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川省黨部的大廳裏花團錦簇政客雲集,王親國戚蔣朝新貴、諸報記者各路賢達濟濟一堂。昵稱宋三小姐的總裁夫人宋美齡在一片起落有致的掌聲和等光閃閃的快門聲中尊儀雍容地現身亮相。

    少婦浮萍如尋星晨般的眼神飛到宋美齡身上的同時,那個傳奇人物長天皓月般的輝光也照到了她的身上。

    “妹妹!”宋美齡邁著輕快而又穩重的步伐、容光煥彩眉目含情的向山鄉少婦狄浮萍走來,她將雙手搭在狄浮萍的肩上、像確認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百感交集;“妹妹,你不就跟常人一樣的血肉之軀嗎,獨到的悟性和驚天的壯舉怎麽就出在你的身上?”

    “夫人!”少婦浮萍恍若墜在七色霧中,像夢見嫦娥仙子或觀音大士一樣眸光凝滯;“夫人過獎,其實民女什麽都不懂,隻知道國是我的家、我是國的人。”

    宋美齡在閃光四射的鏡頭內外伸手將少婦浮萍額前的劉海梳理了一下,與她並肩站立在人麵四圍的中心:“想來各位都已聽得一清二楚,這位來自山鄉農家居然一語道破了我、乃至眾多仁人誌士用字山辭還無法形容的愛國情結,‘國是我的家、我是國的人’,說得多好、多麽貼切,這難道不是每位愛國誌士日思夜想、卻用語言無法表打的新鮮詞匯嗎?”

    興高彩烈的掌聲稍停,一個學生模樣的姑娘翻開小本執筆笑道:“我是《中央日報》記者聞舟,請問狄女士、此時此刻麵對此情此景,你唿之欲出的內心感受是什麽?”

    “認可,”少婦浮萍當即迴答,“人的認可;就是說,一個人的舉動對與不對,取決於公眾是否認可,從熱烈的掌聲中、我肯定了我為國出力的舉措是正確的。”

    隨著又一陣掌聲的迭起悠落,一個鼻架眼鏡的男士翻本執筆:“我是《新華日報》記者濤聲。請問女士,與經濟文化比較發達的都市相比,你覺得育你成人的邊遠山區急需解決的問題是什麽?”

    少婦浮萍沒有含糊:“辦學。”

    記者濤聲:“為什麽?”

    少婦浮萍道:“發達的障礙,就是智商的落後;像我、如果沒有遇到《新生活運動》這樣的醒世經典並從中懂得人生之路將怎樣走才能走向光明,就不可能從那貧困落後的山鄉走到這裏享受各位的錯愛和恩賜的掌聲;但假如沒有學到知識這種能登高望遠的工具,就是把《新生活運動》這樣的強世瑰寶晝夜摟在懷裏也看不見她高瞻遠矚博大精深的智慧;所以說,是知識把我領進了《新生活運動》,又是《新生活運動》蕩汙滌垢、循循尚誘地把我帶到了這裏;所以說、辦學是急需解決的問題,興教育人普及知識才是奔跑的坦途和起飛的羽翼。”

    宋美齡深滿其意地輕輕點頭,微微矜持地笑著率先鼓掌之後、將少婦浮萍這位頌揚《新生活運動》的忠實信圖引向休息室:“才貌俱佳、不負我望,領悟得好,說得極好;如果更多的人像你一樣知我苦心,我的《運動》定能有益當今、惠及來世,如能造福蒼生、我願足矣;然而……”

    少婦浮萍也許沒有意會最高人物的感歎源頭,她愣頭愣腦地衝了這麽一句:“《新生活運動》是福音,人會拒絕福音嗎?不會的。”

    可是,宋美齡竟報以柔軟的一笑:“好虔誠的心願呐、好妹妹,宛若童話悅耳舒心,可稍一迴味卻又覺得眇如浮塵、雖然無處不在卻又離人太遠;抱定你的信念努力吧、妹妹、為姐會把你當人看的。”

    管家衡軒滿心歡喜地走進書房、見主人馮品愁眉苦臉的愣在藤椅上發呆,正欲轉身退出、馮品卻問:“什麽事如此驚喜,小孩似的?”

    衡軒擺正原先的姿式:“老爺,今天下午的顧客簡直多得把整個大廳擠的密不透風、並且人數還在增多,夥計們忙得汗流浹背,存貨暢銷尤如瀉閘洪流勢不可擋,營業額已是昨天同一時間的四個倍增了。”

    馮品拿開捫在腦瓜上的手,挪挪屁股望著幾上的涼茶:“有什麽用嗬,就算風調雨順生意興隆,可浮萍她出手就是兩千萬;這樣下去,有人買貨無本進貨、再茂盛的商鋪還不得照樣關門。”

    “不、不致於吧。”

    “哪有什麽不致於,”馮品望著懸在壁上的那幅齊白石的水墨畫,臉上浮起一縷山色雖好去路茫然的愁緒;“三一年、身為軍閥的現今西康省主席劉文輝從英、日等國購買武器和飛機,其投資也不過兩百萬;人家可是揚名天下的軍閥,而我等隻是小小的商人;何況,再雄厚的商家能有幾個兩千萬?”

    衡軒隻好在馮品對麵坐下:“老爺所慮甚是,但側夫人這麽做也自有她的主張;您看、省主席的金字招牌一上門,無數的顧客不就望風而至了嗎?錢嘛,取之於民用之於國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再說先夫人生前……”

    “別提什麽先夫人,”馮品翹起二郎腿,“要不是她莫齊珍的臨終遺囑、又有你這管家元老撐腰,浮萍也不至於如此胡鬧;狄浮萍呀狄浮萍,看來不把我搞得傾家蕩產你是不會罷手的。”

    衡軒笑了笑:“哎呀,老爺您看您、怎麽連自己的眼光都不相信了,側夫人是那樣的角色嗎。”馮品指著自己的腦門:“你以為我把她拐迴家來是我完全愛上了她?錯、喜歡她的姿色隻是一方麵,我最看重的是她那兩個嗷嗷待哺的女兒;唉——誰讓我命中無子而唯恐莫家斷了香火,至於她、我隻當偷迴一隻華麗的花瓶閑暇之餘觀賞觀賞;誰知這小女子手眼通天,由隻會墜在槐蔭樹上打秋千的農家婦女搖身一變、倒攀龍附鳳的成了蔣門新寵了。”

    衡軒隻能笑著說話了:“老爺,您是擔心她會被蔣家王朝給封了妃?”

    “不會。”馮品正色道,“她沒那麽賤,蔣中正雖是不擇手段的政治家,但不是亂臣賊子土匪流氓,也不是欺男霸女低三下四的人。”

    “老爺,那您的意思到底是……”

    “我能有什麽意思?”馮品露出落漠的苦笑,“隻要不再與人私奔,這家就永遠都是她的;我呢,天生就是鞍前馬後的勞碌命。”

    雖有這樣那樣不盡如意的口角之爭,但跟為數不少的人相比、少婦浮萍與之私奔的馮品先生倒還是個說話算話不食其言的男子漢。

    自從那塊由蔣中正題詞、於右任草書,以中國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出麵恩賜的、上書“愛國典範”的金色橫匾懸上綢莊的總部那天起,“盛源”的生意更是錦上添花登峰造級;從那時起,“盛源”綢緞的暢銷覆蓋麵幾乎攏斷了成都乃至宜賓、雅安等市場。那些時光的馮品先生成天奔忙於遍布各個角落的分莊支店的業務監督和海量的絲綢批發,另外、他還得細心管束安壁蘭和安壁禾那兩位漸漸長大的千金小姐。因為,那些時光的少婦浮萍為了“盛源綢莊”的廣闊前程能夠一日千裏的開拓、憑著國民軍政部填發的特別證件航空水陸、浮光掠影地往返於香港台灣、北京天津、蘇杭二州和江浙上海的十裏洋場之間,偶爾也到蔣氏官低重慶梅園小坐;根本沒有空閑照看自己的兩個孩子。

    日月如梭時光荏苒,當中國的抗戰大業進入到中日雙方勢均力敵的相持階段的第七個年頭時,外婆浮萍膝下的一雙女兒已翩翩長大;乳名叫做黑鳳的長女安壁蘭身高體健心胸開闊、風姿楚楚豔光迷人,既將進入複旦大學就讀;乳名叫做黑妞的次女安壁禾身材偏瘦性格內向、如柳扶風婀娜娉婷,正在蓉城女中就讀;那時的外婆浮萍齡近中年美貌入初、功成名就雍容華貴;因之,母女三人被成都市井的人們美譽為“盛源三秀”。

    那段時期,“盛源綢莊”的滾滾生意雖說賺了連外婆浮萍和馮品先生都無法說清究竟有多少的錢,但用於抗戰大業和勘亂救國的錢也數不勝數。外婆浮萍像極愛絲綢一樣,是個極愛麵子的人;用馮品先生的話說,他並非記不清用於救國的錢有多少而是無須提及,因為那都是用於給他的心肝浮萍買麵子。

    那時的外婆浮萍人已中年身心透熟,她在為自己名揚海內的輝煌感歎不已的同時、也為那許多鑄就輝煌的錢財隱隱心痛;因為每每麵對多少年來為了她的愛國熱忱含辛茹苦無私奉獻的伴侶,就對馮品這位風雨兼程的領路人感到深深的內疚;由此,她又百感交集地想到了另一位領路人……

    經過輾轉反側的冥思苦想,一天清晨、她終於鼓足勇氣說:“老爺,我想迴鳳凰巢看看,看看空鶴、還有夫人。”

    望著突然變得小鳥依人一樣善解人意的浮萍,馮品先生熱淚盈眶地連連點頭:“應該應該,做人就該有情有義;事到如今、無論人家怎麽想,但你們畢是同在屋簷下的一家人,應該迴去認個錯、看看人家;隻是、你能把救國的錢省下一半拿迴去支持安鬆老爺那該多好,他呀,為了家園的完整殫精竭慮、不知如今……”

    戰時陪都,重慶梅園。

    “達令,”民國第一夫人宋美齡邊下樓梯邊說,“浮萍突發奇想,要迴雲南老家看看,我去電話力諫、她就是不聽。”

    民國總裁蔣中正轉身望著眉間含愁的妻子:“浮萍是個拿定主意就無法改變的女子,再說有情有義才是人,她迴家看看、也沒什麽不對”

    “這我知道。”宋美齡加重語氣,“可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了,樹大招風,我是擔心她的安全。”

    蔣中正轉身向沙發走去:“派兵護送,不就得了。”

    宋美齡搖頭:“可她不肯、她說她不願張揚,我也拿她沒轍。”

    “她不正是為自己的安全著想嗎?”蔣中正笑笑,“這也好辦,我讓雨農精心挑選兩名身懷絕技的巾幗戰士陪她前往。”

    “這成嗎?”

    “有什麽不成。”蔣中正示意她坐下,“當年、身為九五之尊的乾隆皇帝還微服私訪幾下江南來著,浮萍何不可以效而仿之。”

    宋美齡沒有落坐:“乾隆皇帝身居宮中無人認識,這跟浮萍迴鄉探親不是一碼事。”

    蔣中正把頭從地球儀上抬起來:“放心吧、達令,她的家鄉周圍隻有一座山區小鎮,那裏的民風純得很。”

    那是一個雲掩霧罩細雨紛霏的早晨,外婆浮萍在名叫如男、似女兩個軍統特工的陪同下終於踏上了迴望故鄉的征程。壁蘭壁禾兩個女兒和馮品先生到車站送行。上車之際,外婆浮萍將兩個深愛無限的吻給了一雙女兒。

    一雙女兒萬沒想到,母親那匆匆一吻、竟成永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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