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傷並不知道洞穴裏的白骨是哪裏來的。但是看這天氣,即使是知道這洞穴有古怪,他們今夜也隻能住進去。

    說來也奇妙。幾個時辰前她還刺了他一劍,他還與她纏鬥在一起想要置她於死地,現在兩個人卻躲在同一個洞穴裏,看著陰沉沉的天一同沉默著。

    就這麽沉默著,沉默到天都漸漸黑了下來……

    “葉將軍。”言傷先開了口。

    “……何事?”

    “我想你一個人呆在這裏是不會有事的。”

    “……”

    “現在天要黑了。”言傷說著提劍站了起來,動了動因久坐而微微發麻的雙腿,“我去前邊樹林中尋些食物,你不要亂跑。”

    “……”胸口裏默默湧上奇異的類似於“自己是養來取樂的小動物”的感覺,葉訣艱難開口,“……我知道。綠漪姑娘小心。”

    眼看著女子身形快捷的躍上一棵大樹離開,葉訣覺得自己心中的感受實在是十分複雜。自己是個健康的男子,卻偏生受了重傷無法動彈,現在隻能依靠本是敵人的一個女子照顧。

    更何況即使她百般照顧他,待他傷勢好轉,他還是會迴到朝廷,最後他們還是敵人……

    葉訣並不畏懼千軍萬馬,即使隻剩一個人一匹馬,麵對千軍萬馬他也能戰到最後。他怕的隻是人心。

    就像他以前的未婚妻子,劉盈玉。

    那女子乖巧靈動,每次見他必對他笑得燦爛,他並不討厭她。是以當承德帝的聖旨下來時,他也並未反抗。然而那女子卻是不願意嫁給他的。她說,“我要嫁的男子必得是君臨天下,權傾四海,貌比潘安,情深似海。我不是屬於你們這裏的人,我必得有個不平常的歸宿。”

    人心實在可怕。葉訣曾以為她對他笑便是對他有意,然而她對他卻隻是敷衍。這跟現在的情形是多麽相似,綠漪雖對他照料有加,他卻已經不敢相信這是她的真心了。

    這樣胡思亂想著,又累又餓又困,葉訣竟是睡了過去。待他一覺醒來,天空已是微微泛起了魚肚白,出去尋找食物的綠漪卻是還沒有迴來。

    不遠處便有樹林,若要摘野果盛泉水,哪裏需要這樣久?

    雖然並不願意將一個女子想得太壞,然而綠漪並不是普通女子。她曾被丟進劇毒的藥草裏摸爬滾打,經曆了各種磨難連武功都能與他打個平手,這樣的女子已經算不得是女子了,綠漪的性別就是綠漪。

    即使她嫌他累贅拋下他走了,他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隻是沒想到他葉訣十八歲從軍,戎馬十年南征北戰,今日竟是因為肩上受傷不能動彈,而餓死在某個懸崖下的洞穴裏。實在可笑。

    身為南武護國將軍,即使是死,也要幹脆死在南武的青天下麵,而不是餓死在陰暗的洞穴裏。

    葉訣咬牙一笑,用左手按住右肩傷口,蹭著洞壁竟是一步步站了起來。歇了一歇,他靠著洞壁向外挪了半天,終於是站在了洞穴外。

    此時涼風陣陣,天空還掛著幾顆未落的星。閉上眼能聽到細細鳥鳴,能嗅到清露芳香。

    葉訣喘了幾口氣倚在石壁上,眸光瞥到一旁岩石上剝落下來的鋒利的石片,伸過手去艱難的撿了起來。

    腦子裏閃過十年來征戰的生涯,又想起自己掉下懸崖後公主不知道怎麽樣了。仿佛走馬觀花般將自己到現在的人生巡視了一次,葉訣自覺無愧於家國,無愧於天地,嘴角一翹,抬起手便要往自己脖子上割去。

    “砰”地一聲,一塊石子兒夾雜著勁風打來。葉訣隻覺得手上一麻,石片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葉將軍這是活膩歪了?你早說便是,我又何必救你。”

    “……綠漪姑娘?”

    眼前一隻手上捧著一大捧野果野菜,另一隻手拖著一隻吊睛白額虎的正是尋找食物歸來的言傷。她掩了氣息躲在暗處,直到看葉訣要尋死才現出身阻止來。

    這男子忒是一根筋,對待自己的命也忒是不夠珍視。

    即使她這樣想扭轉他的命運,他還是差點走上原來的結局。

    “我並不是像你們男子那樣言而無信的人,說了不會拋下你便是不會拋下你。”言傷拖著吊睛白額虎,隨手將野果野菜丟在一旁,“我隻是想著你是個男子,光吃野果野菜必是不夠,所以隨手打了一隻老虎。沒想到……”說著將老虎也丟到一旁,“你打心底裏認為我是個言而無信的女子,一個大男人竟打算自我了斷。”

    “……抱歉。”葉訣的手指還保持著拿石片的姿勢,他僵硬動了動手指將視線放到地上的老虎上,隨後身體又是一僵,“這隻老虎,是綠漪姑娘……徒手打死的?”

    “是。”

    “……”

    葉訣想,這女子果然是不可用常理來判斷的。

    一隻壯碩如此,兇猛至極,連拿著兵器的男子都會退避三舍的吊睛白額虎,竟是被她徒手打死。而且看她的樣子,竟是毫發無傷。

    “我一個女子,拖著這東西迴來,正看到你再自尋短見。”言傷並不知道他心裏所想,隻是見他麵色冷凝怕他再胡思亂想,於是一邊掏出一把匕首來割開老虎的喉嚨一邊道,“你的命是我救迴來的,若你真的不想活了,告訴我。我會幹淨利落的給你一劍。”

    “……我不會再自尋短見了。”

    葉訣現在相信了,這個女子足夠強大。她能在劇□□草中打滾;能掉下懸崖而毫發無傷;能徒手打死老虎;能麵不改色當著男子的麵剖開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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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女子,就算再帶上一個他,也是沒有什麽困難的。

    女子纖細的手指有力的握著匕首,剖著鮮血淋淋的老虎。葉訣咳了幾聲,剛想說話,肚子卻已誠實的叫了一聲。

    “……”

    “……你餓了?”言傷說完便覺自己在說廢話,一個行軍打仗仰仗力氣慣了的男子,接近一天半不吃東西,不餓才是絕不正常的。

    想到此處,言傷丟下匕首,用樹葉裹了些野果走向湖邊。葉訣靠著石壁坐在一旁,又輕咳了幾聲。

    他本不是貪圖口腹之欲的人,奈何五髒神卻是絲毫不給麵子……

    言傷將自己手洗淨了,又隨手將野果洗了洗,這才捧著野果走迴洞穴,將野果遞給閉眼假寐的葉訣。

    “餓了就吃,大男人不必扭扭捏捏。”

    “……謝過綠漪姑娘。”

    言傷見他說話一直是禮貌疏離的,再看看快要亮起來的天色,心裏默默有了計較。

    “天要亮了。”

    葉訣手裏捧著野果,還未反應過來便被言傷一把撈了起來。

    “……綠漪姑娘。”

    “嗯?”言傷麵不改色將他“扶”進洞穴靠在洞壁旁坐下。

    “我認為即使我受了傷,我也是個男子。”

    “你自然是男子,我為你包紮時看到了。”

    “……咳咳!”葉訣猛然咳嗽起來,二十八年來第一次被女子堵得喘不過氣來。他努力喘了幾口氣道,“綠漪姑娘,你我男女有別。以後我要走自會自己走,你不必這般扶我。”

    “天快亮了。”

    言傷卻是沒接他的話,隻是將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次。葉訣仰麵看他,隻見麵無表情的女子將帶血的匕首在手上掂了掂,隨後便繼續處理老虎去了。

    “我打死的這隻老虎,是雌的。”說著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樹林,又望了一眼葉訣,“天亮了她的夫君若是來報仇,正麵遇上我是打不過的。”

    “……有我在。”

    “你在又如何?”絲毫不給麵子的將目光落在葉訣的肩傷上,言傷擦了擦額上的汗,“我尚且敵不過它,更何況你一個傷殘人士。”

    ……傷殘人士。

    葉訣手上帶過不計其數的士兵,從未有人說過他是傷殘人士,更未有人用這樣輕蔑的目光瞧過他。心裏某些情緒微微翻湧起來,葉訣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閉上雙眼。

    “綠漪姑娘既然毫發無傷,不是傷殘人士,為何擔心打不過區區一隻畜生?”

    “因為我並非毫發無傷。”

    “……”葉訣猛然睜眼,正看到女子微微嘲弄的笑。他視線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卻是沒有發現任何傷口。心裏其他情緒在這時都收了起來,葉訣努力地想撐起身子,“綠漪姑娘傷在何處?”

    “我傷在何處你不必知道。”言傷將老虎血淋淋的腸子抽出來丟掉,又迴頭去看他,“因為我著實是個強悍的人,連女子都算不上了。不論什麽樣的傷,對我來說都不算傷。”

    ……她知道自己是怎樣想她的。

    葉訣心中一動,卻見言傷已低下頭去,手上血淋淋粘著一大片血,麵上卻神色清明。

    “沒關係的。”她說,“我早已習慣。沒人保護,沒人認為我是正常女子也沒關係。我隻要自己記得,自己是個女子就好了。”

    “……”

    “葉將軍不是早就餓了?”微微勾著唇角的女子手裏握著沾滿獻血的匕首,目光落在他手裏的野果上,“餓了便吃吧,不必等我,我還不餓。”

    卻見葉訣麵色凝重將野果放到一旁,撐著石壁站起來朝她走過來。

    “葉將軍?”

    “把匕首給我吧。”葉訣咬著牙忍痛搶過匕首,傷了的左手按住右肩的傷,低頭去處理充滿濃重血腥味的老虎。他低眉看著老虎,麵不改色,說出的話卻是輕聲的:

    “你隻是個女子。這樣的事,交給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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