李氏樣貌娟秀,舉手投足皆透著一份謹慎,整個人散發著遭遇種種不如意才會有的暗沉氣息。

    這就是唐鴻笑如今的枕邊妻。

    葉昔昭側身還了禮,從容落座,“夫人請坐。太夫人無暇待客,便命我代為款待,還請夫人體諒。”

    李氏落座前淺淺笑道:“太夫人是明眼人,曉得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不過是有意成全。”

    葉昔昭似笑非笑,“夫人要見我,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為何?”

    李氏安然應道:“身在閨中時便想親眼得見夫人真容,出嫁之後愈發迫切,這才一再求見。”

    “是麽?”葉昔昭漫應一句。

    李氏道:“若是擾了夫人清淨,自當賠罪。”

    葉昔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時已見過我了,還有別的事麽?”

    李氏略一沉吟,“不外乎是想與夫人閑話家常。”

    “那你說說,我洗耳恭聽便是。”

    李氏苦笑,眼前人這般的態度,若非有備而來,換了誰怕是也早已按捺不住被慢待的火氣拂袖而去了。

    葉昔昭是這樣讓人無從接近的女子——李氏隻是不明白,這樣的人,怎麽值得一些人強取豪奪,又怎麽值得一些人念念不忘為之癡狂。

    斂起這些思緒,李氏語聲和緩地道:“自從嫁入夫家,公婆一直寬仁相待,婆婆更是手把手地指點我如何掌家處理內宅諸事,使得我出嫁一個月之後,便能主持中饋

    。”

    葉昔昭不由笑了,“可喜可賀。”心裏卻在打趣自己:好好看看別人,哪一個似你這般不成器?成婚兩年後才開始著手內宅諸事的嫡長媳,整個京城恐怕隻有一個葉昔昭。

    李氏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繼續道:“後來我才曉得,婆婆之所以如此和善,也是事出有因——當初與大爺有過婚約的女子,是兩家人多年前便默認的事。”

    葉昔昭心頭微動,斂目靜待下文。

    李氏自顧自說了下去:“大爺與那女子的婚事,在多年前,實為大爺高攀。是以,我婆婆早就有了一番打算——隻要那女子嫁入唐家就好,其餘的都不會讓兒媳費心,她便是多操勞十年二十年,也認了。我在唐家日子久了才聽說這些,細究之下,才知婆婆根本就是要打算勞碌終生,我如今這些福分,與那女子相較,著實不值一提。”

    葉昔昭聽到這裏,腦海浮現出唐鴻笑父母的樣子,一個是倜儻儒雅,一個是溫柔和善,前者是父親多年莫逆之交,後者是極為寬和的女子。在她幼年時,那對夫婦還在外地,每年會有一兩次相形進京到相府做客。

    的確是,她與唐鴻笑的婚事,是兩家人默認且認準不會出差錯的。

    也的確是,早些年的唐家,不論怎樣,門第也是配不起相府。為了般配二字,唐家才會讓唐鴻笑成為父親門生,父親才會悉心教導唐鴻笑,處處偏愛三分。本意都是要唐鴻笑光耀門楣,不論早晚,成為能與相府千金相匹配之人。

    便是因為兩家人認定婚事斷不會出差錯,便是因為父母與唐家人相互深信不疑,這才有了很多根本就不該有的憧憬——

    唐鴻笑親人遷入京城定居之後,兩家人在幾年之內常來常往。在她十三四歲的時候,母親將持家之道一點一滴教給她,她總是一聽就頭疼,一看賬冊更是心生厭倦,滿腦子都是琴棋書畫。

    由此,母親總是嗟歎不已,又因著那時與唐母無話不談,時常在談笑間說她如何不成器。唐母的話鋒從未變過:隻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別的又算什麽?隻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唐家就斷不會讓她為任何事平添煩憂。她不願涉足庶務,那就等出嫁之後再說,真沒那份心思,旁人代勞便是。

    便是因著這樣的緣由,母親再教導她總是點到為止,看她煩了就不會再勉強。

    終究是太過想當然太過信任彼此,都認為以相府的門第、兩家的情分、唐鴻笑的才華,婚事是如何也不會生變的,是以才在大事

    小情上都存了不該有的樂觀,是以才在婚事生變後,很多人在同時陷入了本不該有的偏執,不能看清認可現狀。

    相府退親、她嫁入侯府之後,唐母就再也沒登過相府的門。兩家主母的關係陷入長久的僵滯,而唐父、唐鴻笑還如往常出入相府。

    葉昔昭到何時想起這些,也會承認一點:她若是按兩家人的打算嫁入唐家,應該是無憂無慮。不論唐鴻笑還是其父母,都不會讓她有一點不如意,隻會縱容她繼續沉溺於諸如詩詞歌賦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之中。

    這些事是無從否定的,可留在她前世最後記憶中的那些慘痛的迴憶,亦是如此,不可否定。

    不論唐鴻笑對她是怎樣的情意,在他所謂“大義滅親”彈劾她父兄的時候,一切情分就已斷了,是被他親手斬斷。被那般行徑的人鍾情過,隻能成為她畢生的恥辱。

    不論出於怎樣的心緒,對於在意的人,都隻該存一份嗬護善待的心,不該傷害彼此的親人——說到底,這是症結,是唐鴻笑不可原諒之處。反過來,亦是虞紹衡能讓她此生一心迴報彌補的緣由。

    李氏無從看出葉昔昭這些心緒,看到的唯有葉昔昭的淡漠以及無動於衷,這般情境之下,唯有長話短說:“雖說是內宅婦道人家,可有些外麵的事還是聽到了心裏,所思所想,還是想求一份平寧喜樂。”

    葉昔昭輕一挑眉,“這話是怎麽說?”

    李氏斂目笑道:“夫人不會不明白,有心人將鍾情的女子看得太重,為此甘願孤注一擲。孤注一擲若能如願,我隻望夫人擇情而定,不要率性為之;若不能得逞,也請夫人顧及往日情分,為癡心人美言幾句,讓他下場不至太過淒慘。”

    這話裏話外,葉昔昭看出的是這女子甚是聰慧,早已預料到唐鴻笑事成或失敗之後的下場,上門求見,不外乎是來探看她的態度,試圖為唐鴻笑謀得一份不論成敗都會有的安穩生涯。

    由此,葉昔昭語聲愈發淡漠:“若無他事,恕我無暇款待。”語畢端茶送客,“芷蘭,送客。”

    “夫人……”李氏麵色忐忑,透著自心底生出的慌亂。

    “你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既如此,還是另覓知音傾談為好。”葉昔昭說完,先一步起身要離開花廳。

    李氏悲切相問:“夫人難道真不在乎那癡心人了麽?”

    “那人是誰?”葉昔昭冷然相問,“夫人到底想說什麽?可否說一兩句我能聽懂的言語?”

    “……”話已至此,再說什麽都是徒勞。李氏躬身道辭,一顆心,已沉到了穀底。

    隨後,太夫人將葉昔昭喚到了眼前,和聲道:“相爺被彈劾之事,想來你也聽說了吧?”

    “是。”

    “那麽,此刻便迴去一趟——你本是相府嫡女,此時若是不聞不問,有違常理,還是即刻迴去探望為好。”

    太夫人當真是考慮得最為周全,葉昔昭滿帶感激地行禮道謝。

    太夫人笑著叮囑一句:“盡量早去早迴。”

    葉昔昭稱是,返迴房裏從速更衣,喚醒虞紹衡,說了原委。

    虞紹衡聽說之後,叮囑道:“興許無法見到相爺,你不要為此心焦惱怒。”

    “我曉得。”葉昔昭點頭應下,“你稍後起來吃些東西。”

    “嗯。”

    葉昔昭到了相府,進到正房,才知唐鴻笑正引著官差在相府各處搜尋“罪證”,此刻,他們正在搜查正房。

    孟氏正站在院中,看著唐鴻笑,目光、笑容皆透著入骨的心寒和憎惡。見葉昔昭走過去,未來得及說話,已險些落淚。

    葉昔昭即便是早有準備,此刻看到這情形,仍是怒不可遏。上前去用力握住孟氏的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唐鴻笑與身側官差低語幾句,轉向母女二人走過來。在這樣炎熱的季節中,落在他身上的兩道視線,讓他覺出了刺骨的寒意。

    葉昔昭看著唐鴻笑走到近前,笑意涼薄,她輕聲問道:“你知不知道,看著一個人變成一個跳梁小醜的感覺?”

    “……”

    葉昔昭不等他說話,繼續問道:“你知不知道,此刻你就是我眼裏的跳梁小醜?”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時間待定,爭取今天虐渣男並且處理掉渣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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