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羅澤雲把手中的一捆煙槍趕緊放下、端起早已備好的石灰粉就往門外跑;在大門口、他險些與一臉心事的老妻楊啊泗撞個滿懷:“你是怎麽了,呆頭呆腦無精打采的?”

    楊啊泗等老倌灑好用於避邪的三條石灰線才說:“今天的事兒是很怪,別說犬不吠雞不鳴、就連往日裏歡蹦亂跳都隻是輕腳輕手的靠牆走。”

    “哈哈,那是人的財氣旺唄。”羅澤雲拍拍粘滿灰粉的手,與老妻並肩迴到院子的中心卻不走了,抬頭仰望著屋頂上空那棵傘冠龐大枝繁葉茂的核桃樹說:“告訴你吧老伴,我昨夜呀、做了個夢,夢見這棵核桃樹呀、是金枝玉葉珠光寶氣的;所以呀,這些雞呀狗呀、牛呀羊呀什麽的,說不準都被那珠光寶氣給蒙住了。”

    “逑、”楊啊泗邊扭身迴屋邊說,“你那是肉吃多了撐的。”

    “喲!”羅澤雲正想嗆老婆一句,自己的眉心竟被什麽東西給擊了一下,他眼冒金星地揉著腦門東張西望,最後隻見一顆橄欖大的青皮核桃落在地上。“他媽的,莫非這枝大根深的核桃樹也讓珠光寶氣給蒙了。”

    邊罵邊朝屋門走去的羅澤雲哪裏想到,那青果成群綠葉如綢的樹丫上蹲著一個身手不凡的夜來客,這個夜來客就是百草嶺上的土匪秋千虎。這個骨瘦如柴腳高手長的秋千虎是在頭夜二更偷偷上樹的,他的身上藏著狗聞跌,這種名叫狗聞跌的藥物特別厲害、能使方圓百丈的雞犬牛羊筋酥骨軟渾身無力。軍師龍中驕給他的任務是、除了竊聽樹下人家的話言話語,就是偷看這戶人家到底來些什麽人。剛才羅澤雲對著樹冠張望時、秋千虎暗吃一驚就把一枚橄欖大的核桃彈飛在他的腦門上。

    正在磨刀準備殺羊的羅澤雲更沒想到,除了屋後樹上爬著秋千虎、村左路口的舍身崖上躲著觀察村前村後村左村右動靜的匪徒越澗猴,甄寡婦家的閣樓上還藏著兩個人;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就是百草嶺上的土匪軍師龍中驕,另一個就是匪穴副帥薛騰宵。

    由於沉浸在兩根金條引發的驚喜中,羅澤雲哪裏想得起甄寡婦與土匪軍師龍中驕是姨表兄妹這一層。甄寡婦的宅院位於羅澤雲家右前側,由於那裏地勢偏高、她家的閣樓窗孔對於羅家宅院而言簡直就是居高臨下一覽無餘。

    甄寡婦姓名賈正潔、下遊十裏碑墓山人,修腿細腰身材高大、柳眉杏目一品姿容;丈夫甄兆高是附近山鄉比較出名的釀酒師,可惜苦下若大一爿家產之後死於性癆;膝下無兒無女,三房一照壁的屋宇隻有她一人獨守。

    對於薛騰宵的隨後趕來、賈正潔的心裏很不高興,她不露形色地給兩人弄好清喉潤嗓的茶水和吞雲吐霧的鴉片就拉關院門兜風去了,這恰好給薛騰宵和龍中驕提供了東張西望和圖謀不軌的便利。太陽當頂的時候,隨著村口傳來的幾聲畫鶥叫、龍中驕的雙眼終於從桶底大的窗孔中看見一個身穿緇衣手執拂塵的道士進了羅家宅院,他露出了他在那個日子裏的第一絲笑容:“來了!這是前來送命的第一人。”

    “好像是個道士?”薛騰宵也笑了。

    龍中驕輕輕搖著手中的扇子:“這就是赤匪大帥李盛賢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治軍韜略。”

    “哈、”薛騰宵低聲笑著,“可惜他看不到以逸代勞的垂釣人。”

    “但願天能助我。”龍中驕掏出懷表看了看,“隻要那圖一到手,我們就可以扛上精良的武器奔赴抗日戰場、與多少年來占山為王的日子告別了。”

    薛騰宵不以為然:“我覺得占山為王的日子也沒什麽不好,隨心所欲,逍遙自在。”

    龍中驕坐迴篾椅上伸伸懶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像我們這樣的人若不洗心改麵搖身一變,擺在前麵的早晚都是死路一條;對於匪和賊,任何朝庭都隻說一個字,殺。與其躲在打家劫舍的綠林裏窩窩囊囊地生,不如衝進保家衛國的沙場上漂漂亮亮的死。”

    “死?”薛騰宵的兩眼雖然盯著窗外,可他的耳朵卻在思考;“死了也是匪。”

    龍中驕把飄在茶水裏的目光返射到薛騰宵的身上:“是匪不假,可愛國沒錯。”

    “您愛國,國愛您嗎?沒人說過宋江不愛國吧,可最終還了是……喲!軍師您來看,”薛騰宵像見了什麽寶貝似的,“軍師您看、誰來了?”

    “鄔懷玉!”龍中驕望著那個胯夾毛馿揚威耀武的來人感到不可思義,“怎麽連他也來湊這樣的熱鬧?”

    薛騰宵笑了笑:“想把他的神龍寺變成鳳凰巢唄。”

    “人想天高命如紙薄。”龍中驕用本來摸著下頜的手指指必須貓腰才能往外看的窗孔,“難怪他才四根金條就把心肝寶貝插麽冷賣給了小玉良,原來,也是為這圖的招嗬;副帥啊,看來要得到這圖,我們得打起十分的精神呀。”

    “哼、”薛騰宵摳了摳鼻孔,彈飛小手指上的鼻渣;“這麽多弟兄連把網中之魚來個甕中捉鱉都成問題,那不如吹燈散火算了;我隻擔心秋千虎會不會有什麽閃失,萬一……”

    “這您放心。”龍中驕露出穩操勝券的笑容,“我要他像螞蝗一樣叮在核桃樹上,除了將樹下動靜聽個清楚看個明白,在曲終人散之前、就是火燒屁都別動。”

    羅澤雲一心想著金條的燦爛,哪有閑暇去尋思牆外的事。當連縣府高參繆雲台都光臨寒舍時,他又徹底忘了金條的事,隻是覺得高官蒞臨篷篳生輝,所以、剛殺好羊的他又忙著殺馿;俗話說天上的龍肉地上的馿肉,千萬別讓有頭有臉的仕紳小瞧了山裏的人;眼看著老妻楊啊泗單為了端茶送水的事就忙得顧此失彼滿臉是汗,他恨不得立即叫上幾個手腳麻利的姑娘小夥前來相幫,但礙於吳越笙的約法三章隻好作罷。

    羅澤雲終於把馿肉下鍋的時候已是日影西斜黃昏將至。率先到達、身穿道袍的鄉村教師李德石說出了他見解獨到的提議:“既然此番集會是以作法驅邪為名,那就該鬧點掩人耳目的名堂,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高高在上、坐在太師椅上腳翹二朗腿的縣府高參繆雲台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要鬧,就鬧點無妨。”

    仿佛迎接貴賓,小玉良和插麽冷是在鑼鼓悠揚木魚聲聲的樂音裏走進羅家庭院的,兩人望了拂塵揮舞、裝模作樣的李德石一眼,心領神會的相視一笑就進了上房。

    眾人見了往日隻聽傳聞的絕色美女插麽冷,紛紛讓坐寒喧之餘都把曖昧的目光投向了鄔懷玉。

    鄔懷玉的臉紅了一下,清清喉嗓卻什麽也沒說。

    繆雲台把頭靠了過去:“沒想到您鄔先生還真夠爽的,才區區四條黃魚就把她給渡了?”

    鄔懷玉也把頭靠近:“誤傳,不過這樣也好,可以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不能說不好,”繆雲台笑了笑,“不過您這綠帽子也……”

    插麽冷的臉在嘰哩咕嚕的竊竊私議中忽紅忽白,她如坐針氈地撩起衣袖往自己的耳畔甩了甩,接著裝做屋裏太熱的樣子起身出了門。

    小玉良追了出來,見插麽冷站在核桃樹下生悶氣就跟了過去:“你怎麽了?”

    “我能怎麽了?”插麽冷氣咻咻地甩著衣袖,“早知道他也在走革命道路,我又何必跟你……現在可好,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好難受。”

    “革命都會有所失的。”小玉良平靜如常,“再說我們又沒做虧心事。”

    “誰能見我們沒做虧心事?”插麽冷的衣袖甩著甩著就擦起了眼淚,“你難道沒見那些人的眼色。”

    小玉良短歎一聲:“好吧,待會李先生來了,我就讓他當眾還你個清白;哎—— 也該是清清白白的時候了。”

    “什麽清清白白的時候了?”小玉良聞聲迴頭,見是一臉疲憊的吳越笙,扭頭望了插麽冷一眼才問:“李先生呢?”

    吳越笙抬頭望了著正向夜色走去的天空:“他隨後就到,怎麽樣、人都齊了嗎?”

    “差不多了。”小玉良也望了一眼夜色參雜的天空,“吳先生,不會出什麽事吧?”

    吳越笙用奇怪的眼神望著小玉良:“會出什麽事?”

    “我覺得大事不妙!”

    躲藏甄寡婦家閣樓上向南山掃瞄的土匪副帥薛騰宵放下單筒望遠鏡:“那邊的叢林裏好像有軍警在埋伏。”

    土匪軍師龍中驕一把搶過望遠鏡:“是啊,好像是滇軍,這些婊子養的、來得還真快!”

    薛騰宵的臉上飄起了愁雲:“我看、我們是不是……”

    “這不更好嗎?”龍中驕卻喜不自禁,“軍人的威風固然可怕,但無論怎麽說他們在明我們在暗,我們幹脆來個隔山觀虎鬥,等他們鬥到最後時才猛然出擊;到時候、哈哈,我的副帥嗬,包您有戲看。”

    薛騰宵笑了笑,臉上的愁雲卻沒有絲毫分散:“隻怕沒那麽簡單,就憑李盛賢那幾個土共去與滇軍拚殺、那不等於驅犬羊與虎豹鬥。”

    “副帥說得極是,這正是我希望得到的結果。”龍中驕用望遠鏡指著蒼茫的群山,“若在正規戰場上、以我等的實力與滇軍對壘那也無疑是以卵擊石,但在這山高箐深的地方,哼、叢林戰術卻是我們的天然優勢;副帥啊,巨浪衝天之時、就是大魚露麵之刻,滇軍出動的目的是殲滅共黨,而我們要的則是圖;共黨被殲之後,滇軍必然會對堆積如山的屍體實施例行公事的逐一搜身,我們就在那個時刻打他個措手不及。”

    薛騰宵咬緊牙骨:“好吧,看在軍火的份上,那就拎著腦殼幹他一場。”

    “但也大意不得,”龍中驕收起笑容,由前窗轉身走到後窗、指著村莊後麵的山巒對尾隨而至的薛騰驕說;“世事常意外,天下絕沒有料事如神百戰百勝的戰略指揮家,我們既要有勇往直前功無不克的雄心,又要有能戰能退的兩手準備;所以、副帥,您必須馬上行動,讓弟兄們兵分兩路沿著那兩匹山梁由上至下向村莊靠攏、一聲不響的掩蔽到那兩片亂石崗裏侍機行動。”

    “亂石崗!”薛騰宵大惑不解,“上麵沒有叢林的遮攔,那不更容易暴露嗎?”

    “兵者,詭道也。”龍中驕扭頭望著南方的山穀,“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對手最不會放過的就是容易掩蔽的從林,隻有反其道而行之、才是上策……到時以竹雞叫為號,叫一聲為出擊,連叫兩聲為待命,連叫三聲為快撤,記住了嗎?”

    “那好,”薛騰宵按了按腰間的槍套,“軍師保重。”

    龍中驕笑了笑:“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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