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冬寒正濃。護國將軍葉訣大敗敵軍,凱旋迴京。

    三月,春光漸暖。承德帝賜婚葉訣與宰相之女劉盈玉。

    六月,小荷初綻。葉訣遭拒婚。

    “朕知道你勞苦功高,然而宰相之女劉盈玉三歲便能作詩,十歲便發明“造紙術”,及笄後更是發明了能不用燈油便發光發亮的“電燈”。你是義薄雲天的大丈夫,她是看輕世俗的奇女子,若她不願意,朕不能逼她。”

    “是。”

    “這樁賜婚,便當做沒發生過罷。”

    “末將知道。”

    “然而君無戲言。朕說了要賜婚便是要賜婚,朕現在已有人選。尚書之女李姝煙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配你十八般武藝正好。眼下你要護送惠彥公主前去東邦和親,待你歸來之日,朕便為你賜婚。”

    “末將葉訣,遵旨。”

    這日烈日炎炎。

    日頭毒得人幾乎無法穩步行走,浩浩蕩蕩的車隊還在前進著,絲毫沒有要停下來休息的意思。

    “葉將軍,前方不遠處有個小樹林,我們停下來歇歇可好?”

    葉訣沉默了片刻,隨後看向護衛們幹得脫皮的嘴唇和被太陽曬得滿臉是油的臉,心裏思量著這樣趕路下去這些人難免不會有怨言。遂將手一揮:

    “前方樹林處停下來稍作休息,休息期間不準無紀律擅離公主身邊,違者斬立決。”

    即便是預先已有警告,但日頭實在太毒。小樹林並不大,若按保護公主的隊形來歇息,大部分的人都享受不到樹蔭。這又是在外,有些士兵便趁著葉訣看不到的空隙離開了公主的身邊,溜進樹林中貪那一點陰涼。

    因為連日趕路,葉訣體力也有不濟,微微閉了閉眼。待他發現時士兵大部分都已溜進了樹林之中,公主華麗的轎子四周竟已空空蕩蕩,隻有兩個梳著丫鬟頭的侍女在懶洋洋打哈欠。

    視線一轉,卻發現地麵有許多□□著未清理幹淨的樹根。這說明著小樹林並非一開始就這麽小,而是有人為了達到某種目的硬生生將絕大部分樹砍掉,隻留下這些稀少矮小的樹。

    心裏暗道一聲不好,葉訣拔劍便衝向公主轎子。

    說時遲那時快,一名綠衣女子從天而降,手裏舉著寒劍便要刺進轎子裏去。葉訣奮力一擋,險險將劍尖隔開,然後把劍指向女子,聲音寒冰般的冷:

    “你要做什麽?”

    綠衣女子垂眸看著指向自己的劍,竟然隻是冷冷一笑:“我要做什麽,葉將軍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你認識我?”

    “葉訣葉將軍被美嬌娘強行退婚,這件事京師早已傳遍。”綠衣女子說罷竟然毫不顧忌正在衝上前來的士兵和護衛,後退兩步躲開葉訣手中劍,又將劍刺向轎子。

    葉訣看出綠衣女子武功並不弱。這次她用的力氣更甚,他拚盡全力去隔那一劍,竟被震得虎口發麻。眼看女子手裏劍就要刺進轎子,葉訣一咬牙,硬生生衝到轎子前麵,擋住了那一劍。

    劍“噗”一聲穿透盔甲刺進葉訣肩膀,葉訣卻連眉頭都沒皺。隻是抬眉盯緊女子,防著她再向轎子下手。

    “……”

    綠意女子一聲輕笑,隨後竟是將那劍又用力往他肩裏送了幾分。見他終於微微皺眉,綠衣女子又是一笑。卻沒有一劍要了他的命,而是收迴劍掂了掂,便要再往轎中刺去。

    好巧不巧,轎中人似是聽到了外麵喧囂,竟在這時微微掀開了轎簾。

    綠衣女子嘴角含笑,瞄著那隻掀開轎簾的削蔥玉手便將劍刺了下去。

    葉訣暗中握拳,待她刺下去的一瞬間,一把握住她的劍刃,手上被割得鮮血淋漓。

    “葉將軍!”

    葉訣纏著綠衣女子滾下轎子,向著一旁一叢枯黃的草便滾了過去。在聽到公主驚叫聲的一瞬,葉訣驚覺自己的身體已然懸空。

    這裏是……懸崖?

    待到護衛士兵們握著武器追過來刨開草叢,看到草叢後的懸崖時,兩個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隻有深不見底的懸崖沉默著,仿佛吞下了些什麽而暫時滿足的收了聲。

    言傷“嘩啦”一聲撕開自己身上的綠色裙子。

    懸崖下是一片明淨而澄澈的湖水,被風一吹便會蕩起陣陣漣漪。湖邊不遠處的樹下躺著一個雙眼緊閉的男子。葉訣。

    身材挺拔的男子靜靜斜倚在樹幹上赤.裸著上身,身上盔甲已被仔細除下放在一邊。一頭束好的黑亮頭發被水衝散開來,散亂的垂在蒼白的臉側。男子的肩傷已被細細裹好,滲出少量血跡,手上的傷口卻還暴露在空氣中,血肉模糊,看起來觸目驚心。

    言傷將手裏布條清洗幹淨,擰幹了,這才走迴葉訣的身邊。

    本來葉訣今日是該死在這裏的。

    被女主角拒婚,護送公主遠嫁東邦,隨後與刺殺公主的人纏鬥,最後為保護公主掉下懸崖,屍骨無存。本該是就此結束的淒涼的一生,現在卻在繼續著。

    言傷抓起葉訣的手。這是一隻布滿老繭的手,因為長期操練兵器而粗糙僵硬,握起來甚至會被繭子刺得手微微發痛。她試探著將他的手指攤平,再將布條纏上去,誰知昏迷中的葉訣竟是因為這疼痛立刻睜開了眼,一個反手便要去抓劍。

    他的劍留在了上麵,所以自然抓了個空。

    因為他激烈的動作,肩膀上的傷口又裂開了,湧出大量的鮮血來染紅了綠色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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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救我?”葉訣盯著她抓著自己的手。

    “你不要動。”言傷冷冷道。葉訣卻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一雙寒眸依舊盯著她,似是要看穿她的心事。

    “我們掉下這懸崖,在上麵的人看來應該是深不見底的。”言傷不顧葉訣的掙紮,硬生生抓過他的手開始往上麵纏布條。兩人武功相當,葉訣又因肩傷沒有力氣,一時竟然隻能任她為所欲為。她一邊纏一邊低低道,“短時間內沒有人會來救我們。而你的傷很嚴重,再動就會再流血,再流血你就會死。”

    “葉某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葉訣停止掙紮看著她,她的動作十分熟練,似乎是做慣了這些包紮傷口的事情,“隻是,你難道不該盼著我命喪於此麽,又救我做什麽?”

    “我隻是覺得,不值得。”

    “……何意?”

    “眼下南武與東邦關係緊張大戰在即。身為南武國君,承德狗皇帝每日寵幸後宮尋歡作樂,為了固他皇位竟將親生女兒送去東邦。說是和親,其實卻是以親女為人質,爭取時間花天酒地。”言傷將布條細細裹好,隨後仔細打了個結,“你為了這樣的國君而送命,實在是不值得。”

    “……”

    葉訣低眉。身為護國將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兩國局勢了。承德帝將惠彥公主送去和親,本是為了謀求和平,被這女子說出來,卻硬生生變了個味道。

    見他不說話,神色卻並未有讚同之色,言傷默默放開他已包紮好的手,退了兩步。

    “你我二人本來各為其主,現在一起掉到這懸崖下。”言傷甩了甩自己撕得亂七八糟的袖子,又撿起掉在一旁的自己的劍,“你身有重傷,我不會棄你於不顧。”向那湖邊走了兩步,“隻是你萬萬不可動歪心思想置我於死地。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葉訣看著她彎腰掬水,灑在一張明媚如畫卻又冷若冰霜的臉上。細細的水珠順著白皙的頸項滑落,她卻並未去擦幹便向他走來。

    “……你要做什麽?”葉訣嗓音不覺竟是啞了幾分。

    “……”言傷仿佛聽到什麽笑話般勾了勾唇角,又看了看烏雲密布,逐漸暗下來的天,“葉將軍行軍打仗,遇到大雨難道都不會躲避的麽?”

    “……”

    葉訣這才驚覺自己方才竟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心中自覺十分丟臉。沉默片刻再去看天,天空黑壓壓的似要翻覆下來一般,果然是要下雨的景象。

    “你昏迷的時候我在這四周找了找,不遠處便有一個洞穴。”言傷說著便彎身下來,將葉訣一隻胳膊架到她的肩上。

    手指觸到一片溫軟肌膚,那是她撕袖子為他包紮後裸.露出來的肌膚。葉訣心中一動,麵上也有了幾分不自在。言傷卻恍然未覺一般扶著他往洞穴走去。

    “那洞穴能遮風雨,能避野獸。好則好矣,隻是……”

    “……隻是?”葉訣遲疑著接上她未完的話。

    “隻是,可能有些嚇人。”

    “……”葉訣看著她指的那處洞穴。

    洞口開著幾朵妖冶至極的紅色花朵,洞裏卻是白骨累累。

    言傷將葉訣扶到一邊坐下,隨後便拔劍將紅色花朵盡數斬落,隨後又去揀地上散落的白骨,丟出洞去。

    葉訣看著她的動作,沒有出聲,心中卻是無比震撼。

    ……需要經曆過些什麽,才能讓一個妙齡少女變得這般冷靜,麵不改色地將白骨拿到手裏丟掉,連一絲驚慌的神色都沒有。

    “姑娘,你有名字麽?”

    “喚我綠漪。”

    “……因為身著綠衣,所以便幹脆叫綠衣?”

    “不。”言傷丟掉手中白骨,停下動作,迴眸去看葉訣眸光閃動的眼。她輕輕勾起唇角,一瞬間似有大片花朵綻放在空氣中。

    “小時候,師傅為了訓練我,將我丟到劇毒的藥草叢裏。我每日在藥草裏打滾。後來有一日入浴時我發現,因為與毒草接觸,我身上的衣衫已染上了濃濃的綠色。每次我從藥草裏出來進到水裏沐浴,那水都會被我染成綠色,蕩起圈圈綠漪,十分好看。從那以後,我便喚自己綠漪。”

    “……綠漪。”

    “嗯。綠色的綠,漣漪的漪,我很喜歡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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