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大學,原本是值得高興和慶祝的事,但徐海天卻是絲毫不敢聲張。

    從他向父親徐文才撒下彌天大謊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注定了隻能低調。

    而其實對於徐海天來說,除了父母和小夏、謝江之外,他實在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喝一杯,說說心事的朋友。

    隻是拿到通知書的那個晚上,已經很久不上街的徐海天,卻是一個人逛遍了金泉市的每一條大街。

    然而看著因經濟發展而日益現代化的金泉,徐海天還是忍不住有種陌生的感覺,隻是一年還不到的時間啊,便已人事兩非。

    公交車換了大的,豪華而氣派;街道擴寬了,再沒了以前擁擠感覺;那些汙穢的沿街店麵也裝修一新,變得幹淨整潔了;還有各種專賣店、超級市場這些仿若都在一夜之間趁他徐海天不注意而雨後春筍般興起,人們也開始懂得裝扮自己了。萬物都在不停變化,向前或是向後,隻有他徐海天,仍舊原地踏步,嗬……

    爬上新式公交車,徐海天覺得有些眼暈。

    隨著公交車的再次啟動,他便像個老太太般雙手抱緊了扶杆,不斷地調整身軀以求得到平衡,惹得周圍人一陣大笑。遇到這樣的尷尬事情,他那經風曆雨的成長了二十幾年的厚實麵皮也禁不住陣陣發燙。

    好在公交車跑了幾站之後,他身邊終於有人下了車,他這才一屁股坐了上去,不停地喘氣。

    再走了約莫兩站路程,公車小秘書報說“金泉六中站已到,下車的乘客請從後門下車。”他這才恍恍惚惚地下了車,向著心中的那個地方走去。

    每個人都有故事,精彩也好,平淡也罷。

    然而無論如何,有些人事,卻是你一生的記憶。

    縱然你曾經不隻一千次地發誓你要忘記,但你卻第一千零一次地重新記起,並不停地迴嚼、重曆,作千萬個的假設,如果當初這樣,那結局會怎樣?也許,時間可以淡化一切,但歲月總也無法抹去所有。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如果?

    徐海天默默地向著金泉六中的後山走去,那裏是他的秘密花園,他所有感情的存放地點。

    徐海天和海棠的相識,源於一次筆會。

    徐海天的高中三年,如果真要別人記得點關於他的什麽,那麽也就隻有他的那支筆。

    一個人經曆的不平事多了,不難想象他用筆寫下來的東西,便也不經意間有了一定的深度和見解,寫就的東西也似乎又那麽一點超凡脫俗的意思。

    課堂上老師誇得次數多了,漸漸地在校園裏也就有了些微的名聲。而海棠應該也就是慕名而來的女生之一。

    筆會開始不久,多數女生看到他那副尊容之後,都選擇退避,隻有外校的海棠留了下來……

    徐海天記得,那是他們相識後的一個星期天,海棠冒冒失失地推開男生寢室門來找他的時候,寢室裏還有幾位連褲子都沒來得及穿,鬧了個大笑話。

    那時天正下著雨。

    兩人來到操場上,一邊圍著滿是枯枝落葉的大操場走,一邊淋雨著說話。

    海棠不要他打傘。

    們就圍著那業已破舊不堪但至今尚覺親切的操場,就那麽一圈一圈地走著。

    海棠不停地給他講自己,講她的身世,講她的愛好,講她喜歡的東西,討厭的人和事情,海棠說她的夢想就是,嫁給一個作家,然後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幫他應酬交際,助他寫成感天動地的傳世作品;閑暇的時候,就跳舞給他看,唱歌給他聽。

    說到興奮處,海棠便調轉了身子,就著綿綿細雨,在徐海天的麵前,翩翩起舞,她跳啊跳,跳啊跳的,徐海天那時覺得她好像隻蝴蝶。

    海棠問徐海天喜歡什麽歌,隻管點,她給他唱。

    徐海天隻是笑著搖頭。

    她便自己做主了,唱了樸樹的《那些花兒》: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我曾以為我會永遠留在它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他們都老了吧/他們在哪裏呀/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那天下午,海棠請他吃阿爾卑斯,那是徐海天這輩子第一次吃阿爾卑斯。然後雨過天晴,他們便去了後山,在一個叫作謝雨停的小亭子旁邊的草地上,相依相偎著坐到了日落黃昏……

    之後,因為高考,而兩人的學校地緣上又相距較遠,便很少見麵,徐海天也很少給海棠打電話。

    高考結束後不久,海棠打來電話,問他的情況,以及有何打算之類的。

    徐海天便據實說自己還要複讀之類的話。

    問到海棠自己的時候,她便說自己不打算讀了,反正自己是死腦筋,讀不來。然後半開玩笑地說:“海天,不如我們一起去打工吧,好不好?”

    徐海天一愣,還沒來得及迴答,海棠便已經搶著說,逗你的呢……”

    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麵,隻聽說她母親病了,沒錢治病,她出門打工了,之後結婚生子雲雲……

    來到後山的徐海天,找到了當初的那個位子,輕輕地坐了下來。

    迴首往事,不禁潸然。

    在他的一生中,怕是隻有海棠真心待他,把他當她的主宰,她的神祇。雖然他們從未說破彼此的關係,但他實已把她當做了自己的紅粉知己,知心愛人!

    隻是麵對現實,他終究選擇退步以求自保,懦弱退出,卻把海棠一個人涼在一個他親自寫就的冰冷的童話裏。

    “我愛海棠嗎?”徐海天自問。

    有誰說過愛情是不顧一切?他沒有做到忘了自己,為愛而生!所以他徐海天不配對海棠言愛。

    “假如重頭來過,我會怎麽做?”能重頭嗎?他一遍遍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企圖找到一點不曾改變的證據。然而山風輕吹,溫柔地告知他自己可能帶走了一切。

    “此情隻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默坐良久,徐海天嘴裏哼著未完的《那些花兒》一步步地往迴走去。

    有些故事沒有講完那就算了吧/如今這裏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

    他本是來了結這一切的,但剪不斷,理還亂!那也就算了。有誰能別過過去的一切是非恩怨,清清白白地開始新生活的?

    二十天後,估摸著大學裏已經放假了,徐海天便收拾了東西,坐上了迴家的客車。有些話,對於活著的人,不能說也不可說;但是對於一個已經逝去的人——他的母親,他卻是必得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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