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卓群。

    《路男路女的路遇》與《木槿花》那兩部風格各異殊途同歸的長篇小說在風雨無常萬象叢生的人世空間迎頭碰撞的時候,兩部書中竟相描會的琥珀世界與我的生活現狀早已相去甚遠隔若忘川。

    《路男路女的路遇》一書的著者,閑遊作家虛而實先生是我多年以前生活空間似乎存在的故交,在擠満路男路女的某種路上,虛而實先生顯然以弄花玩月摸裙動褲的捉奸高手自居。他在《路男路女的路遇》的文字路上將我和與我似曾關連的陳年舊事以平鋪真敘的手筆娓娓道來,沿著指名道姓似乎紀實的文字,我心平氣和的作了一番重旅人間的側身迴眸。

    在某個花落的山村,我鉛華猶存銀絲初現的人生季節心若止水喜怒無侵。然而,農夫作家張繼前先生筆下的《木槿花》卻令我眉目輕分開卷色變。以各種文本的分門別類而論,《木槿花》當屬一部文詞華麗景觀尤美的章迴言情小說。橫穿疵男怨女風花雪月的故事,《木槿花》枝葉飄香的演繹世界與原滋原味的事故人情之間雖然沒有太多的虛構痕跡,但書中人物的風貌特色言行舉止與現存人類見異思遷的膚色品種相比似乎屬於旁門左道的另一色人煙。

    農夫作家張繼前先生在《木槿花》一書的《敘言》中寫道:今夜睡下去,明天是什麽日子?歲月匆匆流走,生活的念頭太亂。每個人都希望明天是個好日子。我的明天,希望能使我的《木槿花》添上一迴哭笑當歌的故事,當然,逼真是書者的生命。

    與其說一樹雪白苦香的《木槿花》是一部照搬原型的言情小說,不如說她是我心係寰宇的一路風雨兼程;徘徊、蹣跚、奔忙都時刻追逐我的腳印,親情、友情、愛情,叛逃、追尋、眼淚與離合又無時不在的困繞著我的身心。長長的路啊,一走多少春秋,迴首!方知家園一貧如洗,荒蕪的土地無人耕種,祖先的墓園走満蛛絲;父母時時走向晚年,子女天天長大。而我,卻忙著追趕木槿花盛開的季節,尋找該在那個季節歸來的人們。

    《木槿花》,是一個曾經完整而又支離破碎的世界,她在人們有意誤會的風口跟難而浪漫地紮根,曲折而自由地綻放。人間歲月的某一天,一個名叫刁一的女流在木槿花盛開的枝頭歪打正著地摘走了一牧襯花綠葉。於是,一場欠債還情,索賠無期的辛酸戰爭失去了興師問罪的借口。

    ……

    曲指算雲,《木槿花》的故事背景掐頭去尾地伊始於我表嫂美蘭英年早逝的次年夏天;我如此推斷並非無憑,困為農夫作家張繼前先生在“似是故人 依稀舊夢難尋覓/景僅飛花 如煙往事已無著”一迴中寫道:

    河山身受了太多的變革和戰亂。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葉,國人在經曆了太多的苦難之後,國策將眾多的扯皮問題作了決定性和創造性的改寫。於是,許多被冤案、假案和錯案及種種政冶帽子壓製了多年的各種人物驅雲撥霧見了天日。接著,藍貓黑貓抓老鼠、萬眾一心向錢看的經濟戰略征服了封凍多年的國門。

    滇西邊垂,一座被譽為孔雀彩屏的縣城與鄰國緬甸的南坎和木姐僅一江之隔;近水樓台,成了通商口岸。由於國人寂寞太久,口岸聖地也就城小名氣大,引來了五花八門的三教九流和經商有道的異國嘴臉。小城一改昔日愁顏,在不甘寂寞中沸騰了。

    白族自治洲正在發跡的商界驕子,鳳凰巢鎮鶴立雞群的農民企業家安東肩負姑母的臨終囑托,坐了一天一夜的長途客車再度抵達一別多年的國境口岸

    一腳踏上飄満異國情調的昔日險境,安東就沿著記憶的舊路朝那家竹林深處的傍山旅館走去。在那座依山伴水的傣家竹樓上,他曾對那個傳說中的刁一形像爆發過一陣“夢裏尋她千百度,焉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瓓珊處”的驚喜;巔沛流離的尋尋覓覓多少年,偶遇霧中人焉能不驚、豈能不喜。

    八年以前,他佇立在那座傣家旅館的樓廊上放眼眺望戒備森嚴的國境線和嫵媚妖嬈的瑞麗江,儀態萬千的異國風光浩瀚神秘地隔江相望。可是,一種前景渺芒的飄零淒楚卻輝之不去;他悄然轉身,朝樓口走去。

    無數的麵目從眼前滑過,耳目顧盼不同的語言說不同的話,陌生的人麵走陌生的路。

    無意間,一個非同尋常的麵容出現了,她步態清麗地上樓。天啊!四目相對,安東本能地意識到她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忘乎一切地脫口喊道:“小姐,請稍等。”

    她不卑不亢的步子停下了,南腔北調的口音稀奇古怪:“先生有事(我表姐刁一絕沒那麽隨便)?”

    “不。”他搖搖頭,“請允許我看你一眼,好嗎?”

    她眼神未改地向他展現了她的容光。他將她精心凝眸,凝眸處、潸然跌落的心雨滴響了記憶的潮聲;那氣質、那童話孕育的五官輪廊全然是夢迴的鑄就,那不卑不亢的神態似是故人。他說:“你是刁一?”

    她鼻翼動了動,說:“我是一枝寒梅。”

    不對!她應該就是刁一。可是,又憑什麽證明她就是刁一。他輕聲說:“對不起,誤了你時間。”“不客氣。”說著,她轉身離去。

    好一個即不野蠻也不友善的女子。他在她的背影很快消失的時候猛的睜大眼睛,不對!她就是刁一;因為見過刁一和認識刁一的人都無法說清刁一的準確形像,都說刁一是雜種父母生養的特殊雜種,什麽模樣都是又什麽模樣都不是。

    暮色緊追。走出旅館時,他才意識到東閃西爍的萬家燈火已將整座邊關小城卷進了夜的汪洋。他放棄了她能再度出現的奇跡。整整一個背影拋下的午後時光,他追悔莫及地留連在她飄然消失的樓道裏,將找尋的目光落在所有往來的人身上,拋向一間間開了又關的房門外、一個個似有人影晃動的窗口。

    哪裏找?為找她窺視了無數裙妝的飄飛,為找她引發了多少令人啼笑皆非的誤會。

    心裏彌漫著得而複失的離愁,他不緊不鬆地沿著預定的目標走進一條不寬的舊巷;舊巷的盡頭,他敲響了一塊無燈無影的門扉。

    “你!”門開了,她冰雕玉塑的體態幾乎砸碎了他的陽光。

    “你跟蹤我!”盡管她的眼神充満敵意,但她的語氣依然平靜。

    他如釋重負地靠著悄然暢開的心扉,喘著精皮力竭的粗氣說:“絕非跟蹤那麽簡單,而是圍追堵截多少年了。”

    她對他言行舉止不屑一顧:“為你脫口而出的刁一?”

    他使勁捏住她的兩隻手腕說:“你就是什麽都不是什麽都是的刁一。”

    她像站在無人的荒原一樣一動不動,半晌才說:“我是一枝寒梅。”

    在沒有主人動靜的傣家竹樓裏,他和她置身於清輝淡淡的孤燈下各占一把藤椅相對而坐。

    她坐態清高的曠世風采全然是黑夜與孤獨的強敵,她磅礴宇內的靈性之光覆蓋著每時每刻都看得見卻又聽不見的吼聲。

    他將她再度凝眸,不是夢迴陶醉的感覺,而是再生再世的親情;他舒展胸間慰然長歎,難怪小姑生前念念不忘,因為刁一的麵紗比傳說的故事還要神密。於是,他宛言打破相持不下的沉默:“你怕我?”

    她起身給他端了杯涼水:“我沒怕過誰?”

    他捉住她漾在水麵的眼神:“那又為何否認你是刁一?”

    她豎直左手的食指,又望望中指、無名指、小指尖:“因為我是一枝寒梅。”

    他迎著她特意投來的一瞥酌了口爽涼的水:“沒想到,彌漫著異國硝煙的亞熱風光竟有如此純真的寒梅。”

    她原封原樣地坐迴原處,依次將看過的手指又看了一遍:“你能不能最好別再問我是誰,也別管我從哪裏來。”

    他說:“這就是你的逐客令?”她說:“我從不接待什麽人,也不驅逐任何人。”

    多坦蕩的個性,言談和秘密跟她的衣妝一樣隨隨便便順其自然。他說:“此時此地你我都是客,要走一起走,要留一塊留。”

    她說:“誰留誰走或者都留都走都該有個合情合理的說法。”

    他說:“那就先談談你留的理由。”

    她的眼波激了個靈:“也許我的意圖沒有你的目的重要,讓你先說。”

    精!想留一手。他說:“我必須留在這個北鬥的窩裏見到我尋找多年的歐陽玉秀,你呢?”

    她說:“我一定要在歐陽玉秀的家裏見到我思念多年的北鬥。”

    竹編的牆壁、草蓋的樓頂、清黃的燈泡,木扉、布簾、篾桌、藤橙,瓦盆、毛巾以及茶具;他遊走的目光從簡陋的屋舍結構,單調的家居陳設慢慢移到她若有所思的臉上,於是再次打破了孤言寡語的沉默:“從這人去樓空,喧賓奪主的氣氛來看,這戶人家的日子並不太平。

    她的眉頭動了動:“我斷斷續續地想,這戶人家的悄聲匿跡並不是我的到來驚動了它,而是正在身受著一種災難,並且是浩劫性的、妻離子散的災難;從門窗虛掩、冷鍋冷灶的情況來分析,我風餐露宿的旅程還是晚了一步。”

    夜深了,竹樓世界的蚊子嘴很毒,竹林深處的蟬兒夜裏叫。

    他說:“我的眼睛無法離開你的身子,我很希望你別見怪,”

    她起身走動:“你愛看就看貝,我是美是醜,都是生給人看的。”

    他說:“我有兩個問題,很想得到你的迴答。”

    她說:“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說:“你說思念北鬥多年,我想知道其中的演變。”

    她說:“北鬥睡了我的母親,接著他拐走了我的母親,隨後背棄了我的母親,後來他處理了我的母親,就這麽簡單;你呢?你和歐陽之間又是怎樣的演變,是北鬥拐走了歐陽?”

    算是聊表謝意,他起身動情地將杯水捧進她的手中:“你說得極對,是北鬥拐走了歐陽,但也可以說是那歐陽與北鬥私奔;歐陽在聖山腳下的雅魯藏布江畔親眼目擊了一樁背景複雜的殺人事件,被殺的是位年青貌美的女子,那女子就是刁一的養母虞鰻鱺;孤苦伶仃的刁一為了查清虞鰻鱺的死因,方滿十六歲就離鄉背井、浪跡天涯,人煙到處尋找歐陽,因為隻有歐陽才是真相的見證;她的足跡布満東海之濱、長城內外、西部走廊、黃河流域、南疆山水、都市樹落、北雪荒原、蒼茫林海。”

    她懷中涼水在波動:“唷,真沒想到你和歐陽中間的演變如此動心,那麽我想你和刁一之間的某種演變一定驚心動魄可歌可泣。”

    這不是引蛇出洞嗎?看來真誠所致金石為開的俗話並非廖論,他麵不改色地唏噓長歎:“至於我和刁一演變,說來話長。”

    她瞟他一眼說:“我洗耳恭聽。”他欲擒故縱:“為什麽?”

    她一飲而盡杯中水:“我走南闖北、聲東擊西的經曆與你所言萍蹤的刁一大同小異。”

    他說:“刁一是我大姑安壁蘭的女兒,是我父親安壁壽和我小姑安壁禾的外甥女,也就是我的表姐,她的父親刁萬是國民黨政權的上校軍官;由於戰亂的原因,刁府的待女虞鰻鱺抱著未満半歲的刁一流落在鋒煙彌漫,舉目無親的人海中;後來得知,我姑母安壁蘭和我姑父刁萬奎逃往台灣,刁一的祖父、祖母、叔父、嬸母均被新生政權槍殺於川西,刁一的養母鰻鱺死於西藏;我的小姑安壁禾攜著她的女兒卓群從巴山蜀水千裏迢迢迴到故鄉,由於階級界線和政治路線的原因,她的生存處境萬分險惡,在成天被人捆挷、吊打、遊鬥和欺淩的日子裏,她念念不忘的不是她那些讓人搶走的金銀珠翠,不是讓人侵犯的個人尊嚴,而是下落不明、無依無靠,麵對饑荒的刁一;臨終之際,她緊緊握著我的手說,釘子、我的好侄兒,你走遍天涯海角,也得給我把刁一找迴來;為了我小姑的最後一滴眼淚,我踏上了背井離鄉的覓蹤之路。”

    她的容顏時紅時白,她美麗的胸脯起伏無常,她一聲長歎閉上雙眼,她哈哈一聲大笑魚躍而起:“好一條感人肺腑摧人淚下的背井離鄉覓蹤之路,你以為真有你的不就想摸摸深淺走我的水路?即有這樣的念頭何不早說;來吧,我是美是醜都是生給人玩的(純屬醜化,我表姐刁一沒那麽。。。。。。)。”

    好烈的巾幗!他在劈頭而下的一臉霧水中看見她雙肩一抖,一苗雲霞映雪似的肉芽脫殼生根,像婷婷玉立的芙 蓉光照碧水,像五光十色的烈焰衝出地麵,像吞鉤墜線的鰻魚扭腰擺尾,像當空飛流的豆槳渾然成綢。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他鎮靜自若地看見尋常女人無以論比的秀發拖肩,通身如火;他舊夢重溫地看見她的乳房就像小姑的乳房一樣調皮搗蛋妙趣橫生;他還看見兩片帶毛的活肉像烈馬良駒的眼睛一樣鑲嶔在她兩腿交匯的地方如同紅紅的太陽放射光芒(差不多,表兄安東麵對我母親黑妞裸體時的眼神就這樣)。

    就在窮追多年的線索悄悄中斷的日子裏,安東病倒了。膠林深處的板房裏,他昏睡在低矮窄小的草床上。伴著渾濁透熱的陽光朝來夕往,守著星點如豆的燈輝送走長夜,名叫寒梅的姑娘靜坐床沿形容憔悴。

    他紫黑的容顏漸漸呈現微微紅光的時候,熱淚盈眶的姑娘觸眸驚心地警覺到自己身上多了一種鬼使神差的慌亂。她的纖纖素手不聽使喚地抖動著,為他輕輕拿去臉上的虛汗;聽著他在病魔掌中死去活來的夢囈,她害怕自己封凍多年的情海偶爾失堤。

    ……脫盡衣飾的姑娘満以為他將像兇虎餓狼一般撲嗵一聲跳進她雲開霧散的愛河翻江搗海瘋狂極樂,把乳房、陰道、纖腰細腿堪至整片欲光胴體撕咬個支離破碎。可他沒有,也沒有迴避她伎藝精煉的挑戰,她居驕麵對的那雙眸子像穿破雲層的雨後陽光在山川河穀的冰肌上春風和熙地悠悠舔過。他俯身拉起她腳下的衣物輕輕圍起她的世界,偃旗息鼓地馴服了她箭拔弩張的乳房和燎著毒須的陰唇(我表兄安東沒那麽君派)。

    他說:“盡管我不曾見過你的笑容和淚水,也無法確定你是不是刁一但我心知肚明地洞穿了你眼波深處的故事;今後的路,讓我與你同走,好嗎?”

    她想說:“我從不容納什麽人,也從不排擠任何人。”

    濃霧彌天的早晨。安東和寒梅輕舟橫渡微波嫻靜的瑞江,沿著溪流密布的林間小路進山尋找北鬥的朋友雷震天。就在那段跋山涉水的征途上,安東的肉體在與瘴氣的較量中不幸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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