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小侯爺的話,修齊廣和趙俊海被京師稅政稽查局的人抓了。”


    “稅政稽查局?”


    “是的,說是兩人涉嫌偷稅漏稅,被抓的還有跟修齊廣一並在遊樂會坐莊設賭的,七家字號掌櫃的,以及趙俊海同行十二人。”


    小侯爺和楊公子不由長舒一口氣,追討逋稅,虛驚一場。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小侯爺。”


    桌子上又隻剩下兩人,靜了十幾秒鍾,楊公子忍不住說道。


    “建綏兄,我看你還是過濾了。”


    “楊兄說得沒錯,是在下有些多心了。”小侯爺笑眯眯地答道,眼珠子一轉,又說道,“隻是這些豺狼爪牙,為了博取聖眷,先是在地方肆意搜捕,羅織罪名,甚至以莫須有罪名收監鄉紳,多加殘害。


    而今又因為窮兵黷武,揮霍無度,故而橫征暴斂,對良善百姓敲骨吸髓。如此以往,民不聊生啊!


    要是椒山公看到這一幕,定會怒氣貫白虹,憤然上疏,澄清群霾,還天地正色!”


    楊公子一臉傲然道:“沒錯,家父定會憤然上疏,指摘過失,匡正朝綱。隻恨小生身在江湖,心有餘而力不足。


    但我定會在報紙上大聲疾唿,廢除亂政暴政,溯源正本,匡複綱常。”


    楊公子痛心疾首,恨不得捶胸頓足,“而今名利小人,遍布朝堂,亂政誤國,橫征暴斂,民不聊生。


    道德君子,貶斥江湖,聖賢經義,棄如敝履。先父等先賢誌士,用性命鮮血換來的朗朗乾坤,現在汙穢成這個樣子,如何不叫人痛心,如何不叫人憤怒!”


    “好!楊公子有椒山公遺風,大明要是多些你這樣的人,怎麽會有這亂政誤國之事發生呢!”


    “建綏兄客氣了,學生也隻是在盡些綿薄之力,能為正道出幾分力,為朗朗乾坤添幾分正氣,學生就心滿意足了。


    對了,楚悅軒的年中分紅,建綏兄什麽時候能給學生算一算。”


    最後一句話的急拐彎讓小侯爺猝不及防。


    “楊公子,是在下疏忽了,三日,三日之內必定算好年中分紅,再請楊公子過目,隻要確認無誤,銀行匯票馬上奉上。”


    “好!建綏兄快言快語,學生是十二萬放心。不是學生心急,是確實有急用。萼綠樓的莞香姑娘仰慕學生的才華,與學生兩情相悅,已經私定終生。


    莞香姑娘有情,在下不能無義,想著拿這筆錢贖她出來。唐突之處,還請建綏兄見諒。”


    “哎呀,這可是紅袖添香的佳話啊。楊公子迎得佳人歸時,還要請我喝幾杯。在下一定要好好為楊兄祝賀一番。”


    “好,好!”楊公子樂得他那張微白的臉像是白菊花綻開。


    楊公子心滿意足,搖搖晃晃地走了。


    小侯爺也起身離開,出了茅五家羊雜店,親信隨從忍不住說道:“小侯爺,這個楊公子貪婪無度,對我們侯府一點用處都沒有,小侯爺何必還對他這麽客氣,實在是讓小的們忿忿不平。”


    “這個楊應節,不過沽名釣譽之輩,對於本侯府還有用處,隨便丟幾塊骨頭給他,就當養隻狗。”


    “小侯爺英明。”


    小侯爺看著楊公子迎風欲倒的背影,冷笑一聲,“跟婊子講情義,幼稚可笑!”


    坐上馬車,小侯爺一路迴到永康侯府。


    進了側門,小侯爺迫不及待地問道:“父親在府上嗎?”


    “迴小侯爺的話,侯爺在後院書房裏。”


    “帶我去。”


    “是。”


    一位管事在前麵帶路,小侯爺緊跟其後,後麵還有兩位仆人,一路來到書房裏。


    “侯爺,二公子來了。”


    “進來。”


    小侯爺走進書房,向坐在書案後的永康侯徐喬鬆叉手長揖:“兒子見過父親大人。”


    “爍兒來了,坐,快坐!”徐喬鬆捋著胡須,一臉慈祥地答道。


    進來的小侯爺正是他的二子徐文爍。


    “爍兒,為父聽說你一早就出了府門,所為何事?”


    “迴父親的話,楊應節約了兒子去吃中飯,在茅五家羊雜店吃了一頓。”


    徐喬鬆目光一閃,“楊應節!椒山公有這麽一個兒子,真是可悲。此子打著父親的旗號,四處招搖撞騙,不當人子。這次他來京師,就是想借著椒山公的遺蔭,謀一份官職肥差。


    荒謬,青樓裏喝酒喝高了沒醒過來啊!”


    “父親說得是。此子完全不明白朝中的局勢變化。他扛著椒山公的旗號進京,四下鑽營,想叫人上幾份上疏,追憶椒山公事跡,再讓椒山公幾位舊故幫襯一二,好給他蔭份官職。


    兒子聽他在酒席上狂言,說什麽忠烈之後,朝廷當厚款優撫,他不僅身負其父節名,還具八鬥之才,非鹽司實官不去!”


    徐喬鬆都氣笑了,“無知小兒,以為朝廷是他楊家開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的迂腐稚子!”


    “父親罵得對!此子愚鈍無知。椒山公剛直忠烈,天下聞名,可是與他何幹?就算遺蔭楊家,他前麵還有兩位兄長,輪不到他。


    更何況椒山公一味死諫,有逼君邀名之嫌。他駁得的是世宗皇帝的臉麵,而當今天子可是世宗皇帝禦口欽定的好聖孫!祖孫舐犢之情深沉。


    皇上名義給椒山公追諡了封號,但實際上明熱暗冷。


    且萬曆新政,文武官員遺蔭之事,除了封爵世襲武職,也僅僅在考學和官吏招錄上有所優免,遺蔭之例名存實亡,楊應節的青天白日夢恐怕要一直做下去!”


    徐喬鬆揮揮手,“且讓他做下去。這種人就是枉死鬼,專門替人擋箭用的盾牌,暫且哄著他。


    爍兒,趙俊海和修齊廣被抓,此事你知道嗎?”


    “徐九管事已經告知兒子了。”


    徐喬鬆眯著他那雙老奸巨猾的眼睛,朗聲問道:“此事你怎麽看?”


    “父親,兒子覺得此事當小心,但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爍兒啊,抓趙俊海和修齊廣的衙門,是京師稅政稽查局,隸屬於戶部稅政司,由戶部侍郎楊巍直管。


    楊伯謙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隻是仕途坎坷,起起伏伏。做過雁門兵備道,跟蘭溪侯(馬芳)守過宣府西路,殺過北虜。


    癸亥之變,他和宣大總督一起領兵勤王,受世宗皇帝嘉獎。後出撫陝西、河南、安徽。張叔大總揆內閣,整飭六部,尤其是戶部。設稅政司以總領大明賦稅之實,卻苦無幹臣能吏出掌。


    最後還是皇上欽點了楊老夫子出任戶部稅政司侍郎”


    徐文爍靜靜地聽著。


    他知道,這是父親在給自己講述朝中掌故以及各派勢力的來龍去脈。


    戶部侍郎,一般指的是右侍郎。


    萬曆新政,六部尚書逐漸成為內閣總理的佐官副手,位高權重。各部左侍郎實為尚書第一副手。尚書有事出缺,左侍郎暫為署理。


    右侍郎則分管該部各司。


    不同的部,分司數量不同。


    戶部職權繁重,有國庫司,管賦稅入庫,以及支出撥款;有度支司,管預算核算;有稅政司,管征收賦稅;有鹽政專賣總局,形同一司;還有經曆廳,由戶部長史親掌.


    “父親,楊巍楊老夫子,兒子聽說過他的名字。有清操,性長厚,做事穩重卻不迂腐,頗有手段。他奉內閣鈞令整飭稅賦之事,在江浙等地早有行事。而今這股風又刮到了順天府。


    雖然不知道是潘應龍想在皇上麵前露臉,還是其它原因促使他要做此事,我們都應以不變應萬變!


    暫且由他去查,隻需要隨時看住事態變化即可。”


    徐喬鬆看著自己最喜愛的兒子,輕輕歎了一口氣。


    還是太年輕。


    “爍兒,大明的事曆來都是這樣,不查說明沒人關心,一查就是有人盯上了。很多事情是不經查的。”


    徐文爍還是不以為然,“父親,正是因為有人在查,我們要是擅動,很容易露出馬腳來。”


    “我的兒,西苑那位主,可以說是太祖皇帝和世宗皇帝綁在一塊了。心思深沉,敢下狠手。宗室、文官、士林,無不在他淫威下戰戰兢兢,苟且偷生!你數數,朝野各方勢力,宗室、文官,還有士林,隻剩下我們這些二祖傳下的勳貴們,還沒有剪枝裁葉。”


    徐文爍不同意其父的說法,“父親,我們勳貴是最先被西苑剪枝裁葉的。清查淮鹽,從揚州鹽商查到南京,南京勳貴一下子少了七家。


    這還不叫剪枝裁葉嗎?”


    徐喬鬆的臉上露出苦笑,“你啊,還是見識少了。這叫什麽剪枝裁葉?這頂多是薅草打兔子。


    真正的剪枝裁葉,是要死很多很多人的。


    宗室剪枝裁葉,近半藩王被除國,數萬宗室變為庶民。文官士林剪枝裁葉,江南世家為之一空,曾為總揆的徐少湖,毀家滅門,隻剩下一個孫子獨苗。


    曾經權傾天下的他,今年年初悄無聲息地死在徐家祠堂家廟裏。


    冷冷清清,淒零悲涼。


    還湖南鄉試大案,湖南縉紳為之一空,這樣的案子居然都排不上號。


    爍兒,剪枝裁葉,要用刀斧的。”


    徐文爍心裏覺得老爹過於謹慎了,但他不敢流露出自己的心思來,先開口附和一聲,“父親所慮極是。父親在為永康侯府,為勳貴們殫精竭慮,兒子能理會到父親的苦心。”


    徐喬鬆看了他一眼,歎息道,“我的兒,你能體會到就好了。你要是能體會到,就不會跟楊應節攪合在一起。


    以前他們還有些用處,現在都臭了,臭大街了!人家避而遠之,你卻自個湊上去。”


    徐文爍雙手一攤,“父親,兒子在找幫手,可是找誰做幫手?


    宗室和外戚,現在跟綿羊一樣,隻想關著門過小日子。文官們,自顧不暇。兒子隻能在矮個子選高個,一堆爛豆子裏選幾個沒有爛透的。”


    徐喬鬆深有感觸地點點頭,“是啊,難,你確實有難處。我們都有難處。可是再有難處,也要迎難而上。要不然再過幾年,我們府上成祖皇帝恩賜的鐵劵,恐怕要生鏽變廢了。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徐文爍意氣風發地說道:“父親,不甘心就要去好好搏一搏!這次我們父子同心,與其他家聯手,設下這天衣無縫的計謀,隻要能讓父親進入到戎政府,分掌戎政,就是一次大勝利!”


    “好,我兒就該有這樣的誌氣!不過趙俊海和修齊廣的事,你要好好琢磨一下。”


    “兒子知道了。”


    徐文爍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了,徐喬鬆站在書房門口,看著二兒子矯健的背影遠去,不由地輕輕長歎一口氣,轉身迴去書房裏。


    等到父子倆的身影都消失不見了,院子一角閃出一個身影,正是徐喬鬆的長子徐文煒。


    徐文煒是嫡長子,永康侯世子。可他是徐喬鬆前妻所生,而徐文爍是徐喬鬆繼弦所生。母子極受徐喬鬆寵愛。


    徐文煒冷笑幾聲,提起前襟,緊走幾步,很快就消失在院子裏。


    京師稅政稽查局的審訊室裏,修齊廣不滿地說道:“你們到底是哪個衙門的,為何要抓我?”


    任博安一臉淡然地說道:“我是京師稅政稽查局副局長,這位是我的同事,稽查局調查科科長劉東陽,這位是調查科副科長楊貴安。


    我們請你來,就是詢問幾件事。”


    修齊廣昂著頭,嘴角閃過幾絲桀驁不馴:“問吧。”


    劉東陽問道:“你是安良行的大掌櫃的。”


    “是的。”


    “也是安良行的持牌人?”


    修齊廣一愣,“什麽持牌人?”


    “就是安良號在順天府注冊局登記時,發下來的經營牌照代表人名字是不是寫的你?”


    “是我,沒錯,就是我。”


    “端午萬壽節,順天府在南苑舉行萬壽同慶遊樂會,舉行了龍舟競標賽和足球冠軍杯賽,安良行坐莊開賭,發行了非法彩票。”


    修齊廣目光閃爍,遲疑不答。


    劉東陽不動聲色繼續問道:“你可以不迴答,但是我們已經從安良行其他人得到了迴答,也找到了相應的賬簿,你答或不答,都是一樣。”


    修齊廣在腦子裏轉了一圈,非法設賭開彩票,好像罪過不大,自己身後的貴人吹口氣就能把自己撈出來。


    “沒錯,是坐莊開賭,發行了彩票。”


    修齊廣很光棍地一口應下。


    “合計盈利一萬六千五百四十三圓,這個數字沒錯吧。”


    聽劉東陽念出這個數字,修齊廣有些恍惚,想了想答道:“賬房先生有給我念過,但我沒記住,好像是這個數字。”


    “按照《大明萬曆元年稅賦條例細則》,彩票屬於特殊行業博彩類,征收盈利百分之三十五的博彩稅,安良行當在三個月內繳稅五千七百九十圓五分。


    三個月過去了,安良行為何不繳稅?”


    修齊廣氣得連連冷笑道:“你都說是非法彩票,都非法了還要繳稅?腦子有毛病。”


    劉東陽語氣平和說道:“安良行坐莊設賭,發行彩票,是不是非法,由警政廳依律判定,我們稅務稽查局沒有權力,也沒有義務去甄別,我們隻管收稅。”


    修齊廣雙眼滾圓,活脫脫一幅我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大為震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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