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傷張開眼。

    一天前,她為救任務對象死在戰火燃燒的邊疆。而現在,她蘇醒在高高的房梁上。

    是的,言傷並不是任何一個女主角,也並不是一個女配角,死亡或是目的達到並不會終結她的生命,隻會讓她離開一本小說進入到另一本小說,然後重新開始。

    每一篇言情小說裏總有那麽一個深情專一的男主角,被單純善良的女主角深情愛著;總有那麽一個或幾個癡心傷情的男配,被讀者們放在心上念著惦著。

    然而那些中途出現過,卻又很快死亡炮灰掉的龍套們,沒人記得他們。

    言傷的任務內容,就是將會被男女主角強大光環炮灰掉的龍套們拯救出來,然後給他們一陣子或一輩子平靜無憂的生活。

    任務完成後,言傷從小說創作者手裏收取報酬,接著作者就會創作以她為原型的小說人物出現,代替她的位置。而言傷會離開,繼續下一本小說。

    對於前一次任務對象,言傷會忘記。

    言傷覺得沒什麽可傷感的。她真心待過他們,雖然他們都隻是小說裏的人物罷了。

    屋內光線昏暗,能看到隱隱的桌椅輪廓。

    言傷跳下房梁打量了一下房間內破舊的擺設,然後拉開門。

    大片大片的陽光從門外灑進來,言傷用手遮了遮眼。手指挪開時,院子中央坐著的瘦弱少年出現在眼前。

    黑發藍衣,雙頰清瘦,嘴唇緊抿。

    李音之。

    在這本小說中,他是突兀出現在女主角鄭嫣然離家出走過程中的神秘少年,衣衫襤褸,眼神陰鬱。因為肚中□□時鄭嫣然為他做的的一隻燒雞而對鄭嫣然保護有加,後來男主角炎蒼出現帶來殺手。李音之為鄭嫣然擋刀而死。臨死時終於告訴鄭嫣然自己姓名,並坦白自己是宰相私生子,因被妾室虐待而逃家,有玉玦為證,最後在將玉玨贈給鄭嫣然之後魂歸西天。

    言傷現在的身份是因關心少年而叛逃相府,保護李音之的暗衛。雖說是暗衛,卻又因為過度關心李音之而經常出現在他的麵前,懼怕他受到任何一點的傷害。

    微微想了想,言傷對這個身份感到滿意。

    十八歲的陰鬱少年因缺少保護而離家,作為一個暗衛,最擅長的就是給與別人保護。另外這具身體高超的武功,對於阻止李音之被殺掉也有相當大的幫助。

    “少爺。”

    言傷在少年麵前單膝跪下。意料之中的並未得到任何迴答,感覺到少年陰鬱的氣息遠去,言傷緩緩站起來,走進廚房。

    中午。

    李音之走進房間時腳步明顯的頓了一下。

    飯桌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並不豐盛,卻處處能看出言傷的用心。四菜一湯,不論是色彩或者葷素搭配,都完全是按照李音之的喜好來的。

    “出來。”

    少年看著空無一人的屋子冷冷開口。下一秒,黑衣女子單膝跪在他的麵前。

    “我說過,我寧願餓死。”

    清冷的聲音就在頭頂,言傷抬起頭看著少年,目光一接觸便受驚般又快速低下了頭。

    “這些東西,”因長期不說話而嗓音喑啞的女子微微握緊手指,“是我親自洗衣賺來的錢所買。”

    言傷並不說這些東西她費了多少時間來烹飪,也不說進食對於長身體中的少年來說有多重要,她隻是告訴他,這些東西並不是宰相府裏的錢財買來,而是她為他賺錢買來。

    有片刻的時間,少年沉默了。

    “你太多事。”少年說著在桌子邊坐下來,開始進食。

    他並沒有忽視黑衣女子放在膝蓋上的手,那上麵布滿了用力搓洗衣物而留下的擦傷,還泛著微微紅色。

    言傷跪在原地沒有起來,他也沒有叫她起來。直到少年進食完畢後便離開了房間,言傷這才慢慢站起來。

    收拾碗碟時手上的傷口傳來尖銳的疼痛,言傷皺皺眉頭。

    收買一個少年容易,然而收買一個飽受磨難心如磐石的少年並不容易。李音之長相清秀,早有不懷好意的人對他使出了各種招數妄圖染指他。對於這樣心早就涼透的少年,唯有真正的敢對自己下狠手,才能在堅硬的岩石上迸出一絲小小的縫隙來。

    這之後的第十日,言傷又去了幫她找到洗衣工作的婦人家裏。堆滿雜物的院子裏硬生生又塞進許多裝衣服的籃子,劣質布料特有的難聞味道彌漫在鼻尖。

    言傷放下手裏的劍,在低矮的板凳上坐下,撈起衣服來細細搓洗。

    “姑娘,你這手……”

    言傷抬起頭看了看婦人遲疑的神情,輕輕搖了搖頭。

    “並不疼。”

    “這怎麽會不疼呢,你手裏的這件衣服脫色,染料混著皂角泡你的傷口。”婦人說著拉起言傷的手,“你看,這傷口都變色了。”

    “謝謝大娘。但是這點疼痛對我來說,實在不算什麽。”

    “聽聽你這姑娘說的什麽話,女人洗衣做飯的確是分內的事。但你終究是個姑娘,柔弱的姑娘再怎麽堅強,也需要一個男子來保護。”

    言傷怔了一怔,隨後將手縮了迴來。

    她低下頭,眸光裏褪去陰冷暗衛特有的淩厲,嘴角彎起微微的弧度。

    “我的男子,我在等他長大。”

    言傷手裏提著低價買來的豬蹄和排骨走進院子。

    李音之難得的並沒有坐在院子裏,院子裏空空的,晾著少年破舊的衣衫,隨風輕輕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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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傷低下眉,然後將衣衫全部收進了懷裏,帶進室內。

    滿是擦傷,被水泡得微微發白的手拿起針線,一針針將上麵的破洞脫線處全部補好。

    把衣服晾迴院子,然後像昨日一樣做飯。

    拿慣了刀劍的手很不熟練的擇菜,拔豬蹄上的毛。一個個動作,言傷都做得極為自然,仿佛做這些是天經地義,以後也會繼續這麽做下去一樣。

    作為一個合格的暗衛,言傷自然能感覺到少年冰冷中帶著費解的目光,像細細的刺紮在背上,但言傷一點也沒有表現出異常。

    言傷隻是按部就班的做好飯,端到桌上放好,然後飛到房梁上藏起來。

    她看著他穿著她新補好的衣服,眸光冷淡的坐到桌前夾起排骨放進嘴裏,然後眉頭在一瞬間微微舒展開。言傷知道他吃出她往裏麵加了一勺糖,目光陰鬱的少年意外的喜好甜味,對於加了糖的排骨格外青睞,對於言傷細心燉好的豬蹄反而是並未動幾下筷子。

    進食完畢的少年並沒有像昨日一樣吃完就離開,而是在桌前坐了片刻,然後麵色複雜的抬起手,手指遲疑般伸向碗碟。

    “哢嚓!”

    年久失修的窗子被風吹得一聲哀鳴,少年臉色一變猛地收迴手,然後逃跑似的頭也不迴走出了房間。

    言傷躍下房梁,收拾碗筷的動作比起昨天來已是輕快而熟練。

    李音之剛才的表現,無疑是很好的鼓勵了她繼續接近他的積極性。

    但言傷很冷靜。

    因為少年雖然軟化了,但卻並沒有完全的信任她。她要讓他相信他,改變他的宿命,還需要很多的契機。

    比如,即將出現的女主角鄭嫣然。

    鄭嫣然即將出現的這一天早晨,言傷對李音之說,她要去一趟集市。

    少年依然不說話,隻是用特有的陰鬱目光看著她。

    “我知道,你是要去複命。”

    言傷隻是搖頭:“不是。我早已不受宰相府控製。”

    李音之背在身後的手指猛然動了一下,而後用力握緊。

    “我會帶糖迴來給少爺。”言傷單膝跪地,看著地麵說道。

    “我不喜歡吃糖。”十八歲的少年依舊背著手,臉上有著一抹可疑的亮色。“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你不必帶給我。”

    言傷卻突然不受自己控製的彎起了嘴角。

    “我知道了,是我喜歡吃糖。”

    “……”

    不等少年再說什麽,言傷背著劍走出了院子。

    集市上人來人往,接踵摩肩。

    言傷到雞攤挑了一隻肥美的雞,到酒鋪打了一壺好酒。隨後便找了一個茶鋪,點上一壺茉莉花茶,坐了整整一天。

    直到目光可及處,背著行囊的輕靈少女款款走過。

    言傷一口飲盡杯中清茶,然後跟了上去。

    在言傷眼裏,鄭嫣然無疑是個合格的女主角,善良純潔,機靈活潑。如果鄭嫣然是一隻小黃鸝,那麽言傷自己便是一隻蝙蝠。一隻沐浴陽光,一隻藏在陰暗;一隻溫柔無害,一隻伺機而動。

    鄭嫣然一路幫助衰弱老嫗拿菜籃,幫助矮小幼童撿風箏。折騰了好久,終於到了院子外邊。

    “這戶人家倒是破舊……”鄭嫣然一邊說著言傷意料之中的台詞,一邊拿出了一串錢掂了掂。“隻剩下這些錢,今晚就借宿在這裏吧。”

    言傷快步上前,擋住正要敲門的少女。

    “你要做什麽?”鄭嫣然嚇得花容失色退後一步。

    言傷正要啟唇,卻在下一刻感覺到了少年熟悉的陰鬱目光,從背後某個地方看過來。

    “……我是這戶人家的人,看姑娘的樣子,是要借宿?”準備威脅她離開這裏的話語生生轉成邀請。

    女主角的光環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似乎不管怎麽努力阻止,她都會跟李音之見麵,然後炮灰掉他。例如現在,小說裏本應該在外挨餓的李音之,就這麽靜靜的站在院子裏,跟女主角見了麵。

    唯一可欣慰的,是他的目光並沒有看著女主角。

    瘦小陰鬱的少年皺眉看著言傷,語氣平淡得就像她是剛認識的陌生人。

    “你說你隻去一個時辰,而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天。”少年的目光從言傷的臉移向她手裏的酒和雞。

    “告訴我,你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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